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日料店出來,兩人上了車。
孟釗把那遝資料扔到後面一排的車座上:“送你回家?”
“去你家吧。”陸時琛說。
“去我家幹什麽?”孟釗看他一眼,“我家就你那兒一個臥室大小,你去了都邁不開腿。”
“去看看。”
“去我家,然後我再把你送回去,然後我再開車回來?”
“嗯。”
孟釗覺得自己要被陸時琛打敗了,這人說話的風格似乎一貫如此,雖然明明什麽理由都沒有,偏偏說什麽都顯得特別理所當然。
“行吧。”他不知道自己怎麽就答應了。
正值周五下班的時候,城市的夜生活明顯要比其他工作日更熱鬧一些。
停車場的車位已經被佔滿了,還有幾輛插空塞到了過道邊上,想要把車倒出去還是挺考驗技術的。孟釗正看著倒車影像和後視鏡倒車,這時他的手機震了起來,有人打進了電話。
孟釗無暇去看電話是誰打來的,陸時琛低頭掃了一眼:“是盧洋,我按免提了。”
“按吧。”孟釗一邊將車子倒進狹小的空間一邊說。
“孟警官。”電話接通了,盧洋在電話那頭說。
車子平穩地倒了出去,孟釗這才松了一口氣:“你說。”
“我今天去了林琅高中的家裡,但她家裡沒人,好像已經搬家了,我暫時還沒找到她現在的家,不過,我聽他們周圍的鄰居說,林琅好像患有精神病,高中時病情加重,連高考都沒參加……你說,會不會跟這個校園暴力案件有關啊?他們還說,林琅高中時交過一個男朋友,就是因為這個男朋友,她的精神病才加重的……”
“盧洋。”孟釗打斷他。
“哎,孟警官你說,我聽著呢。”
“你說的這些警方都會去著手調查,”盧洋在電話裡的聲音聽上去幹勁十足,孟釗有些摸不透他如此熱衷這案子,到底真是如他所說想要彌補錯誤,還是借機再發出一篇噱頭滿滿的稿子博得眼球,亦或是有其他目的……孟釗把製止的話說得挺委婉:“這案子接下來就不勞你費心了,寫公眾號也不是個輕松的活兒,回去做自己的本職工作吧。”
誰知這盧洋還真沒聽懂他的言外之意:“我不累孟警官,而且這兩天查下來,我覺得破案還挺有意思的,我明天就去打聽一下林琅高中時交過的那個男朋友,說不定他會有線索,還有林琅搬家以後的地址……”
“那我再說明白一點,”孟釗的嗓音沉下來,“盧洋,停止插手這個案子,我沒在跟你開玩笑,這是命令,聽懂了沒?”
“但是……”
“沒有但是,明天開始繼續寫你的公眾號,你停更幾天了?放著自己的本職工作不做,來插手警方的工作,你是要跟我們搶飯碗麽?你要真想查案,可以,公安系統隨時歡迎你來報考,只要你考得進來,我負責把你調到外勤。”
“我……”對面的聲音聽上去不情不願,“好吧。”
電話那頭傳來“嘟嘟”的聲響,孟釗嘀咕一句:“查案還查上癮了……”
“還挺凶的。”陸時琛在一旁評價道。
孟釗這股氣還沒順下來,又被陸時琛這句噎了一下,他瞥一眼陸時琛:“什……”話沒說完,他看見陸時琛笑了一下。
那笑容幾不可察,沒有嘲諷的意味,反倒是真的覺得很有意思一樣。
什麽跟什麽啊……孟釗心道,發個火旁邊還有看熱鬧的。但不知為什麽,剛剛那股氣居然莫名其妙地順下來了。
車子停至楊庭小區,孟釗將車熄了火,解開安全帶:“到了,下車吧。”
他走在前面,用門禁卡解了大門的鎖,一邊朝電梯走一邊說:“到我家參觀要交門票啊。”
“交多少?”陸時琛問。
“你看著給吧,”孟釗站到電梯前,按了上行的按鍵,“都是老同學,我就不坑你了,十萬八萬的意思意思就行了。哪像你那個朋友啊,居然跟你說要一百萬?”
“一百萬怎麽了?”
“一百萬怎麽了?”電梯門開了,孟釗看他一眼,邁了進去,“這事兒可不能讓我們技偵的同事知道,否則都該跳槽去當黑客了。”
兩人站在電梯裡,陸時琛淡淡道:“一百萬是騙你的。”
“操,我就說。”
“我也沒想到刑偵支隊的支隊長這麽好騙。”
“副支隊長,別給我提銜,我就說怎麽可能要價一百萬還有冤大頭答應。”
居然被陸時琛擺了一道,真是大意。不過這事兒也不能怪自己,孟釗心道,要怪就怪陸時琛上次在藥店買了那堆花花綠綠的止疼藥,讓他潛意識裡覺得陸時琛就是個人傻錢多的冤大頭。
站到門前,孟釗輸入密碼解鎖,然後推開門讓陸時琛先進去:“請吧,陸先生。”
陸時琛站在玄關處打量孟釗的房子,兩室一廳,裝修很簡單,房子雖然不大,乍一看卻有些空。
“這房子是你買的?”陸時琛問。
“租的。”孟釗從鞋櫃裡找出一雙拖鞋扔到陸時琛面前的地板上。
灰色的,男士拖鞋的款式和大小,陸時琛換著鞋,在孟釗關上鞋櫃的時候,他注意到裡面還有兩雙女士拖鞋,他開口問:“你這兒經常來客人?”
“哪有客人?我朋友都是做警察的,每天累成狗哪有時間來做客,”他很快意識到陸時琛這問題是從何問起的,“你說拖鞋啊,我舅舅他們一家偶爾過來坐坐,那是給他們準備的。”
“嗯。”陸時琛應了一聲,走進客廳。
“坐吧。”孟釗也換了鞋走進去。
“能參觀麽?”
“也沒什麽好參觀的,”孟釗去廚房拿杯子倒水,“你想看就隨便看吧。”
陸時琛倒也不見外,孟釗將杯子放到茶幾上時,見他進了自己的臥室。
他拿著水杯走過去,倚到門框上。
陸時琛走到孟釗的書桌前,掃了一眼上面擺放的書,全都是一些刑偵類的書,還有一些法醫和物鑒相關的材料書。他的目光落到書架上的某一處,抬起手,手指搭了上去,把那本筆記抽了出來。
陸時琛打開那本筆記,低頭翻看,然後用手指抽出了裡面夾著的那張記錄著線索的紙。
許是眼下這燈光和角度都像極了高中教室晚自習時的那場景,孟釗從側後方看著陸時琛側臉,覺得陸時琛似乎根本沒怎麽變過,又似乎像是變了很多。
陸時琛身上那種孤高且冷漠的氣質沒變,但十幾年前的孟釗看到他時心生厭惡,如今卻產生了一種想要湊近了一探究竟的念頭。
真不知變的是陸時琛還是他自己。孟釗心道。
“什麽時候拿到的?”陸時琛捏著那張紙問。
“就前幾天,”孟釗倚著門框,“周老師前一陣中風,是師母給我當年的案件材料,我偶然在裡面發現的,那什麽……謝謝啊,雖然事情過去了十幾年,現在說好像有點遲了。”
陸時琛沒說什麽,把那張紙重新夾到筆記裡,然後又把筆記放回了原來的位置。
這人似乎總是這樣,明明幫了自己這麽大一個忙,居然從來沒提起過。孟釗不動聲色地打量著陸時琛。
陸時琛放下筆記後,目光又移到孟釗床頭櫃上的相框,看著上面年輕的女人:“這是你媽媽?”
“對啊,我媽漂亮吧?”
“嗯,”陸時琛說,“你長得像她。”
孟釗笑了一聲:“這是變相誇我麽?”
“你爸呢?”
“我爸……我還沒怎麽記事兒的時候他們就離婚了,我媽的職業是警察,太忙顧不了家,我爸……就出軌了,我媽是個乾脆的人,沒多說什麽就選擇跟我爸離婚了。”
“那你媽就一直一個人把你養大?”
“是一直一個人……不過,”孟釗頓了頓說,“沒等把我養大她就先走了。我媽當年也是警察,在追捕逃犯的時候以身殉職,威風吧?”
“所以你才選擇當警察?”
“算是吧。”孟釗說。雖然距離母親過世已經近二十年了,但陸時琛提起這張照片,孟釗不由地回憶起這張照片拍攝時,母親孟靜牽著他的手去遊樂園的場景。
“想起她你有什麽感覺?”
孟釗頓了頓才失笑道,“這問題問得……你專門來扎人心窩子的是吧?”
“很難過麽?”
“……”這問題要是十二年前的陸時琛問的,孟釗覺得自己可能已經揮拳砸過去了,然而現在他隻覺得有點無語,陸時琛這人到底懂不懂什麽叫將心比心……“你說呢?”
“因為我母親也過世了,”陸時琛平淡地說,“提起這件事我並不覺得難過。”
這下,孟釗看著陸時琛的眼神猶如看著一個怪胎:“你認真的?”
“很奇怪麽?”陸時琛看他一眼,“如果你記不起一個人的相貌和跟你相處的細節,這個人對你來說就好像一個陌生人,一個陌生人過世了,你會難過麽?”
孟釗越發覺得不可置信:“她是你媽媽,怎麽會是陌生人?”這話問出口,他察覺到有些不對勁,“你說你不記得跟她相處的細節?”
“嗯,不是跟你說過麽,那場車禍之後,十歲之前的事情我全都不記得了。”
孟釗有些錯愕,雖然知道陸時琛車禍後患了應激性失憶症,但卻沒想到事情這麽嚴重,陸時琛居然絲毫不記得他的母親,孟釗無從想象這種感覺。
無言了幾秒之後,孟釗轉移了話題:“除了臥室也沒什麽好參觀了,去客廳坐坐?”
陸時琛“嗯”了一聲,跟著孟釗去了客廳。
兩人在沙發上坐下,孟釗給陸時琛倒了杯水放到他面前:“這次回國就不打算回去了?”
陸時琛喝了一口水,然後握著杯子,手指在杯把兒處摩挲了幾下:“不一定。”
“居然對之後沒有計劃麽?不像你的作風啊。”
“你希望我留下麽?”陸時琛看著他。
“我?”孟釗失笑道,“我哪能決定你這號人才的去留啊。”
“你希望我留下麽?”陸時琛又問了一遍。
孟釗意識到陸時琛是認真的,他看過來的眼神像是真的在等一個答案,那讓孟釗不自覺地避開了自己的眼神。
氣氛有點怪異,孟釗試圖換了一種輕松的語氣:“你是想讓我給你做職業規劃麽?照我看啊,哪邊給的薪資高就去哪邊唄。”
陸時琛並沒有立刻應聲,幾秒過後,他才發出了很低的哼聲,似乎是笑了一聲:“嗯,有道理。”說完,他起身道:“走吧。”
“這就走?不多坐會兒了?”孟釗起身道。
“不了,”陸時琛說,“回去還有工作。”
回去的路上兩人沒怎麽說話,孟釗察覺陸時琛似乎心情不佳。
一直到禦湖灣,陸時琛推門下車前,才開口說了話:“下次什麽時候見面?”
這問題讓孟釗一時沒反應過來:“下次……什麽時候都可以啊,你有事就聯系我。”
“嗯。”陸時琛說完,推門下了車,朝三號樓的方向走過去。
下次什麽時候見面?孟釗琢磨了一下這個讓他一時不知怎麽作答的問題,這問題問得……有水平,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下次什麽時候跟陸時琛見面。陸時琛是怎麽想到問這個問題的?
看著前面那個肩寬腿長的背影,孟釗想到十幾分鍾前陸時琛提及的失憶的事情。
原本以為失憶這種小概率事件只會發生在電視劇裡,沒想到真就讓陸時琛趕上了。不過……一個人失憶之後,真的會對過世的母親毫無留戀和感情麽?
孟釗無從體會這種感覺,但總覺得若真如此,陸時琛實在是有些可憐。畢竟很多時候支撐他走下來的,其實就是記憶裡母親曾經給予他的那些力量。
一直到陸時琛走進了3號樓的大門,孟釗才收回目光。
擱在控制台的手機震了一下,打斷了他的思緒,他低頭把手機拿過來,有人發來了短信:“不是周衍。”
根據以往的經驗,孟釗推斷出這應該是個網絡號碼,果不其然,回撥過去後,電話裡出現了一款網絡電話的廣告。
不是周衍,孟釗盯著屏幕上這四個字,是說周衍並沒有參與那起校園暴力案件?
給自己發這條短信的人是誰,是某個良心發現的知情者麽……他正盯著屏幕,這時又來了一條短信:“成績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