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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後被死對頭買回家》第20章 死契
即使在入宮之前,曲沉舟也知道自己早晚有一天死於非命,卻沒想過會腐爛在柳重明的別院。

 聽著柳重明摔門而去的聲音,心裡有些好笑又有些苦澀。

 起初還能苦中作個樂,想想從前兩人在一起的事,可漸漸地就有些撐不住了。

 他躺著的被褥沒有一處乾燥的,全都被拷問時澆下的水打濕。

 無處不在的潮濕開始一點點浸泡著已經勉強結疤的傷口,而後像有生命一樣在傷口上啃噬蠕動。

 尤其是後腰烙痕的地方,仿佛有柄利刃反復刺穿又拔出。

 意識慢慢沉入黑暗中後,四肢更像是栓了鐵錐一樣抬不起來,可心裡卻有一個焦慮的聲音催促著︰快跑,快跑!

 他懷裡緊緊抱著一個繈褓,在昏暗不明的夜色裡,一面祈禱著孩子不要哭,一面沿著宮牆拚命地跑,又在紛亂的腳步聲中慌亂地鑽進隱蔽的陰影裡。

 禁軍擦著他的藏身之地呼喝著遠去。

 他不敢立刻出來,只能瑟縮地蜷縮成一團,用極小的聲音哽咽著︰“重明,你在哪兒……救我……”

 可這個名字並沒能給他帶來幸運,在又一次逃出藏身地時,身後突然有人咆哮︰“在這兒!抓住他!”

 曲沉舟驚叫一聲,全身猛地抽搐一下,突然身體一輕,而後一疼。

 結結實實掉在地上的感覺將他從噩夢中扯回來,喘息著看著周圍陌生的環境。

 這裡不是曾經捆住他的那個房間。

 身後的床是一帳紗籠,這種紗籠通常都布置在主人臥房的外間,給守夜的小廝或者侍寢後不同床的侍婢睡的。

 出了紗籠就能看到臥房的房門。

 從床上掉下來時,紗簾被扯得掉下來,卷了一身,他呆呆地靠在床沿上,看著雨後晴好的陽光從門口一直照到腳下,怔怔出神,然後抬起手。

 捆住手腳的繩子都已經被解開,取而代之的是鐵鏈。

 兩條一尺長的鐵鏈一頭合二為一延伸出去,鎖在床角,另一頭扣在手腕的奴環上。腳上扣了兩尺長的腳鐐,雖然不妨礙行動,也無法跑起來。

 曲沉舟把手舉在面前看看,繩索的淤青沒有散去,卻薄薄地塗了一層藥,衣服換成了乾燥清爽的縉雲麻,身上的傷口也都清潔處置妥當。

 他輕輕嘆了一口氣,爬回床上躺下。

 自從活回來之後,他一時還有些不太適應,而且許多事都變得跟上一世不同,無法按照從前的經驗來應對,只能以不變應萬變。

 眼下最要緊的事是慢慢調理他的身體,他不怕死,可既然還活著,就不該這樣千瘡百孔地苟延殘喘。

 默念著早就爛熟於心的口訣,他緩慢地呼吸吐納,這件事再熟悉不過。宮中漫長的時間,還有無法忍耐的煎熬,都是這樣支撐過去的。

 每次念起,就好像還有人跟自己並肩站在一起一樣。

 他躺了小半個時辰,才聽到有腳步聲逐漸靠近,而後停在門外,向裡面喊了一聲︰“醒了沒有?世子爺要見你。”

 如果不是為了哥哥的事,柳重明並不願意像現在這樣,在這些讓人煩躁的事上花費這麼多時間。

 他更喜歡在晴好陽光裡,安安靜靜地在書房裡算算他的進帳,或者在院子裡的梧桐樹下放張躺椅,好好地享受四時的燻風。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不得不坐在花廳裡,跟煩人的家夥打交道。

 坐在他下手側的是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有著一雙討喜的眼楮,看起來總是一副天真快樂的模樣,此時正將抿著茶水,從茶杯邊緣笑嘻嘻地看向柳重明。

 柳重明低頭看著手中的一張紙,察覺到這目光,微微皺起眉頭,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就非常抵觸這樣被直視的感覺。

 也許是夢裡回廊下那人抬頭時起?

 “就查到這點東西?”他將紙丟在幾案上,面露不快︰“只是要這些,我還犯得著讓你跑一趟?”

 “怎麼?你要查的不是他?”那年輕人撿起來,像是怕他不認識字一樣,一點點給他念︰“奇晟樓的那個曲沉舟,對不對?”

 “是他。”

 “這不得了?”方無恙絮絮叨叨︰“我可是專門去他老家問過了,家裡人都還在,村子裡的人也都記得他,是從長水鎮賣出來的,不會錯。”

 柳重明心裡知道,方無恙的結果不會有錯,可這結果與他想的總有哪裡對不上,他在心裡就有些抵觸。

 “三歲多被賣出家門,不到四歲的時候被奇晟樓買下來,六歲開始掛牌卜卦。杜權還知道奇貨可居,一個月四次,每次三百銀。乖乖,三兩銀子買的,每個月能賺一千二百兩,真是黑心。”

 “卜卦結果呢?”

 “有什麼人去卜卦,又有什麼結果,這種東西都是客人的秘密,你給的時間又太短了,”方無恙無辜攤手︰“我悄悄進奇晟樓去翻過,不知道杜權把記錄的冊子藏在哪兒,要不然就是壓根就沒敢記。”

 柳重明自己也做生意,知道這種事不可能沒有記錄,只是的確不會輕易示人。

 “反正改天我再幫你去看看。”

 “聽說掛牌第一年風頭最盛,結果杜權還沒來得及給他漲價,他就跑了,被打得大半個月沒下床。”

 原來是慣犯,柳重明有些煩惱,甚至還能體會杜權火冒三丈的心情。

 “後來他又跑了幾次,卜卦走空的次數也越來越多,滿大街都是半仙算命的,也不少他一個,就沒什麼人過去,去年就摘了牌子了。”

 柳重明沉默頃刻,問︰“走空是什麼意思?”

 “沒人約卦,卜不出結果,還有就是他被打得起不來床。”

 雖然他也曾對白石磊的問題答得振振有詞,但還是脫口而出問道︰“怎麼會這麼苛刻,那麼小的孩子,也下得去手?”

 “你想啊,他賣的可是死契,爹娘都沒打算讓他回去,那還不是生死都由主家?而且就是因為那麼小,除了打還有什麼嚇得住他的?”

 “打了這麼多次,不是也不管用?”

 “管用。據說最近幾年已經不跑了,所有人都已經放松了戒備。不知道為什麼,幾個月前冷不丁地又想起來這回事。”

 柳重明知道,就是自己在街上看到的那一次,他也問過這個問題——為什麼要打潘赫,為什麼突然逃走。

 得到的答案卻讓人啼笑皆非——我以為自己在做夢。

 真真假假,撲朔迷離的回答和舉止,讓他徹底陷在牛角尖裡,找不到出路。

 “那他在奇晟樓的這段時間裡,都會去哪裡,跟什麼人接觸的多?”

 “他連門都出不了,還能去哪兒,頂多在杜權名下的三座樓裡走動,還得有人帶著。大部分時間都圈在後院,給廚房幫工。誰都說他悶得很,不愛說話,也不跟什麼人接觸。”

 柳重明覺得這次自己真是遇到克星了,對方身上疑點重重,有悖常理,卻蒸不熟煮不爛,軟硬不吃,死不開口。

 他甚至想就此放手,不在這種事上節外生枝。

 方無恙笑眯眯地看著他,像是能看出他的心思一樣︰“世子爺,你不動用自己手下的人,讓我這個野人給你跑一趟,又是因為什麼?”

 “我去他老家轉的時候,聽說有別人也來問過他的事。”迎著柳重明的目光,他也沒賣關子︰“是江行之的人。”

 柳重明心中一動,他就知道江行之當日不是無的放矢︰“江行之打聽他幹什麼?”

 “那誰知道呢,都是問的一樣的人,他也問不出花樣來,不過……”方無恙一臉奸笑,把手伸到懷裡︰“還有些小插曲,世子真想知道嗎?”

 柳重明看他指尖夾著薄薄幾張紙,冷笑一聲︰“方無恙,看來你下次再陷在紅粉坑裡的時候,是不想讓人撈了?”

 “嘖,世子爺,年紀輕輕的這麼老氣橫秋,老了豈不是要成精?”方無恙無奈,把懷裡的東西掏出來︰“不好奇小曲哥為什麼這麼小被賣了?”

 “家裡遭了災?”這樣的事最常見。

 “不是。他們家不算大富貴,也不算貧苦,家裡一共五個孩子,小曲哥排老三。”

 柳重明思忖片刻,一般若是過不下去,賣的通常都是掐頭去尾,最大或者最小的,很少有賣排行中間的。

 “因為他樣子古怪?”

 “勉強算猜對。據說,剛生下來的時候沒什麼問題,快三歲的時候得了重病,病好之後眼楮就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柳重明邊聽他說著,邊細看著手中的紙張。

 “本來也沒什麼其他變化,後來有一天,他突然說,鄰居的小孩要在河裡淹死,把鄰居氣得要死。沒想到沒過兩天,那個小孩真的掉到河裡淹死了。”

 “據說當時鄰居還鬧上了門,這種事能怎麼辦?無非是當小孩子童言無忌,他們家裡賠了些錢了事。”

 “後來,他又說他大哥會被石頭砸死,說什麼也扯著不放人出門。沒人聽他的,他大哥上山去,結果山石滾下來了。”

 “不光村子裡的人都怕他,連他爹媽都怕他。他大哥出了事之後,村子裡就更容不下他,後來隨便找了個機會,就賣出來了。”

 “因為人牙子把他吹得天上地下獨一份,杜權就花了三兩銀子把他買下來了,要不沒人會買這麼丁點的小孩。”

 幾頁紙上記了一個孩子枯燥艱辛又漫長的十多年時間,始終圈在一方小天地裡,沒有行走在街上的自由,甚至不知道還有沒有命活到明天。

 柳重明從沒有去了解一個下奴是怎樣生活的,可想起那雙平靜無波的妖瞳,心裡免不了生出一點苦澀。

 方無恙見他沉默不語,恍然大悟︰“對了,石岩跟我說過,你從來不信這些鬼鬼神神的東西。”

 “不是不信,”他聽著外面腳步夾著鐐銬拖行的聲音,將那幾頁紙放回格子裡︰“以訛傳訛的事聽得多了,他樣子古怪,難免平生許多是非雜言,究竟如何,我總該要自己親眼看到,才肯相信。”

 腳步聲在花廳門外停住,有人在外面揚聲通傳︰“世子爺,人帶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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