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邊俞卷終於進入了夢鄉,這邊段榕跟一眾警察還在看監控,半夜兩點的時候趴了三個小時,五點多,他叫醒許付,兩人天蒙蒙亮,踩著地上還未乾的雨水去予樂區菜市場了。
許付不太能受得了不洗臉不刷牙,尤其是不刷牙,趁著段榕去開車的功夫,緊趕緊慢跑去買了兩個一次性牙刷和牙膏,還有一瓶漱口水。
段榕下巴上的胡茬也冒出來了,平白又大了五歲,男人味十足,聲音帶著沙啞,“你買這玩意兒不順便買點麵包?”
許付一頓給自己收拾,用濕巾仔細擦臉,“一會兒完了去早餐店吃啊。”
段榕嗤笑,沒說話,也簡單收拾了一下,啟動車子。
像在說年輕人。
許付頓時如臨大敵,正襟危坐,“二哥,我們到底要去市場幹什麽?”
段榕看了眼時間,留意著,“查案。”
許付還是不懂,“為什麽是去市場啊?”
“你覺得那五個人的致命傷像什麽?”
許付回憶屍檢上的照片,還用手試著捅了捅,自下而上,沒發現什麽,搖了搖頭,“我不知道,二哥。”
段榕轉著方向盤,輪胎在地面發出輕微聲響,車身流暢地拐進了街道,“像殺雞。”
機械地殺上幾十隻雞,就再也沒感覺了,噗一刀扎進去,乾脆利落,因為雞很弱小,它的生命不足為道,所以捅的很隨意,沒有什麽感覺。
“自然,我說的殺雞不一定真的是雞,還有可能是別的,兔子,鴨子,畜生,都在范圍內。”
但雞湯補,如果是從外省過來打工的窮中年男人,雞肉就是很好吃的東西,假設他還有個女兒,他會自己不吃都要給女兒殺雞吃。
而如果讓老板處理雞,是另一個價錢,不如自己拿回家殺,自己做,肉都是自己的,還不會被老板藏起來。
所以他親手殺雞,是最實惠的。
他一定買了很多隻雞。
以上都是段榕多年辦案的推理和直覺,當然也有可能是錯的,但寧錯十個不放一個。B市菜市場不多,一個個排查,總會篩選出來,只是他們時間有限,要抓緊才行。
“你從東邊開始,我從西邊。”
許付總算知道上車的時候為什麽二哥笑他了,這還去什麽早餐店,今天下午都不一定能收工,
不過還好菜市場上有東西吃,邊問邊吃……一進去,許付就覺得自己確實是天真,怪不得段榕都沒稀得跟他說,味兒太上頭了,就這賣肉的。
此時凌晨五點,已經有人開始擺攤了,所以還挺熱鬧,熱鬧中混著各種味道,騷味,腥味,臭味,還有一堆垃圾在不遠處。
萬幸中的不幸,許小公子跟段榕走江南北辦了那麽多年案子,他第一次來市場裡做調查。也不知道前幾年是怎麽完美規避了市場。
段榕在電話裡聽他說,道:“有兩起市場命案你都沒參與,你不是第一次。”
許付想起來了,好像真是,那兩個案子許付很巧合的生病了,在醫院養病。
“二哥,你那邊問的怎麽樣了?”
不然怎麽聽他說了這麽多廢話。
六點了,天亮了,人越來越多,段榕看著不遠處的一個小攤,賣雞的,踩滅煙,扔進已經爆滿的垃圾桶,“問完去下一個,快點,給俞卷發信息,叫他醒了也別出門,就在酒店裡乖乖的,下午我去接他。”
許付臭的捂著鼻子,哦了聲,掛斷電話去跟俞卷發留言了。
“老板,這半個月有沒有你之前的熟客不來了?”段榕遞過去一支煙,問道。
他出示了陶支隊的工作牌。
老板見是警察,想趕緊讓段榕離開,別耽誤自己做生意,沒接段榕的煙,直不耐煩地說沒有。
段榕踢了腳叫個沒完的雞籠,冷下臉,“配合問話,不然帶你回局裡問。”
老板被唬住,但還是在抱怨,“踢壞了你買啊?沒有,沒有,沒多少回頭客,這些人都是窮鬼,不來買我的雞。”
段榕看著他,慢慢抽煙。
老板扶好雞籠,道:“是有一個,這個月沒見來過了,他可能回老家了,我怎麽知道。”
段榕拿出紙筆,“描述他的長相。”
老板大致描述了一下,段榕收起小筆記本走了。
一個予樂市場,他跟許付匯合的時候本子上加起來已經有十二個了,還得一個個找,有老板說出地址或者工作地方的,他們就先去上門詢問了,剩下的傳回局裡讓技偵幫忙。
許付也不想吃早餐了,中午跟段榕隨便對付了一口,繼續去西市。
“因為西市離追風外賣近對不對?”
段榕又拆了一包煙,脾氣並不好,“怎麽還要老子誇你?”
許付安靜扒飯。
下午有了經驗,兩人問話更快,但這還遠遠不夠,今天得問到晚上十點才能收工,八點半的時候,段榕先走了,把許付扔東市接著調查,他去送俞卷表演。
“如果你真的遇到凶手了,感覺不對就跑。”段榕交代許付。
許付已經虛了,有氣無力,“放心吧,二哥。”
跑了一天,還是特別無聊的走訪調查,又累又沒收獲,太磨煉人的意志了。
許付累了,顧不上衣服了,坐到一個小凳子上休息會兒,他聞了一天酸臭味,現在鼻子快失靈了,對面就是個賣雞鴨兔的他也沒挪位置。
那是個大姐,胖胖的,看了他一會兒,主動上來攀談。
“小夥子,我看你剛才問我旁邊的攤主,那些問題,怎麽了啊?”
許付下意識揚起笑容,對待女性十分溫柔,“我是公安系統的人,在調查一起案子,姨姨,您這兒有什麽回頭客嗎,但是近半個月沒再見過了,他可能還有個女兒或者兒子,您有印象嗎?”
胖大姨被叫的心裡舒坦極了,皺眉一想,一手握拳往另一手的掌心裡一敲,“還真有,我這雞好,不做虧心買賣,所以生意還挺好,有不少回頭客,買著買著就熟了,但你要說男人,就一個,你一問我就想起他了,他真是個好人,臉上總是洋著笑,挺和善,就是日子窮,沒見過他女人,倒是幾次他帶著自己女兒過來買雞,他女兒不敢拿雞還嚇哭了。”
許付來了點精神,掏出小本子,“姨姨,您知道他是住哪兒的嗎?”
胖大姨:“這我哪兒知道啊,也就他來買的時候聊幾句,但我看他女兒背的那個書包,上面寫著小月亮幼兒園,哎喲,看不出來他女兒還上幼兒園,個子可高,腿可真長,小姑娘長得很好看。”
胖大姨描述了一下小姑娘的外貌,很容易認,“她眼睛上有顆紅痣。”
這是東市的最後一個攤子,許付謝過胖大姨,尋著學校地址去了,段榕還沒給他打電話,他坐著也是坐著,過去問問。
幼兒園早就關門了,許付出示證件,讓保安聯系園長,找到了那個女孩的家庭住址,叫許幸,幸福的幸,取的名字挺有寓意。
許付把家庭住址發給段榕,就打了個車過去了,很意外的,在東市買雞,小月亮幼兒園上學,這些花費都不低,可他們住在“貧民區”。
一棟樓都是租房,空間很小,基本上放個床就滿了,許付在外面敲了會兒門,沒人應,他腦子裡的神經不知道為什麽劇烈跳動起來,就好像有了什麽非常準的預感。
許付心跳逐漸加快,吞了口喉嚨,脖子僵硬,轉過頭,對上一張中年女人的臉,嚇得他差點條件反射叫出來。擦了擦汗,“姐,你怎麽沒聲啊?”
大姐手裡端著盤子,臉上是生死看淡般的冷漠,“別敲了,快半個月沒聽見聲響了,估計乾不下去回老家了。”
屋裡沒人,許付至少能確定凶手不在裡面了。那他就得進去看看。
謝過大姐,許付下樓下找保安上來開門,打開門,屋裡很黑暗,窗戶封閉,保安重重唔了聲,倒退兩步,許付精神高度集中,沒注意他,走進去開燈,沒電。
保安在後面捂著鼻子道:“沒交水電費停了。”
許付聞了一天酸臭味的鼻子一點點終於有了嗅覺,他看著這小小的一間房間,最後定格在角落裡那台因為沒電已經早早沒有製冷效果的冰箱上。
段榕把俞卷送到海洋館,剛剝了顆糖喂俞卷嘴裡,接到陶支隊電話,聽完就罵了句髒話,拍了下俞卷的臉,“表演完就在這裡等我,站在監控底下,一步不能走開,聽懂嗎?”
俞卷聽見電話裡的話了,連忙點頭,“二哥快去。”
段榕跑走前深深看了他一眼,可俞卷心急如焚,沒有看懂這個眼神。
段榕的手機不是山寨機,他也沒開免提,陶支隊在邊跑邊說話,手機可能放在上衣口袋裡根本沒拿出來,段榕都聽的很小聲,俞卷是怎麽清楚聽到的?
“許付!你他娘的就這麽聽老子的話的?”段榕超車罵許付一點不耽誤事,“我怎麽跟你說的,發現一切線索,上報組織!”
“你他媽等著老子過去收拾你。”
許付額頭冒汗站在走廊上,身體控制不住地抖,他感覺他是不怕的,可身體很誠實,“二哥,你快來!”
嚎的跟俞卷似的,都是不讓人省心的,遇上事知道怕了就叫二哥。
段榕吼他,“等著!保護好你自己,少一根頭髮都別想再跟著我混了。”
可是許付沒有聽話,他還站在走廊上,緊緊盯著那個黑黝黝,散發出陣陣臭氣的房間,他怕他走了,凶手就在暗處,拿走冰箱裡的東西,到時候警方就又少了一個線索,他不能走。
哪怕他面對的是個殺人凶手,手裡已經有七條人命,他也不能走。
十分鍾,漫長的像一個小時,陶支隊率先帶人趕上來的時候許付雙腿已經沒知覺了,跌坐到地上,大冬天,出了一身的冷汗。
陶支隊讓身後的人進去查看情況,蹲下身拍許付的臉,“醒醒!有沒有事?沒事回家!來個人,小樂,送他回家,趕緊。”
這可是許局的兒子,就這一個兒子,在他的轄區出個什麽事他可受不了,他一家人都在B市的,到時候直接上他辦公室手撕了他。
許付喘了口氣,撐著站起來,“沒事沒事,我沒事,就是太緊張了,我等二哥來。”
陶支隊沒多說什麽讓小樂照看著就也進房間了,此時這房間裡到處都是警察們帶來的強手電筒燈光,冰箱裡的屍體已經弄了出來,放在地板上,是個小姑娘。
她被塞在抽屜裡,那個抽屜很小,她已經臭了,因為這台冰箱本就製冷不太行,後來又斷電,直接臭了,屍僵,縮成那麽小一個,跟個小石頭。
法醫把她裝進屍袋,“回局裡吧。”
外面段榕也來了,許付嘴都還沒張腦袋就先挨了一下,不是很疼,段榕道:“立功了,案子結了放你長假。”
許付剛揚起了三分之一弧度的笑容還沒來得及完全展開就又落下了,學俞卷嚶嚶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