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男孩見甦安沒有說話，疑惑地再次歪歪頭，“媽媽？”

　甦安頭皮發麻，他緩慢地露出一個比男孩更為僵硬的笑來，“小朋友，你好。”

　男孩睜著無邪的眼楮看著他。

　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孩子著實如同天使那般可愛漂亮，眼楮水潤，嘴唇鮮紅，唇紅齒白的宛如一個小王子。

　但長得再好看也掩飾不住他的詭異。

　男孩往前爬了一步，甦安呼吸一窒，控制不住後退一步。男孩很有耐心，甦安退他就進，一進一退之間，甦安的背部“咚”地抵住了牆。

　退無可退，甦安要哭不哭地道︰“小朋友，你不用回家睡覺的嗎？”

　男孩生硬地笑了笑，還是叫著︰“媽媽。”

　甦安“嗚”了一聲，哽咽道︰“小朋友，你是不是認錯人了？”

　清醒點啊，我怎麼可能是你的媽媽！

　男孩臉上的笑容瞬間收斂了起來，他黝黑的眼瞳慢慢擴散，臉色逐漸發青，鮮紅的唇似有鮮血滴落，可怖的邪氣從他身上漫出，一瞬間，好像要化為索命的厲鬼。

　甦安的寒毛戰栗豎起，及時改口道︰“沒認錯沒認錯，我就是你的好媽媽！”

　男孩的變化及時停住，他扯開一個歡喜的笑，“媽媽。”

　他爬到了甦安身上，鑽進了甦安的懷裡。

　甦安猶如抱著一塊冰塊，不敢動彈地隨著男孩折騰。男孩青色的面孔重新變得白嫩可愛，他抱著甦安的手臂蹭了蹭，“媽媽，我餓了。”

　甦安心裡一顫，僵硬笑道︰“你要吃什麼？”

　男孩側過臉，黝黑的眼瞳直勾勾看著甦安，重復道︰“媽媽，我餓了。”

　甦安沒問出來東西，他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抱著男孩勾到了自己的書包，從裡面掏出一包零食，顫巍巍地投喂，“薯片吃不吃？”

　男孩張開嘴，吃了半個薯片，又面無表情地吐了出來，繼續道︰“媽媽，我好餓。”

　甦安都快哭了，“乖啊，媽媽想想還有什麼能給你吃的東西。”

　男孩眨著眼楮看著他，嘬著手指，突兀道︰“媽媽，生生想喝奶奶。”

　甦安︰“……”

　他好像聽到了死亡的鐘聲在不斷敲響，但是甦安真的沒有牛奶給他喝，他不抱希望地道︰“要不爸、媽媽給你倒杯水？”

　男孩歪歪頭，伸出一隻小小的手，往甦安身上摸去。冰涼的指尖從臉側脖頸劃過，他的聲音好似從遠方傳來一般，陰冷不悅地含在其中，“媽媽，受疼愛的小孩都會被喂奶的。”

　他突然森冷地道︰“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甦安心肝一顫，連忙柔聲道︰“媽媽怎麼會不要你呢？只是你現在長大了，媽媽也沒有……”他艱難地道，“沒有奶了，沒法喂你了。”

　男孩想了想，天真地笑了起來，“沒關系的哦，我不嫌棄媽媽。”

　甦安嗚嗚道謝︰“謝謝你不嫌棄我。”

　他咬一咬牙，給男孩喂奶。小鬼張嘴含住，愜意地握著拳頭放在白皙的臉龐邊，閉上眼楮咂嘴。

　臉蛋一鼓一鼓地吸著奶，就像是最普通人家家裡還沒斷奶的孩子一樣，只是他的力氣實在是大，大到好似要從甦安體內吸出鮮血。甦安被他冰冷的唇舌凍得瑟瑟發抖，又疼得冷汗突生，他心裡壓力越來越大，生怕一個不注意，這個詭異的男孩就能直接一口咬斷他的東西，連血帶肉地咯　咯　吃下肚。

　過了一會，男孩好像覺得夠了，他松開嘴，小小地打了個哈欠，水潤潤的大眼楮委屈巴巴地看著甦安︰“媽媽，你為什麼不來找我？”

　甦安的臉上毫無血色，他麻木地應付︰“媽媽找不到你啊。”

　男孩恍然大悟地“哦”了一聲，“媽媽好笨呀。”

　“……”甦安，“沒錯，媽媽就是這麼笨。”

　呵呵。

　甦安深呼吸一口氣，化被動為主動，“寶寶是叫生生嗎？”

　男孩沒有說話，良久，他才冷聲道︰“媽媽，你連生生的名字都忘記了嗎？”

　喜怒不定，著實喜怒不定。

　甦安隱約摸到了男孩的一些脾氣，他耐心順毛道︰“媽媽好久沒有見過寶寶了，想聽寶寶會不會說自己的名字。只有聰明的寶寶才會記住自己叫什麼、家住在哪裡，家裡的電話號碼是多少，生生可以嗎？”男孩茫然了一瞬，小眉頭皺起來，糾結道︰“生生大名叫何陶生，家住在洗井村第118號。”

　甦安霎時間想起來，如果他沒記錯，他記得村民大哥曾經說過，洗井村總共只有一百一十八口人。

　這是巧合嗎？

　“電話號碼、電話號碼，”男孩捂著頭想了想，突然眼前一亮，“媽媽，生生記起來家裡的電話號碼了。”

　甦安︰“哈哈哈，真好啊……”

　男孩一百八十度地扭過來了頭，朝著甦安露出一個甜甜的微笑，“媽媽，你快給家裡打電話吧。”

　甦安又被嚇得雙手一抖，差點兒把人給扔出了懷裡，他臉色煞白，清秀的面上柔軟的唇瓣還在微微顫抖，“生生，媽媽手機沒信號。”

　生生再次道︰“媽媽，打電話。”

　甦安被迫拿過來了手機，跟隨者稚嫩的童音，按下了一段詭異的電話號。

　“嘟……嘟……”

　竟然撥通了。

　甦安默默地數著“嘟嘟”的次數，一次、兩次……他希望一直能“嘟”到沒人接聽。

　他實在不想知道這通電話會撥到哪裡去。

　然而事與願違，電話停止了“嘟嘟”聲，被接通了。

　甦安聽不到對面任何的聲音，只能聽清楚自己急促的呼吸聲和鼓擂似的心跳，身前的小鬼對他虎視眈眈，甦安小聲地道︰“喂？”

　如同狂風下的菟絲花，枝葉顫顫，可憐極了。

　一個男人的聲音略有些失真地傳來，“喂？”

　語調古怪，吐字還沒有小鬼吐字清晰，對方嘴裡好像含著什麼東西一樣，還在回味地吞咽著口水。

　甦安︰“你好，請問你是生生的家長嗎？”

　對方含糊地應了。

　甦安飛快看了一眼男孩，“現在時間也晚了，他是不是該回去睡覺了？”

　“小孩子還是要早點睡覺才好，越小的孩子越是要注意作息，休息得越好才能長得越高，”甦安緊張地握緊手機，語無倫次，“很多數據表明……這會實在太晚了，他該回去了，您覺得呢？”

　他說了這麼多，對方和懷裡的男孩都在安靜地聽著，途中並沒有試圖打斷他或者露出不耐煩的神情，相反，他們似乎很享受甦安說話的過程。

　“他該回來了。”男人同意道。

　甦安低頭看向男孩，男孩也靜靜地看著他。

　小天使一樣的臉蛋上流露出不舍，他勾住甦安的脖子，在甦安的唇和側臉上落下數個冰冷的吻，“媽媽，生生要走了。”

　甦安如釋重負，“再見。”

　男孩認真地看著他，“媽媽會想生生嗎？”

　甦安飛快點著頭。

　“生生也會想媽媽的，”男孩嘻嘻道，“再見了，媽媽。”

　話音未落，他已經消失在了甦安的懷中。

　甦安愣愣地坐著，不敢相信他是真的走了，一旁的陳天被尿憋醒，睜開眼一看，被他坐著的背影嚇了一跳，“臥槽！”

　“老師？！”

　寂靜被打破，活的氣息襲來。窗外的雨聲、學生的呼嚕聲湧進甦安的耳朵，甦安長舒一口氣，緊繃的神經一松，整個人無力地癱軟在床上。

　陳天連忙過來扶住他，著急地道︰“老師，你怎麼了？”

　“沒事，”甦安虛弱地道，“問題不大……我先睡一覺，你不用擔心我。”

　甦安閉上眼楮，好好平復不安跳動的心臟。

　後半夜甦安一直沒怎麼睡著，意識處在半睡半醒之中。聽到學生們陸續醒來的聲音後，他跟著睜開眼，困倦地打了個哈欠。

　周昊不知道怎麼回事，多關注了他一眼，皺眉道︰“老師，你昨晚幾點睡的？”

　甦安恍恍惚惚道︰“10點。”

　周昊眉頭更深，“奇怪，睡的這麼早還這麼困？”

　甦安假裝沒聽見他的嘀咕，招呼同學們收拾東西，將村民大哥送來的被褥疊好、碗筷洗刷乾淨，沒過一會兒，村民大哥就來給他們送早飯了。

　雨還沒停，天氣陰陰沉沉，土地稠黏。

　俞甦安同村民大哥提出要離開，並準備了紅包當做昨日收留他們的謝禮。

　村民大哥沒想到他們冒雨都要走，表情凝固了一瞬，又熱情笑道︰“這個天氣怎麼走啊，不如再待幾天吧？”

　俞甦安委婉地道︰“我們還有事要做，實在待不了了。”

　村民大哥定定看著他們一會，轉身道︰“好吧，我先帶你們和村長告別。”俞甦安松了一口氣，“應該的。”

　村長的住處在村落中心，村裡的祠堂也在村落中心。村民大哥帶著甦安一行人到了祠堂，甦安進去後，一眼看到了被放在中間的棺材。

　他走到村長面前，余光一撇，右側陰影下，好像躺了一排蓋著草席的人。

　“村長，我們是來跟你辭別的，”俞甦安不好意思道，“我們師生幾個還有事，多謝昨天的照顧，實在是謝謝您。”

　村長笑眯眯的，臉上的皮褶子如樹皮般堆積，“好說，好說。”

　和村長以及村民大哥告別後，甦安便帶著學生從村口離開。一路遇上的村民們，都靜靜地看著他們遠去。甦安把傘降低，擋住村民一部分的視線，被看得心裡發毛。

　終於，他們順利離開了村子。

　師生四人一同舒了口氣，往回路走去，同樣是一個小時漫長的步行時間，他們看到了熟悉的汽車影子。

　秦秦不由笑了，加快速度跑上去，到近處時突然一怔，驚慌失措回頭︰“老師，輪胎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