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四日, 素和熙領軍出征。
出征前一日,裴玉質徹夜難眠,纏著素和熙雲雨了一回後, 便窩於素和熙懷中, 目不轉睛地盯著素和熙。
素和熙以指梳理著裴玉質鋪灑的墨發,軟聲道:“玉質, 快些歇息吧。”
裴玉質矢口拒絕:“朕不想休息,朕想看著子熙。”
“玉質毋庸擔心, 孤定會平安歸來。”素和熙抬手覆上了裴玉質的眼簾, “玉質, 睡吧。”
裴玉質捉了素和熙的手,將自己的五指嵌入了指縫當中,即刻握緊了, 緊得無一絲空隙。
素和熙端望著裴玉質道:“玉質,好生照顧自己。”
裴玉質頷了頷首,憂心忡忡地道:“吟月軍中, 不少人曾是子熙的手下敗將,許會有人加害於子熙, 子熙須得小心些。”
“孤記下了。”素和熙吻上了裴玉質的眼簾,“玉質, 寐善。”
裴玉質叮囑道:“嚴家許會趁機除掉子熙, 子熙莫要掉以輕心。”
“孤記下了。”素和熙將裴玉質擁緊了些。
裴玉質又叮囑道:“若能和談便不要兵戎相見, 雲麓畢竟是子熙的母國, 至於和談的條件,子熙可自行定奪。”
素和熙發問道:“玉質這般信任孤,不怕孤賣國求榮麽?”
裴玉質毫不遲疑地道:“子熙不會那麽做。”
素和熙坦白地道:“孤仇恨父皇,仇恨母后, 是他們逼得孤不得不和親;孤仇恨孤當時的同僚,是他向父皇上報了朕腺體有損一事,使得孤被迫卸下了兵權;孤亦仇恨父皇的心腹大臣,是他們攛掇父皇,答應了吟月的要求。現如今……”
他頓了頓,吻了一下裴玉質的唇瓣,方才續道:“現如今,孤仍然仇恨著他們,但這仇恨已削弱了許多,玉質,孤此行是為了化解余下的仇恨,孤不想再帶著仇恨活下去,孤隻想與玉質白首偕老。”
聞得此言,裴玉質意識到自己不久便要離開這個世界了,他絕無可能與素和熙白首偕老。
他猛地擁緊了素和熙,不發一言。
素和熙親吻著裴玉質的發絲道:“玉質,出何事了?”
裴玉質抬目望向素和熙,目中隱隱有淚光流淌:“子熙,別離開朕。”
子熙,別讓我離開。
子熙,我想與你白首偕老。
子熙,我想與你生兒育女。
子熙,子熙,子熙……
素和熙抬指揩著裴玉質的眼尾,安慰道:“玉質莫哭,孤會快些回來的。”
裴玉質竟是放聲大哭了起來:“子熙,子熙,子熙……”
素和熙從未見過裴玉質哭成這副模樣,裴玉質不常笑,更不常哭,他僅見過裴玉質哭著喚“師兄”,因雨露期難受得哭了,或因達到極致而雙目含淚,眼前哭得不能自己的裴玉質教他不知所措。
“玉質……”他輕拍著裴玉質的背脊,承諾道,“玉質,孤定會快些回來。”
直至將素和熙的褻衣哭得濕透了,直至將嗓子哭啞了,直至哭得打起了哭嗝,裴玉質都未停止哭泣。
從小到大,他未曾這般哭過。
他知曉自己哭得很是狼狽,卻無法停止哭泣。
良久,他終是停止了哭泣,抬起首來,淚眼朦朧地望住了素和熙,緊接著,覆上了素和熙的唇瓣。
裴玉質的些微淚水從唇齒交纏中渡了過來,甚是苦澀,裴玉質清幽的信香溢出,充斥了素和熙的鼻腔。
素和熙極盡溫柔地沒入了柔軟的腔子,與此同時,與裴玉質十指相扣。
裴玉質並未因為害羞而闔上雙目,一直一直地與素和熙四目相接,一直一直坦率地表達著自己的感受。
待得東方發白,素和熙方才抱著裴玉質去沐浴。
裴玉質正撫摸著自己的肚子發怔,忽聞素和熙道:“若雲麓收回失地,不再上供,玉質可能接受?”
——割地、上供以及素和熙奉旨和親是上回和談的結果。
他回過神來,擁著素和熙道:“可,但子熙須得是朕的。”
“孤早已是玉質的。”素和熙說著情話,“孤渾身上下皆已染上了玉質的氣息。”
“朕從內到外皆已染上了子熙的氣息。”裴玉質素來坦誠,“朕每一寸皮肉都已為子熙所有。”
素和熙暗忖道:孤得好生學習學習如何說情話才是。
沐浴罷,稍作歇息,待倆人穿戴妥當,裴玉質便送素和熙出了京城。
十裡一長亭,五裡一短亭,長亭連短亭,裴玉質送了素和熙一程又一程,終究到了別離的時刻。
裴玉質望著一身盔甲的素和熙,於眾目睽睽之下,環著素和熙的腰身,踮起足尖來,吻上了素和熙的唇瓣。
素和熙旁若無人地回吻了裴玉質。
一吻罷,裴玉質牽著素和熙的手道:“子熙,千萬保重,朕等你回來。”
素和熙於裴玉質手背上印下一吻:“玉質,孤定會凱旋。”
裴玉質強迫自己的手指一指又一指地從素和熙的肌膚上剝離了,而後,努力露出笑來:“子熙且快些啟程吧。”
素和熙低聲道:“玉質,孤安排了人手保護你,你一人在宮中不必害怕,待孤凱旋,孤再也不會離開你了。”
然而,自己恐怕將要離開子熙了。
裴玉質頷了頷首,表示自己知曉了。
素和熙足尖一點,彈指間,已坐於一高頭大馬背上,深深地瞧了裴玉質一眼,便徑直向前而去。
裴玉質目送素和熙,縱然再也瞧不見素和熙了,都舍不得離開。
今日乃是他與素和熙成親後,第一次與素和熙分離。
他下意識地撫摸著自己的肚子,低喃著道:“不知我是否已懷上子熙的骨肉了?”
他無暇去想倘若懷上了素和熙的骨肉,倘若他尚未生產便離開了這個世界,孩子該當如何是好;倘若他生產後,離開了這個世界,孩子又該當如何是好?
他一心所想皆是懷上素和熙的骨肉——有著自己與素和熙骨血的孩子。
半晌,他才上了馬車,起駕回宮。
待回了宮後,便是早朝。
兵部尚書當著眾臣的面,質問道:“皇后殿下萬一通敵賣國……”
裴玉質的嗓子尚且有些沙啞,卻厲聲打斷道:“皇后殿下雖曾是雲麓的太子,但他此次出征是為了保衛我吟月,他定不會通敵賣國。”
兵部尚書追問道:“皇后殿下萬一通敵賣國,陛下會如何處置?”
裴玉質不假思索地道:“皇后殿下定不會通敵賣國,他萬一通敵賣國,朕便將他斬首示眾。”
他有信心素和熙定不會通敵賣國,才會說出斬首示眾一詞,以讓朝臣安心。
實際上,他給予素和熙的虎符能號令全吟月的軍隊,素和熙若是通敵賣國,朝堂上下所有人俱會成為亡國奴。
不過,就算素和熙通敵賣國,就算不會成為亡國奴,就算有權力處置素和熙,他都不會將素和熙斬首示眾。
因為他……
因為他心……
因為他心悅……
因為他心悅於素和熙……
他喜歡與素和熙肌膚相親,想要懷上素和熙的骨肉,舍不得與素和熙分離,當著朝臣的面維護素和熙,假使素和熙通敵賣國,辜負了他的信任,都可輕易地原諒,這應當便是心悅吧?
他這般想著,下得早朝後,並未去批閱奏折,而是翻閱了一堆風月話本。
根據風月話本所述,日思夜想,念念不忘,想與其白首偕老便是心悅。
他想與素和熙白首偕老,但從未對素和熙日思夜想,念念不忘,畢竟素和熙一直在他左右。
可當他開始批閱奏折,他便想起了自己坐於素和熙腿上,由素和熙陪著批閱奏折的場景。
當他回到空空蕩蕩的寢宮,他便想起了自己與素和熙對弈、品茗的場景。
當他沐浴,他便想起了自己與素和熙共浴的場景。
當他躺於禦榻之上,他更是想起了自己與素和熙翻雲覆雨的場景。
他所做的每一件事,他目力所及的每一處皆有素和熙的烙印。
“子熙……”他輾轉反側,一面念著素和熙的名字,一面抬指於虛空勾畫著素和熙的眉眼。
不知子熙到何處了?
不知子熙是否安好?
五日後,他收到了來自於素和熙的書信:玉質,孤一切安好,勿念。
他當即回了書信於素和熙:朕亦一切安好,勿念。
當夜,他裹著錦被,喚著“子熙”,弄髒了自己的雙手,他此前未曾這般做過。
他凝視著自己的雙手,舔舐了一下,苦著臉道:“難吃,子熙為何常常咽下去,還能分辨出濃淡?”
他取了錦帕來,將雙手擦拭乾淨,而後下了禦榻,行至窗樞前,仰起首來,望向素和熙所在的方向。
“子熙,待你凱旋,我便告訴你,我心悅於你。”他抿唇一笑,繼而氣呼呼地道,“可是子熙從未告訴過我,子熙心悅於我,我才不要先告訴子熙,我心悅於子熙。子熙莫不是不心悅於我吧?子熙若是不心悅於我,卻教我淪陷,我定要使盡手段,讓子熙心悅於我。”
至於是何手段,他全然不知。
他一人自言自語著,卻不知有一支利箭險些貫穿他的眉心。
暗處,素和熙留下的一心腹取了刺客的性命,並將刺客的屍身處理妥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