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肴那天哭了一天。
白雨曼也沒去公司,在家陪了他一天。
他心底有太多的委屈和心酸,也無法一下子消化那個駭人的真相。
何芳說,其實這幾年她一直在利用公益組織找他,她現在的丈夫和他的兒子傅天也是支持她的。只是她沒想到,有一天在電影裡看見了溫肴,她覺得這張臉似曾相識,卻又不敢認,可是後來去看演員表,才發現連名字都差不多。
“肴”和“堯”,就差了一個字。
可是她丈夫卻說,人家是大明星,怎麽會是堯堯呢?
只是她總是覺得溫肴很親切,尤其是那張臉,她覺得很有好感。在傅天的幫助下,她學會了微博,於是關注了溫肴,才知道溫肴真的是孤兒。
她千方百計打聽到了溫肴的孤兒院,去了那裡才知道,原來溫肴就是她的堯堯,原來她的堯堯不是被拐子拐走的,是自己去找媽媽走丟了,被送進了孤兒院。
知道這些的何芳又大哭了一場,這才決定要來和溫肴相認——如果溫肴是被有錢人家收養了,又過得這樣好,她本也不打算相認了,可是如今溫肴是因為找她才走丟了,被送進孤兒院,她還是想去找他,告訴他,媽媽沒有不要你,媽媽也是迫不得已才離家出走的。
……
溫肴細細地想這些,一想到這些,就又想哭。
他知道自己其實不能怪何芳,要怪就要怪那個老畜牲,要怪天意弄人,可是他怨恨難過的時間實在太久了,他做不到一下子就釋懷。
白雨曼見他這樣,吃完晚飯的時候,說:
“我帶你去見我媽吧。”
“哈?”溫肴怔了一下,隨即點點頭,“好呀。我也想見見哥哥的媽媽。”
於是第二天,白雨曼開車帶他去見他媽媽。
溫肴之前知道,白雨曼的媽媽精神有點障礙,所以一直在療養院,可到了療養院才知道,他媽媽精神障礙有點嚴重。
他們去的時候,她穿著一條很樸素的淺藍色裙子,坐在窗前,數著手裡的花。她長得很美,瓜子臉,烏黑的長頭髮,明亮漂亮的杏眸,即使不施粉黛,也非常的素淨漂亮,像那些舞蹈藝術家漸漸老去的模樣。
但她已經認不得人了,看到白雨曼,也不認識他,還叫他走開,說他擋著她的花朵生長了。
可室內明明就沒有花。
“阿姨。”溫肴叫了她一聲,有些可憐她。
她回頭盯著溫肴看,看了好久,看得溫肴有點發怵,才笑了,說:
“我不是阿姨,我是阿英。”
說完,又沉浸到自己的世界中了。
專門照顧她的護士自然認識白雨曼,說她最近好多了,不再無緣無故哭了——之前一直無緣無故地哭,還說有人要扒她衣服。
其實是很久很久以前,錢雲美帶著人去她家裡,砸東西,扒她的衣服,罵她是狐狸精,她害怕又痛苦,成了陰影,瘋了都還一直記得。
溫肴本來想了很多,他想著要和白雨曼的媽媽說些什麽,聊點白雨曼小時候的事什麽的,可是現在看著她這個樣子,別說聊白雨曼的事,就是正常交流都是問題。
她這樣也有十幾年了,不知道白雨曼這些年是怎麽過來的?
他們開車回家的時候,溫肴問他:
“會像我一樣,想媽媽嗎?”
白雨曼毫不猶豫地說:“沒有。”
“我很早之前,就已經意識到,這個世界上沒有人可以幫助我,我和他們緣分很淺,只有我自己,才能救我自己。”
溫肴深吸了一口氣。
“我媽本身就是一個天真又柔弱的女人,要不然也不會天真到把我交給錢雲美撫養,把自己弄成這樣。”白雨曼一邊開車,一邊平靜地說,“即使她清醒/正常,也不能幫助我什麽。”
溫肴聽了,雙手抓著安全帶,把腦袋緩緩貼在了車窗上。
他其實,一直都很想有媽媽,也許他不能像白雨曼這樣清醒而獨立,他還是很想感受一下,有媽媽的生活是什麽樣的。
“肴肴。”白雨曼說,“你說你自己有前世,前世沒有和我在一起,也沒有媽媽來找你,或許,這一世是要把這些遺憾都彌補上,不是嗎?”
他看了一眼依偎在車座位裡的溫肴,他知道溫肴是很想要媽媽的,之前不認何芳,是因為怨恨。
“即使我想,我也沒有重來的機會,讓我的媽媽不要變成這樣,但其實你還有機會。”他又說,目光落在前方的路,“你的人生還很長,現在明白真相,還不晚,不是嗎?”
溫肴聞言,沉默了。
是的,其實他才21歲,人生路還很長,也許童年時期母愛缺席,可是能陪伴媽媽的時間還很長,已經錯過了那麽十幾年,難道還要再錯過後半生嗎?
他看向白雨曼:“謝謝哥哥,我知道該怎麽做了……我可以請她在家裡吃飯嗎?”
“當然可以。”白雨曼笑了,“肴肴想做的,我都支持。”
於是,溫肴讓白雨曼跟何芳聯系,讓她和傅天來家裡吃飯。
溫肴其實還是有點不自然,或者說不習慣和何芳在一起,就假裝在廚房很忙地做菜。
何芳在客廳做了一會兒,見他在廚房做飯,便進來了,挽起袖子說:
“我來做吧,你去休息。”
溫肴看她那熟練的動作,還有母親熟悉的口吻——不知道為什麽,他覺得這個語氣就該是一個媽媽的,他鼻頭一酸,眼睛裡差點又流淚了。
他低著頭,悶悶地說:“我會做的。”
何芳沒說什麽,默默地蹲下來幫他處理蔬菜。
過了一會兒,傅天也進來了,看見他,摸了摸鼻子,說:
“那個,你男朋友真可怕。”
“天天,胡說什麽!”何芳訓斥他。
傅天嘟囔:“本來就是……”又問,“他沒欺負你吧?”
溫肴回頭看他,見他是在跟自己說話,有點維護白雨曼的意思:
“不會,他人很好的,不會欺負人。”
傅天卻說:“他看人的時候比空調還凍人!……我都不敢看他。”
溫肴忍不住揚了唇角:“他人就這樣。”
這一頓飯吃得還算和諧,就是沒那麽熱鬧,大多就是在交流各自的生活情況,本來傅天還挺活躍的,但白雨曼坐在那,他不敢造次,乖得像被班主任盯上了一樣。
吃完飯,何芳說要走了,她說:
“我知道你沒有我,也過得很好,根本不需要認回我這個沒用的媽媽,我只是想來看看你,想讓知道媽媽心裡一直都有你,你不是沒人要的小孩……”
說到這,她抹了一下眼淚。
溫肴的眼眶也濕潤了。
“我和天天定了明天的火車票,我把電話地址都留給了白先生,你要是……要是……反正什麽時候都可以來找我,老傅是個實在人,不會有意見的。”何芳說著,從自己包裡掏出一塊玉,塞進溫肴手裡,“不值錢……你十八歲生日那天我買的,都沒敢讓老傅和天天知道,就想著有一天送給你。”
傅天在一旁笑嘻嘻:“爸爸早就知道了,裝不知道呢。”
溫肴望著他倆,拿著那塊觸感溫潤的玉,眼淚一下子又下來了,終於開口叫了一聲:
“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