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貓書屋……”
宋清霜抬頭望著書店的招牌,一時間有些猶豫。
昨晚從林宅回去之後,他激動得整整一夜都沒睡著,連夜聯系了好幾家私人偵探公司,把黑貓書屋查了個底朝天。
這家書屋的老店主叫做周桂花,今年六十五歲,喪偶喪子,她目前已經不管事了,書店由一對鄉下來的兄妹在經營,哥哥叫宋然,妹妹叫吳小雲,除了這家老店之外,不久前他們還開了家分店,目前一共兩個店面。
而這對兄妹出現在江城的時間,正是四年前。
所以,大哥當年落海之後,多半被某個小漁村的漁民救了,然後大哥便帶著這個漁村小姑娘來到了江城。據一個私家偵探說,大哥和那個小姑娘平時以兄妹相稱,一個睡閣樓,一個睡樓下,應該沒有什麽曖昧。
如今唯一的問題是,大哥不記得以前的事情了,隻記得自己叫宋然。
昨晚在湖畔的時候,他就發現大哥失憶了,當時他幾乎是下意識地沒有和大哥相認,回去細細一想,其實只是自己私心作祟罷了。
他和大哥之間,隔著當年那場慘烈的車禍,隔著父母長輩們牽扯不清的陳年往事,隔著十幾年深厚的兄弟情分……如果相認了,大哥想起了以前的種種事情,兩人又會陷入上輩子的怪圈,根本不可能進展成那種關系,那種他真正想要的那種關系。
不僅僅是兄弟,而是可以一輩子廝守、親吻、愛撫……的那種關系,大哥可以依賴他、憐惜他、容忍他,甚至願意在他身下發抖的那種關系。
如果趁著大哥失憶,拋下過去所有的一切,兩人真正地重新開始,說不定他真的有一線希望,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只是,這樣似乎有些卑鄙,對大哥未免太不公平。
宋清霜望著“黑貓書屋”的招牌,心中思緒陣陣翻騰,正在此時,他忽然聽見一個低啞悅耳的驚訝聲音:“誒,小宋總?你真的來了?”
宋清霜微微一震,猛然回過神來。
不知道什麽時候,那個讓他牽腸掛肚的人已經站在了書店門口,正十分訝異地望著他:“小宋總,你昨天說要來書店,我還以為你就那麽一說……呃,別站在外面了,進來喝杯茶吧。”
“嗯。”宋清霜垂下眸子,淡淡道。
宋然看著他那副故作矜持的樣子,忍不住輕輕翹了翹唇角,心裡覺得十分有趣。
這位宋氏集團的大股東看起來高傲冷淡,長相打扮也給人一種高嶺之花的感覺,但是其實非常害羞,握手都會出汗,還很容易臉紅,偏偏他還要裝成矜持冷傲的樣子,簡直有趣極了。
他心裡暗暗好笑,臉上卻不露分毫表情,隻熱情招呼道:“真是來得早不如來得巧,我正好沏了一壺上好的碧螺春,小宋總你來嘗嘗。”
兩人走進書店後院,後院架子上的葡萄藤已經長得非常茂盛了,碧綠的葉子在風中發出輕柔的“沙沙”聲,葡萄架子下面擺著石桌和藤椅,秋日午後的陽光透過架子縫隙灑落下來,溫暖而舒適。
宋然道:“小宋總,坐啊。”
“嗯。”宋清霜別別扭扭地坐在藤椅上,身體還是有些緊繃。
“喵嗚~”一隻小白貓忽然跳上石桌,對著宋清霜呲牙咧嘴,把宋清霜嚇了一跳。
“這是客人!下去,下去!”宋然一邊驅趕小白,一邊倒了杯熱騰騰的碧螺春遞給宋清霜,“小宋總你來得正好,我這人口味特別俗,平時隻愛喝珍珠奶茶什麽的,不過最近被婆婆念叨得厲害,就試著把下午這杯奶茶改成了碧螺春。”
宋清霜雖然已經調查過了,但還是裝作不知道的樣子:“婆婆?是你外婆嗎?”
宋然解釋道:“不是外婆。周婆婆是這家書店的老店主,她特別喜歡養生,最討厭我吃那些垃圾食品,今天她和小雲逛花市去了,書店裡就剩我一個人,不過不要緊,反正今天是工作日,沒什麽客人。”
“哦,這樣啊。”宋清霜點了點頭,輕輕抿了一口碧螺春。
這碧螺春也算入口清冽,香氣四溢,但是當然比不上宋清霜平日喝的那些頂級好茶,可是坐在葡萄架子下面,曬著溫暖的秋日陽光,喝著大哥親手泡的碧螺春,看著大哥笑盈盈的模樣……這種感覺簡直好到了極點。
宋清霜閉了閉眼睛,胸口一片溫暖熨帖,這麽多年了,他終於有了一種真正活過來的感覺,仿佛整個人都泡進了暖洋洋的溫水裡,這些年所有的冰冷孤單、所有的悔恨痛苦,都在面前這個人毫無芥蒂的溫柔微笑之中,漸漸煙消雲散。
如果一直隱瞞下去,自己就可以找理由給書店投資,經常過來和大哥喝茶聊天,按照對大哥的了解投其所好,說不定慢慢就可以……如願以償。
只是還有一個大麻煩——林、飛、羽。
宋然眯了眯眼睛,疑惑道:“小宋總?”
宋清霜回過神來,呆呆道:“啊?”
宋然失笑道:“怎麽走神了?我剛才問你,你想看哪一類的書,我可以推薦幾本。”
“……呃,我最近想看一些二戰相關的書,有什麽好的推薦嗎?”宋清霜隨口胡謅。
“二戰啊,那就《第二次世界大戰回憶錄》吧,是丘吉爾寫的,我個人覺得很不錯。”
兩人聊了一會兒書單,中途來了幾撥客人,宋清霜又假裝不經意地問道:“你們書店經營得挺不錯的,聽說還想做成連鎖書店?”
宋然笑道:“小雲她年紀輕,野心比較大,想把書店做成連鎖模式,最近她正在到處拉投資找鋪面,所以我們才會去參加那個慈善招商晚宴。至於我嘛,就守著這家老店,看看書、喝喝茶、逗逗貓算了,不去和他們年輕人卷了。”
“哦,原來你是陪她去參加晚宴的。”宋清霜頓了頓,終於問出了那個自己最擔心的問題,“昨天在林宅,你遇到……林飛羽了嗎?”
“你說那位林總啊。”說到林飛羽,宋然感覺有幾分複雜,“我之前在宋氏商業廣場見過他一面,感覺他這人挺不好接近的,昨天晚上他喝醉了,我稍微照顧了他一下,倒還挺……唔,怎麽說呢,喝醉了倒還挺平易近人的。”
“他喝醉了,你還照顧他?”宋清霜心中登時警鈴大作。
“嗯。”宋然回想著林飛羽喝醉的模樣,忍不住翹了翹唇角,這位林總喝醉之後豈止是平易近人,簡直跟貓兒似的,又粘人又迷糊,還癟著嘴撒嬌,一副可憐又可愛的樣子。
說起來,那隻肥肥的大黑貓也挺可愛的……
看著宋然垂眸回憶的表情,還有那微微翹起的唇角,宋清霜隻覺得一顆心一個勁兒地往下沉,原來大哥已經見過林飛羽了,昨晚還照顧了喝醉的林飛羽!
他暗暗捏緊了拳頭,努力平息著自己酸澀的心情,這也沒什麽,反正大哥失憶了,林飛羽又成了個瞎子,兩人相見不相識,就這麽硬生生地錯過了,這分明是上天給自己的機會。
可是,林飛羽此人城府極深,又非常細心,萬一被他發現了什麽端倪,讓他知道大哥還活著,甚至還失憶了,以林飛羽如今隻手遮天的權勢和心狠手辣的歹毒勁兒,簡直不敢想象他會對大哥做出什麽事情。
就算自己努力護著大哥,可是大哥失憶了,忘了林飛羽設計奪走宋氏集團的事情,也不知道林飛羽在船上做的那些破事兒,到時候林飛羽再稍微裝一裝,說不定大哥會把這條可怕的毒蛇看成一隻無辜的小白兔,然後被這條毒蛇活吞了。
而最有效的防范法子,就是幫助大哥恢復記憶,可是這樣的話,自己也……宋清霜抿了抿唇,簡直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見他許久不說話,宋然提醒道:“小宋總,茶涼了。”
“哦,哦。”宋清霜趕緊淺淺抿了一口微涼的茶水,又試探道,“喝醉的人可不好照顧啊,而且那個林總特別難伺候,這些年秘書都換了七八個,也虧得你能照顧他了。”
“還好,我給他衝了杯牛奶,他很快就睡著了。”宋然隨口敷衍道,心中略微有些疑惑,這位小宋總繞來繞去,到底想問些什麽?
“牛奶?”宋清霜擰起了眉頭,心中有些不安。
那個該死的林飛羽,以前就喜歡裝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纏著大哥給他衝牛奶,自己回去得悄悄查一查,看看林飛羽有沒有對那杯牛奶起疑,如果他沒有起疑的話,那就最好不過了,自己可以哄著大哥換個城市,然後重新開始。
如果林飛羽起疑了……
江城市羅江區,某郊區別墅。
“張總,這進口橘子好甜啊,吃一瓣吧。”許眉嬌滴滴地依偎著一個凶惡肥胖的中年男人,精致的臉上帶著討好的媚笑,心裡卻直打鼓。
那天張海派他去勾引林飛羽,結果他灰頭土臉地回來了,當時張海就發了一通火,還狠狠踢了他兩腳,而最近這幾天,隨著幾大銀行和投資機構的催債電話、撤資電話,甚至還有法院傳票,張海的脾氣越來越暴躁,這兩天在床上的時候,簡直就是把他往死裡折騰。
“張總,再吃一瓣吧。”許眉一邊喂橘子,一邊暗暗嘀咕,要不然卷錢跑了算了,可是張海是江城著名的地頭蛇,有很深的黑社會背景,懲罰叛徒的手段極其殘忍,如果想跑又沒跑掉的話,搞不好會把自己灌水泥沉海。
許眉打了個哆嗦,打消了逃跑的念頭,把一瓣橘子喂到張海嘴邊:“來,張總~”
張海沒搭理他,那張沙皮狗般凶惡肥胖的臉陰沉沉的,好像在思索著什麽。
這時,一個黃毛小弟走了進來。
他明顯也十分害怕張海,小聲道:“老大,那個林飛羽最近幾天都沒有去宋氏集團,他手底下那些人我們也沒法買通,隻買通了一個園丁,那個園丁說林飛羽最近在找一個人,那個人給林飛羽衝了杯牛奶。”
張海惡狠狠道:“什麽狗屁牛奶?到底是什麽人?你他媽能說清楚點兒嗎?!”
小弟戰戰兢兢道:“到底是什麽人,我們也打聽不出來,好像是那天慈善晚宴的時候,林飛羽喝醉了,然後有人給他衝了杯牛奶解酒,他現在正在找這個人。”
張海擰緊了眉頭,望向身旁的小明星:“那天你也在,你知道是怎麽回事嗎?”
許眉轉了轉眼珠:“我想起來了,那天我去林飛羽房間的時候,床頭櫃上有個空杯子,好像確實裝過牛奶,林飛羽還問我是不是有人進過他的房間,可能他丟了什麽東西,在找那個賊吧。”
“一個賊,還給他衝牛奶?”張海若有所思地眯了眯小眼睛,“那你看到什麽人了嗎?”
許眉撇了撇嘴:“看到一個穿米色西裝的人,二十多三十歲的樣子,身段臉蛋都一般般吧,最多算清秀。”
“寶貝兒,聽你這酸得要死的口氣,你嘴裡的‘身段臉蛋都一般般’,估計就是又騷又漂亮了。”張海眯了眯黃豆般的小眼睛,若有所思道,“一個又騷又漂亮的,還給林飛羽衝牛奶的美人兒……依我看,林飛羽要找的不是賊,是他的心肝寶貝兒。”
許眉疑惑道:“什麽心肝寶貝兒?”
張海沒有回答,隻陰冷地望著落地窗外的沉沉夜色,忽然冷笑一聲:“他搶了我的地,又在背後陰我,害得我斷了資金鏈,連手裡剩下的兩個樓盤都成了爛尾樓……他以為我張海是什麽人?!我他媽就算坐牢,也要拉著他林飛羽一起陪葬!”
他摸了摸肥膩的下巴,擰笑道:“至於這個心肝寶貝兒嘛,當然就是最好的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