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嶼最近總夢到一些奇怪的事物。
比如夢裡總有個他從未見過的、電視劇中常出現的武俠風裝扮的人, 他把兩個人的手腕用紅色絲帶系在一起,還順著那蜿蜒的紋理去索吻。
他每次都會被這夢境嚇醒。
夢中的人他雖然不認識,但卻總會萌生一種極端的熟悉感, 他感受到冥冥中一種強有力的紐帶, 將這個人強行安插在了他的清夢裡。
江嶼雖然是個大學哲學系的教授,卻是個堅定徹底的無神論者,面對這種不堅守社會主義的荒謬夢境, 他決定去看心理醫生。
結果心理醫生詢問他一番,建議他吃好睡好, 順便積極談個戀愛,同時還不忘吐槽一番現在的年輕人壓力有多麽大。
今日的江嶼站在講台上的時候,面色比往日還要冷一些。
他本長著一副極端俊美的臉,卻由於不苟言笑, 時常給人一種嚴厲不近人情之感。日常穿搭白色襯衣和西裝褲,在疏冷的同時還有幾分禁欲之感,時間久了連周圍的同事也都放棄了搭訕的欲望。
“上節課我們講過老子對道的描述,有物混成, 先天地生, 寂兮……”
江嶼的目光從黑板轉移到階梯教室的座位上, 聲音卻仿佛被堵住一般戛然而止。
坐在第一排中間的那名同學, 身著一身純黑的運動服,長腿從桌子下面探出來,露出乾淨而緊實的腳踝。
他眉粗而鼻骨高挺, 面部線條剛硬而缺乏柔和調劑,辨識度極高,卻因為額上纏著的運動發帶而透露出年輕的生氣。
或是由於江嶼停頓的時間有些長,他疑惑地抬起頭來, 卻在與江嶼對視的一瞬間輕微張大雙眼。
“我們今天繼續講。”江嶼自然而不被察覺地移開目光,用雋秀而灑脫的字體在黑板上寫著。
這節課上得有些心不在焉,等到課後終於為最後一個同學答疑完畢後,教室已經空蕩得很。江嶼正想收拾東西走人,卻注意到第一排那名同學還沒走。
不僅沒走,眼睛還一直緊盯在他身上,看他要走,竟也起身走過來,比江嶼高出不少的身材擋住了他面前的路。
“這位同學你有事嗎?”江嶼看著這個與夢境中有九分相似的臉,面部保持著友好的微笑。
“嗯……也沒什麽大事。”蕭向翎的聲音帶著幾分沉啞,很好聽。
“但是學長,我們是不是以前見過?”
江嶼只是個剛畢業的實習講師,比學生也沒大幾歲,所以很多人還是叫他“學長”而非“老師”。
“你可能見過我,但我沒見過你。”江嶼淡聲回應,目光禮貌而得體地在對方身上掃視一圈,從額頭一直到褲腳,在裸-露的手腕處格外多停留一會。
那手腕上系著一道寬度兩厘米左右的,北大紅色的絲帶。
“那就現在認識一下,中午一起去吃飯吧。”江嶼忽然順著心意回了一句。
餐廳裡只剩一處衝著窗戶的座椅,蕭向翎盯著那風口看了一會,下意識地走過去將窗子關好。
聲音響起的一瞬間,他自己都有些怔愣。
他似乎潛意識裡認定江嶼會怕冷。
江嶼似乎對他手上的絲帶極度感興趣,縱使一直出於禮貌不斷轉移目光,卻仍然有大部分的著點落在那紅色絲帶上。
“學長也喜歡這個?”蕭向翎笑著替對方解圍,“那正好我今天剛買了一對,這個就送給學長做見面禮吧。”
他趁著對方拒絕之前再次開口,同時略微強硬地把絲帶為對方系了上去,“九塊九兩對包郵,學長千萬不要客氣。”
他們聊得投機,一個月的時間過去,已經成為了關系不錯的朋友。
江嶼雖說在講台上意氣風發,到了家裡卻有些萎靡不振,由於自己不會做飯,大多點外賣或者放學順路在外面對付解決。
自從有一次蕭向翎來他家裡做客,看見垃圾桶裡的兩份小龍蝦外賣包裝後,便立刻給人親手做了一盤大份小龍蝦,與此同時在後者心中的好感度也直線飆升。
“你上輩子一定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貴人。”蕭向翎扒完面前的最後一隻小龍蝦,將盤中擺好的去殼蝦仁推到對方面前,“否則怎麽連小龍蝦都懶得去殼。”
江嶼挑了挑眉,完全不在意對方的調侃,修長的手指握著筷子夾過一塊紅蝦仁,含進泛著水光的薄唇中。
“那你上輩子肯定是我的貼身侍女。”
吃過午飯江嶼靠在沙發上小憩一會。
他發現自己的夢境越來越離譜,他夢見自己在狹窄的山路中騎馬,而周遭的雪勢卻劇烈地震顫,鋪天蓋地地砸下來,在半空中揚起的雪霧遮住了透進的天光。
他拚命地向回駕馬,卻發現無論如何都無法躲避這夢魘一般的追逐。
夢中的意象雜亂而拚湊,他隻記得黑色的衣角,高俊的馬匹,以及那猛烈的拉扯力,將他在行進中拽進那人的懷裡。
出乎意料的是,夢裡的他不覺惶恐,只在那瞬間感到極度的安全感。
他反手回擁住那個人,在雪落下之前翻滾在地面上,隨後被洶湧而來的雪勢徹底壓住。
但他卻感覺不到痛苦。
所有的壓力都被身上那人擔了下來,在令人窒息與壓抑的黑暗中,那人的目光熾烈而灼人。
江嶼在此時猛地驚醒睜開眼睛,卻猝不及防地與近在咫尺的面孔撞了個正著。
那瞬間夢境與現實相互交錯,令人難以分清,又覺詭異而神奇,有種恍惚的前世今生之感。
“我怕你冷,幫你蓋下衣服。”蕭向翎將衣角搭在人的頸窩中,動作有細微的停頓,“你是……夢見什麽了?”
江嶼錯開目光搖頭,此時他已經睡意全無,目光在沙發上隨意一掃,卻看見一張身份證安靜地躺在旁邊,大概是剛剛對方蓋衣服動作時掉落下來的。
“東西掉了。”江嶼不著痕跡地移開眼神,停頓了好久,又沒忍住問道,“你後天過生日?”
“……對。”蕭向翎垂下視線,將它拾起來放回口袋中,不太客氣地笑道,“那又要有勞學長費心了。”
江嶼靠在沙發上漫無目的地刷著生日禮物推薦商品,有生以來第一次糾結要送些什麽好。
他從“男生收到之後都哭了”的小夜燈,看到了“520禮物送男朋友高端驚喜”的腕表,覺得通通不妥。
就在他打算退出搜索頁面之時,卻忽然在頁面角落中看到一個紅色編制手鏈。
只見其做工精美優良,而且是與蕭向翎手上相同的北大紅。
想到對方現在戴的“九塊九包郵”,江嶼覺得這份禮物十分完美,恰到好處地體現他細致又體貼的對後輩的關心。
直到點擊進去,才發現它是情侶款,隻配對售賣。
江嶼:可以只要一個男款嗎?
客服:抱歉親親,我們成對售賣不拆分的呢。
江嶼:那一對要兩個男款可以嗎?
客服(停頓兩秒):抱歉親親,本店目前沒有這種搭配的呢。
江嶼有些遺憾地看了看商品詳情,發現女款的尺寸可調節,最大的直徑他也勉強能戴。
明明只是直徑不同,為何要叫成男女款呢。江嶼一邊在心裡暗說,一邊果斷將這套商品下單。
對方生日當天,江嶼運氣卻沒那麽好。被學校裡一件事情拖延了下班時間,等到下班天色已經有些暗,等到他取完蛋糕走到門口,已經是晚上九點。
一眼就看見蕭向翎站在門口,似乎是等得久累了,隨意地向後靠在門板上,側面看上去清秀俊朗而身高腿長。
“抱歉,有些事情耽擱了。”江嶼輕聲說,即使他知道對方不會在意。
窗外的夜景很美,成排的車燈與路燈倒映在水面上,形成一條蜿蜒的亮線,從天上皎潔的月光中,一直延伸到眼前的路面。
“要送你一樣東西。”江嶼說著,從懷中掏出一根紅色的手鏈來,那瞬間他的面色難得地泛起細微的紅,卻被黑夜與霓虹燈光恰到好處地遮掩掉。
“學長的手真好看。”蕭向翎極其自然地將一隻手伸出去,手腕處的骨節清晰分明,觸感溫熱。
江嶼略顯笨拙地將它系了上去,期間指尖無數次蹭過對方的腕部皮膚,感受到那隱藏在皮肉下的脈搏跳動。
有些快。
但也可能是他自己的心跳太快。
窗外下著小雨,但室內卻由於開著空調顯得有些熱,江嶼輕吸一口氣,若無其事地將手縮了回來,上面戴著與對方腕上一模一樣的編織繩。
指尖依舊溫熱,來自對方身上的溫度仿佛長了眼睛一般追過來,在他指尖上點燃一團火苗。
心跳更快了。
不是因為深夜備課先秦諸子百家而產生的心悸,而是由於從解剖內部升起的電流戰栗。
他忽然想起泰勒斯曾經說過的一句話
你的世界,是水做的骨肉。
遠處忽然有車笛鳴響,刹那間他仿佛看見煙花在空中炸開,長明燈在廣袤的河面上亮起,順著水流緩慢消逝。
他回頭,眼前的人與夢中的人重合,定格成一幅無心而有意的畫面。
如果有來生,我接你回家。
作者有話要說: PS:“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摘自老子《道德經》你的世界是水做的骨肉。——泰勒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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