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悅在一陣麻痛中醒來,睜開眼見一個中年帥大叔正在收拾針灸,猜到這應該是位大夫,便道:“先生請問帶我回來的人呢?他還在嗎?”高悅其實擔心‘陳謙’把他隨便扔在哪個醫館,然後一走了之,畢竟,之前自己剛把人家胖揍了一頓,還咬了人,正常人哪怕善心發現會救自己,多半也不會再奉為上賓了。
沒想到,大夫聽完高悅的話,卻笑道:“你就在他府裡。怎麽,你有何事?”
高悅沒想到這個‘陳謙’竟然還把自己帶回了家?有點高興。對於他很可能就是自己那失蹤五年對象的期待又高了一些,連忙跟大夫說:“我想見他,您能幫我把他叫來嗎?”
大夫對病患那真是有求必應,聞言點點頭,道:“不可與其接觸,否則情潮再被誘發,會更難控制。”
“啊?”高悅有些懵,情潮兩個字如當頭棒喝,再次提醒了他如今已為哥兒的身份,還有將來有可能會懷孕的事實。
曉蘇大夫見高悅茫然呆憨的樣子,暗自搖頭,道:“你身子羸弱,就算來潮不準也不該不當回事。記住今天這個日子,以後每年這幾日都不要隨便外出,這次若非將軍救了你,後果不堪設想。”
高悅尷尬得連頭都抬不起來。
曉蘇大夫看他這樣,以為是在‘反省’也就不多說,輕歎一聲,拎著診箱出去了。
片刻後,房門吱呀一聲響,高悅抬頭看去,正看到李景那雙略帶憂傷的眸子,四目相對,高悅想起剛才大夫稱呼這人為將軍。心想原來他還是個將軍,我要如何問他呢。
他還沒有想好,對面李景卻先開了口:“你找我?何事?”
“啊、就是、昨天打你,我想當面向你道個歉,還有謝謝你救了我。”高悅貪婪地望著眼前這張臉,越看眼圈越紅,陳謙啊,是不是你?
“我——”
“我,”
兩人異口同聲,高悅連忙道:“你先說。”
李景看著他,眼中深情湧動,道:“對不起,當年是我錯怪了你。我不求你原諒,只求你不要忘了我!”
“嗯?”
高悅聽這話口,覺得不大對勁兒,疑惑又小心地問道:“你……之前就認得我?”
李景隻覺心口被狠狠扎了一刀,疼得他必須咬緊牙根兒才能挺直地站著,“我,是李景,你真得不記得我了嗎?”
“什麽?你是誰?!”
那一瞬間,高悅覺得自己可能出現了幻聽,他甚至因過於震驚抱著被子一軲轆坐了起來,“你說你是……誰?”
“李景。我是李景,悅兒我……”
李景邊說邊往前走了一步。可是,高悅卻在這時候突然抱住腦袋,眼淚一串串滴滴答答地滾落而下,人卻滿臉被騙了的表情,嘴裡嘟囔著什麽‘原文作者你丫腦袋絕對被驢踢過吧啊啊啊啊’‘怎麽會這樣’‘還能不能更坑一點兒’!
李景:……
我真的一句也聽不懂。
高悅都沒發現自己是什麽時候開始哭的,他隻覺得那陣久違的心悸在李景說出‘對不起……’那句話時,就又來折磨他了,疼啊,鑽心扎肺一樣的疼。就好像是身體裡住著一個小可憐,曾經受了極大的委屈,卻在剛才李景說出那句‘對不起,我錯怪了你’的一刻終於沉冤得雪,既是喜極而泣又是發泄委屈。
高悅覺得自己像個精神分裂,他顧不上身體裡那個小可憐,他只知道他現在很憤怒,極度憤怒,想抄刀子爬出這本書把作者大卸八塊——
“所以,”高悅問李景,“你根本不是陳謙?”
“陳謙?”
李景咀嚼著這兩個字,這是高悅第二次在他面前叫這個人的名字了,他心中沒來由就升起一股嫉妒。
他道:“那是誰?”
高悅聽他這麽說也知道他不是了,便擺了擺手,“算了,我明白了。那個我要休息了,李將軍若無其他事,便,請回吧。”他說完,就拉被子蒙頭,當起了烏龜,將李景直接晾在了一旁。
李景:???
你明白了,我糊塗了——所以你叫我進來,就是為了問我‘陳謙’?
李景心裡特別不是滋味,他杵在那兒,一時近不合禮數,退又不甘心,最後沒話找話地說了句‘瑞景也來了,你要不要見他’?
瑞景是梁霄的字,一聽這個名字,高悅瞬間一個激靈,又被一盆冷水從頭澆到腳——算是徹底從對原文作者把陳謙的臉按在全文最渣攻身上的怨念裡澆醒過來——梁霄是禦前侍衛,他在這裡等於高悅從皇帝的勢力范圍逃出一天一夜後再次落入了皇帝手裡!!!
啊啊啊!!!馬蛋啊!!!
這次被抓回去,以周斐琦的睚眥程度,肯定會對高悅嚴加看守,恐怕他這輩子都再也別想逃出皇帝的手掌心了!!!
簡直不能更衰了!
“不見。”
高悅縮在被子裡,一邊心悸流淚,一邊氣悶得發抖。
“陳謙是誰?”
李景再次沒話找話,死活就是不走。
反正不是你,你這個全文最渣的攻!!!
然而,高悅剛在心裡罵完這句,心悸的疼痛就加倍來襲,好像故意在懲罰他似得,不允許他想李景的壞話。高悅生氣啊,恨不得捶胸頓足,蒙在被子裡自己跟自己較勁兒,折騰得李景都看不下去了——
“你怎麽了?不舒服嗎?”
說話間,李景又往前蹭了兩步,這已經是他伸手就可以觸碰到高悅的距離了。
就在這時,高悅一聲大喊,一把掀了被子,猛然坐起,怒道:“請將軍行行好,快出去吧!我來那個啥,你在這裡我忍得很辛苦啊!”
李景:……
他連忙後退,一直退到門邊,見高悅還瞪著自己,又連忙轉身拉開門出去,不知是被高悅剛才那番直接的言論震住還是怎麽了,反正他出門的時候險些被自家門口絆倒。
高悅看李景那有些狼狽的樣子,沒來由升起一股憐憫之情——他覺得特別怪異,這股情愫根本就不是因他本心而生,那到底是誰在憐憫李景呢?
照高悅看,李景這個渣攻可憐他有什麽用?只是可惜了陳謙那張臉,為什麽偏偏按到了他身上,唉……
李景出去後,高悅頹然倒在床上,長長、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梁霄來了,皇帝還會遠嗎?我才跑出來一天啊,一天!!自由的味兒還沒嘗到就又要回去了!好煩啊!!!
回去之後,周斐琦肯定會問一堆亂七八糟的問題,那家夥精得跟隻狐狸似得,可不好糊弄,要是讓他知道我是自己跑出來得,會被怎麽懲罰……啊,不敢想象!
他會不會直接把我咬死啊?憑高悅對周斐琦那個撕家隊長屬性的判定,他覺得完全有這種可能!
高悅煩啊,抱著被子在床上滾來滾去,沒一會兒就把自己捆成了一隻蠶蛹。‘又被捆住啦’他還自己嘟囔,然後費力地把手從被筒裡抽出來,掀開被子,張開手腳癱在床上晾汗。
他望著床頂想,其實若非考慮到阿婆,他現在完全可以將責任推到茱二或者白家客棧那邊,就說是他們拐賣了自己。可若他這麽說,茱二必然會被治罪,若他真是阿婆的兒子,那阿婆會怎麽樣呢?她肯定會很傷心很傷心……
阿婆是他來到這個世界,第一個無關權勢與地位,全心全意為他想對他好的人,高悅實在不忍心傷害她。所以自己出逃這件事就不能胡編亂造,隨便甩鍋,只能盡量實事求是。高悅甚至想,實在不行就利用一把鬼神之力,說自己在鴛鴦池洗澡的時候被一股怪力拽進了那個地下水道吧。
還有,那個茱二,他得去見一下。
高悅本打算天亮之後見一下梁霄,讓他將茱二帶來。沒想到天一亮,沽城將軍府裡就又來了一波人將他這個計劃給打亂了。來人正是帶了一隊侍衛日夜兼程找到將軍府來的赤雲道長。
高悅這會兒面對赤雲道長,總有種被苦主找上門的錯覺。說起來,赤雲道長跟他訴苦也好,數落也罷那真不算冤枉他,誰讓他這次出逃直接被坑的人就是人赤雲道長呢。說起來,這位老人家對高悅也算是很上心了,又給批八字,又張羅著給他化解什麽死氣,就算高悅本身並不信這些,到底也還是借著人家的力量出了皇宮,這才有機會逃跑。
不過,現在逃跑計劃已經泡湯了,這次被抓回去,周斐琦一定會對他嚴加看管,這都是不用說的。
赤雲道長說了高悅一通,最後道:“侍君面色有異,讓貧道再為你診上一脈。”
這個要求又不過分,高悅自然不會拒絕。
然而,這一脈號下去,赤雲道長臉色變了數變。彼時,李景和梁霄正在書房外間商議如何處置白家客棧那些人。赤雲道長透過敞開的門向外看了一眼,視線在李景身上停了停,才回頭對高悅道:“執念竟是應在此間。”
“啊?”高悅明顯沒聽懂,“什麽意思?”
赤雲道長搖頭歎息,道:“孽緣,唉!不過,侍君大可放心,貧道既然在此,定會護你周全。”
“哦,那接下來要怎麽辦?”高悅其實還是沒聽懂。卻見赤雲道長掐指一算,也不知嘟囔了一堆什麽,隻最後說了句‘十日之後,自見分曉。’
高悅盲猜,問:“是說我們要在這裡再住十日?”
赤雲道長:“是貧道在這裡再住十日,侍君身子養好便即可啟程回京吧。”
高悅:……
我就知道‘外面放風兒’這種好事不可能那麽輕易就輪到我頭上。
高悅想了想,問:“這個什麽情潮,明日應該就能好了吧?”
赤雲道長有些戒備地盯了他一眼,道:“侍君想幹什麽?”
高悅:“我就是想去那白家客棧一趟,有幾個人我需得再見一面,再問些事。”
“哦,那明日,貧道陪你去吧。”赤雲道長語速飛快,看樣子是十分擔心一個看不住,高悅又跑了。
高悅覺得,他被看管的日子可能已經提前到來了。
高悅要去白家客棧,自然是去見茱二。這裡面涉及到阿婆和茱大郎,這兩位都是曾經幫助他逃跑的友軍,若是赤雲道長不來,高悅還可以隨便編個理由讓梁霄把人帶來將軍府問話。現在赤雲道長來了,據道長之前衝他抱怨的那堆話裡,高悅也聽出來了,道長是見過阿婆和茱大郎的,好在阿婆編了個謊話說他是連夜跑的,不然若是讓道長知道他是被茱大郎送到縣城的碼頭,以道長現下的怨念程度,還不知會對阿婆一家乾出什麽來。
保險起見,高悅並不希望道長見到茱二,進而想起阿婆那一家人,因此他才會說要去白家客棧見幾個人,當然茱二會是其中之一就是了。
道長見高悅眼珠轉來轉去,心裡的警鍾立刻拉響。其實,自打見面他為高悅號了那一脈後,高悅這一路的經歷他基本也就推斷出來,只不過,有些事他出於對高悅的保護不便明說,那並不代表他不知事實。也正因此,現在的高侍君在赤雲道長心裡又被冠予了新的形容詞——聰明絕頂!狡黠如狐!
可就算這樣,赤雲道長依舊堅信高侍君就是大周的福氣所寄,未來定能護佑大周百年泰平。這份連高悅自己都沒有的自信,在赤雲道長這裡依舊堅如磐石、穩固如初!
李景和梁霄聽說高悅明日要去白家客棧,紛紛皺眉不語。梁霄更是直接問道:“事到如今,你還去白家客棧做什麽?”
這個問題高悅早就有所準備,當然不會被問住,當即道:“那家客棧有些門道,我想親自再去探查一番。”
聞言,梁霄納悶,李景卻沉吟起來。見他這樣,梁霄直接手肘撞他,道:“你的地盤,你不知道?”語氣中帶出一絲鄙視,卻也透著股熟稔的親切。這倆人昨晚喝了一頓酒,又找回了些少年時的情誼,今日再相處,少了昨天剛見面時的假客氣,看起來自然多了。
李景道:“要說門道,也不只白家客棧。沽城香坊街上就有很多,只不過,白家客棧不在香坊街卻一直行香坊事,那後院單劈出的花堂確實有些問題。那日,”他說到這裡看向高悅,高悅現在是一見他的臉就各種不舒服,自然躲開了他的視線,李景微歎一聲,繼續道:“我去救高侍君,在白家客棧的酒裡聞到了不同尋常的氣息。這兩日也派人去查了他們的酒窖,卻未查出什麽。也是奇怪。”
眾人說話間,赤雲道長已又低頭掐算起來,嘴裡嘀嘀咕咕念著別人聽不懂的術語,少頃突然抬頭,向高悅投去一記晶亮的視線,看得高悅直摸臉,還以為自己臉上突然長出了金子呢!
就聽赤雲道長說:“明日貧道要隨侍君一起去。”
“哦,知道了。”高悅心想,剛才不是都答應你了麽,幹嘛這會兒還要再強調一遍。哼,你們這麽多人面前,以為我還會傻乎乎地跑嗎?才不會讓你們抓到這個把柄。再說了,我現在要是跑了,肯定會連累你們的,我也不是那麽沒良心的人啊!
事已議定,赤雲道長便轟高悅去休息,還嫌棄地扇了扇鼻子,說了句‘太香,熏得慌’,氣得高悅走出了一段又反身回來,圍著赤雲道長生生轉了兩圈兒,把赤雲道長一個世外高人生生染了一身百合花味兒才得意地再度離去。
赤雲道長被高悅折騰了一通,既無奈又好笑,搖頭歎了口氣。這一刻,他臉上的表情特別像一個寵溺調皮孫兒的阿翁,還扭頭對已經看呆的李景和梁霄道:“高侍君稚子心性,實則純良無害,陛下能得此佳人實乃洪福齊天呐!”
梁霄附和:“確實如此。”剛才的高悅,他竟覺得有幾分——可愛?
李景咬牙:好悔、好恨、好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