曲沉舟抬眼看向外面︰“世子爺來了。”
林管事嚇了一跳,忙回身,果然見柳重明負手站在窗外,也不知道什麼時候來的。
“世子爺……”
他手足無措,正想解釋點什麼,卻見柳重明並不看他,隻擺擺手︰“你出去。”
林管事喏喏應著,出門時還想回頭再看一眼,卻見門窗都被人閉緊,呆了片刻,嘆著氣離去。
柳重明在門口找了截粗壯木墩坐下,他來了有段時間,自然把林管事的話聽得清清楚楚,心頭不知怎的悶著股火,卻不知道火從何起。
“林管事的話也有些道理,你嘴放甜些,學著討好些,將來本世子一高興,還能給你找個好歸宿。”
曲沉舟瞟他幾眼,見他還穿著方才那身衣衫,衣襟熨帖整齊,面色如常,半分紅暈也無,眼中微微閃動,又垂下目光。
這讓他忍不住反省自己方才的一時慌亂——有些心思本就不是該輪到他動的,為什麼還是會在乎。
“謝世子好意,那就勞煩世子先幫我物色著。家世清白富有,男女皆可,若是姑娘,須得性格溫和,若是男子,也得不要總生氣的才好。”
柳重明知道這是在說自己脾氣不好,蹭地站起來︰“曲沉舟!”
“嗯?世子有事?”
他真是最討厭曲沉舟這麼跟他說話,可轉念一想,這次好像是自己先陰陽怪氣的,依照往日的經驗,打嘴架方面,他八成是贏不了的,隻得重新坐下。
“你覺得丹瑯如何?”
“世子怎麼看他?”曲沉舟反問。
“他心性浮躁,沉不住氣。能看得出來,他起初是奔著寧王去的,到我這兒倒像是受了委屈似的,眼楮裡藏不住什麼東西。”
曲沉舟十分認同。
“對於他們來說,寧王是出了名的好,雖然濫情,但就算丟掉,也會給安排好去處。這個丹瑯若不是個貪心的人,又怎麼可能咬江行之的餌?世子麼……愛財的名氣倒是夠大。”
柳重明的眉心又跳起來。
“跟你之前說的一樣,他不會是江行之一手培養的人,該是給了什麼好處而已。”
“自然,江行之入齊王府不過四年時間,齊王的死士還輪不到他來培養。而且去年年底他被派出京,回來後,奇晟樓已轉手給世子,他沒有那麼多時間在我這裡分心。”
“曲沉舟,”柳重明微微抬頭——曲沉舟坐得高,俯視著他,這讓他有種極其不舒服的感覺︰“那你說說,江行之想讓他做什麼呢?”
“世子是在考我嗎?”曲沉舟有些無奈︰“世子想必已經把偽造的冊子做好了吧。”
柳重明悶笑起來,這人雖然很討厭,卻足夠聰明,交談起來毫不費勁。
對曲沉舟的未卜先知,從當初全然不知、到疑惑再到確定的過程,江行之也差不多會有同樣經歷,他們的區別只在於——杜權記著曲沉舟卜卦的那本冊子。
“不過我勸世子還是把冊子藏好為上,丹瑯一日找不到那東西,江行之就一日不會妄動。若是丹瑯找到了,江行之只要略作調查,便會很快收手警醒,這對世子並不利。”
“我明白,”柳重明瞧著那雙異瞳,問道︰“你剛剛看過他了吧,瞧出什麼了?”
“卜卦麼?”曲沉舟微微側目看向窗外︰“卦象說,他會死啊。”
“會死是麼……”
對於丹瑯這樣一個不知死活夾在中間的人,柳重明並不意外這結果,隻好奇另一件事。
“如今誰都知道他是我的人,對他動手便是與我為敵,誰會這麼做?江行之?我料他不敢!”
“江行之若是調動人手,齊王必然知道,眼下的情況,齊王沒有必要因為丹瑯得罪你。江行之也不會願意齊王知道他私下裡這些動作,我也猜不是他。”
“那會是誰?什麼時候?”
曲沉舟無奈攤手︰“世子,卦言上並不會講這麼多。我雖會卜卦,卻是靠天吃飯,沒有人為我解卦,世子何苦逼問我?”
柳重明沉思少頃,問︰“你的卜卦有沒有落空的時候?”
“卜錯嗎?迄今為止,還沒有過。”
“那好啊,”柳重明伸展開雙腿,靠在身後的立柱上︰“我倒是想看看,這次誰能在我手裡要他的命。要不要打個賭?”
“賭什麼彩頭?”
“夠膽量,”柳重明上下打量著,不由失笑︰“還要彩頭?你有什麼可拿來賭的?”
“我不會輸,”曲沉舟問他︰“所以要看世子輸得起什麼。”
見柳重明黑了臉,他又添一把火︰“若是世子不想賭,也不要緊,左右我也吃穿不缺。”
“好!”
哪怕知道是激將,柳重明還是一口應下,若他贏了,自然壓人一頭,即便輸了,也說明曲沉舟算無遺策,左右他都不會吃虧。
“彩頭你定,我贏得起也輸得起。”
曲沉舟陷入沉思,良久才試探著問︰“紋銀三百兩……如何?”
柳重明呆了半天,問︰“什麼?”
他懷疑自己聽錯了,這人眼楮都不眨一下就花沒了三千兩銀子,就照剛剛那個胸有成竹的樣子,他以為要麼來個獅子張口,要麼依這人惡劣的性格,會想辦法難為他一下。
居然隻賭三百兩,這是怕自己輸了拿不出來嗎?
不過話說回來,現在就算是賭一兩銀子,曲沉舟也一樣拿不出來。
“……”曲沉舟見他沒有立即應允,隻當是自己要多了,猶豫一下︰“二百兩也可以……”
“五百兩。”柳重明一錘定音︰“我若輸了,紋銀五百兩,你若輸了,罰你三天不吃飯,敢不敢?”
曲沉舟松了口氣︰“一言為定。不過……世子最好還是給丹瑯派兩名護衛,萬一在外面遇上些意外,也好應對。”
“外面?”
“可疑又有利用價值的人,當然應該放出去走走,才好知道他究竟想做什麼啊,對不對呢?”
這話說得一箭雙雕,柳重明自然明白他的意思,臉上有些掛不住。
“沒錯,你這些天都做了什麼,怎麼沒有如實與我說?”
“林管事講得更清楚些,世子應該也沒有耐心再聽我說一遍吧。”
柳重明這段時間摸透了這人的脾氣,如果咬死不肯說,就算把嘴撬開,也聽不到一個字。
他覺得有必要重申一下他們的地位。
“曲沉舟,你不要忘了,我是你的主人!”
“主人,”曲沉舟乖順地從柴堆上站起來︰“我並無忤逆之意,如果主人有哪裡不滿意,煩請指教。”
“指教?”柳重明冷笑一聲︰“那你就如實交代,你買鐵匠鋪、酒館,又去胭脂坊,是做什麼去了?”
“這個不能說。”曲沉舟坦然拒絕,眼見柳重明又要發火,又慢慢說道︰“我在做我該做的事,世子無需知道,我想要的東西,自己會去拿,對世子絕無壞處。”
“眼下世子尚未入仕,卻並不是可以悠閑的時候,朝中諸人,看似中立,其實各有立場,世子不妨多走動觀察,免得事到臨頭手足無措。”
“世子這沖動易怒的性子,若是做個樣子給外人看,倒不是壞事,若是心中真動了氣,便是大忌。世子什麼時候能真的長大,我便對世子知無不言。”
最後一句話入耳,柳重明僵了一下,仿佛又聽到姐姐對自己說的——重明,姐姐在等你再長大一些……
他忍了半晌,終於按捺下脾氣,踏前一步,向曲沉舟伸出手來︰“我明白,出去吧。”
這一腳正踏在斜放在地上的一截木柴上,那木柴本是用來別住柴堆不散,被這一踏踩歪,曲沉舟隻覺身下一空,與瞬間塌下的木柴一起仰面滑下來,雙腳踢在柳重明的腳踝上。
兩人一上一下,順著滾滾落下的木柴滑了老遠。
柳重明猝不及防被踢倒,單手撐在地上,與曲沉舟額頭相抵,另一隻手護著兩人頭臉,待身形停穩下來,才發覺膝蓋被地上的木柴硌得軟麻,一時爬不起來。
最要命的是,他與曲沉舟的臉相距不過一拳,甚至能感覺到對方呼出的氣息。
對方臉上瞬間閃過驚嚇,如同無措的小兔子一樣的可憐,哪有平時半分冷漠平靜,讓他竟看得怔住,一時忘了身上的疼痛。
門外有人聽到聲音,飛奔而來,驚叫一聲︰“世子!”
“滾出去!”柳重明的臉瞬間漲得通紅,這個姿勢實在尷尬難堪。
“聽到沒有!滾出去!”
下人連聲應著,又出去帶住了柴房門。
曲沉舟的後背和雙手被蹭得疼痛難忍,也不知道破了沒有,又有柳重明壓在身上,更無法起身。
可透過薄衫傳來的體溫讓他身不由己地全身發軟,甚至不敢與人對視,只能默不作聲地扭過臉去。
柳重明雙手撐在他的臉側,緩著膝蓋上火燒火燎的疼,見曲沉舟兩頰上漸漸染起一片酡紅,沖口而出問道︰“你在害羞什麼?”
曲沉舟說不出“沒有害羞”,只能將眉間蹙得更緊,索性閉上眼楮,卻止不住微微發著抖。
“我又不會……”他的反應讓柳重明也口乾舌燥起來,正想說“我又不會對你怎樣”,目光卻不由自主地凝在紅透的耳根下。
瓷白細膩的脖頸一直延伸到松散的衣領下,看得清隨著呼吸的一起一伏。
說了一半的話卡在喉中,倒更有欲蓋彌彰的意味。
柳重明的臉也紅得發燒,那些夢中旖旎仿佛在向他招手,喘息聲在耳邊被放大,引誘他去啃噬侵犯那段毫無反抗之力的脖頸。
屋裡靜了片刻,曲沉舟才咬著下唇,輕聲說道︰“世子……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