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中午,因為要騎小電瓶,段榕沒穿他那雙人字拖了,換了雙鞋,走在天橋上時就看見下面站在樹下乖乖等他的俞卷。
從上面看,那脖子又細又白,一隻手能握全,太弱小了。
跟昨天吃的草魚一樣。
段榕捏了捏俞卷濕熱的下巴,“明天別提前過來,大熱天不嫌曬?坐後面去。”
俞卷曬的跟個小紅魚,白裡透紅,娃娃一樣,腿上有傷,他今天就穿了短褲,露出膝蓋,短褲不知怎麽有點肥大,跟偷穿大人的似的,襯得小腿細直,站在段榕旁邊,體型差驚人。
有過路的小姑娘偷偷看他們,俞卷隻管低頭坐在後車座,幸好小是小,腿倒是不短。
“說地址。”
俞卷說了幾個,還打算給段二哥指路,結果驚訝地發現段榕方向感太強了,而且好像背下了地圖般,都知道,除了一個較遠的。
段二哥給自己當跑腿上班,俞卷害羞又嘴甜,瘸著他的小腿想給段榕買礦泉水,沒走兩步段榕提著他就給提回來了,段榕臉上也掛了汗,更顯男人味,聲音缺水而微啞,“給我捶捶肩就行了,就你那腿還跑。”
俞卷就費兒吧唧地捏段榕的斜方肌,太大太硬,但是俞卷捏的很賣力,段榕本來只是隨便讓他捏兩下就算了,但小魚兒還停不下來了,就站著看他能捏到什麽時候。
十分鍾後,段榕拍了拍越用力越靠近他後腰的腿,“行了,都送完了,回學校。”
俞卷氣喘籲籲,眼睛水洗過般,段榕看了一眼移開的視線又回了來,不知道什麽感覺,沒來由覺得不對。
這他奶奶的,是不是好看的太過分了?
段榕想到第一次見面,一條小窗簾縫裡,俞卷背對著他彎下腰的腰,白乎乎又肉感十足的屁股,還有那兩條腿,忽然嗓子發啞。
給俞卷扣好頭盔,坐上車,“走了。”
卻沒立刻發動車子,從褲兜裡摸了顆糖出來吃才走。
小孩子的肺還鮮,動不動聞二手煙不好。
許付遠在城中心的豪放頂樓大房裡打了個噴嚏,伯母立刻貼心地上前摸了摸許付的額頭,“是不是感冒了啊?”
許付一臉斯文的笑,“我沒事伯母,就是個小噴嚏。”
俞卷這邊還不知道自己受到了什麽待遇,因為回回遇到段榕,都有糖喂吃,這次不是他的,他聞著從前面傳來的甜味還小小的茫然了一下,舔舔嘴巴,段二哥可能只剩下一顆糖了。
小魚兒很懂事地不聞了。
等到了學校,段榕讓他伸手,一次性給了五顆,然後揚了下臉,“進去。”
俞卷捧著糖,想跟段榕說點什麽,“段二哥……”
好久沒人對他這麽好了,段榕還幫了他這麽多忙,他總得表示點什麽的,腳尖剛挪動了一點,聽到有人叫他的名字。
段榕早看到了,抱著手臂看來人。
是昨天那個男生。
離近了,他的每一處細節都在段榕眼裡無限放大張開,戴眼鏡,面色蠟黃,瘦骨嶙峋,肩膀一直處於緊繃的狀態,說明他很不滿,很緊張。緊張什麽?
暴露在陽光下面,人多的地方?
段榕很不巧,處理過相當多的案子中包含社恐、抑鬱症患者這些相關聯系人,都與案子無關,但三人為一個關系網,再六人,之中總會出現這樣的人,他們精神狀態很差,晚上睡不著,經常熬夜,而且五年前,他接觸了一個抑鬱症女生。
俞卷握住糖,叫男生的名字,“白滔。”
段榕注意到俞卷握住糖這個動作。
白滔的劉海厚的蚊子都飛不進去,低著頭想拉俞卷的手,“你回來了啊,我等你很久了。”
沒有抬頭看段榕,也沒看別的任何路人。
段榕見了太多人,辦過太多案子,一眼就能看出哪些人有問題,且白滔身上透出股腐爛味,段榕皺眉,拉著俞卷就拉到了自己旁邊,圈起來。
白滔愣了下,這時才從劉海裡抬起眼看段榕,看完又飛快垂下,“對不起對不起,我先走了。”
段榕看著他進去,然後轉過身低頭看俞卷,沒說什麽,隻道:“進去吧。”
俞卷跟段榕說過再見,攥著一手的糖快步走進學校,找白滔。
段榕能聞到,他當然是聞的更清楚,所以很擔心。
可是俞卷擔心就是平常關系的擔心,他跟白滔不是那種朋友,俞卷的秘密也不會讓他去交一個知心交心的朋友。
白滔是一個星期前找到他的,跟在他後面,俞卷就有多余的零食分給他一份,說幾句話。白滔很沒安全感,喜歡摸點什麽,俞卷能理解,因為他害怕的時候也喜歡抱自己的尾巴,抱了這麽久都習慣了。
一來二去,白滔更依賴他了,俞卷也經常聞到白滔身上的一些味道,猜測他自殘,但是他也不敢去看啊。
俞卷找了好幾個地方都沒找到人,手心裡的糖被他捂的熱熱的,俞卷腿疼,就近坐在一個台階上剝糖吃。
太陽大的時候他總是流汗特別多,身上難受,隔著兩層布料,屁股坐到冰涼的台階上,舒服地像往火上潑了一盆冰水。
還冒出白色的水汽。
俞卷吃完了一顆,還有四顆,裝好慢慢走回宿舍了。
連著一個星期,俞卷跟段榕都在那個地方見面,然後一起送外賣,段榕就像個稱職的活雷鋒,不要錢不要甜頭,免費乾,熱心偵探。
許付在電話裡都沒繃住笑了快十秒,最後還是在他段二哥的威儀下勉強收聲,清了清嗓子,“二哥,我明天回去。”
段榕光膀子站在窗戶前,吹出口煙,“你過幾天再回。”
許付坐直身子,準備拿上他的充電器現在就回酒店,晚一秒段榕就得丟下他跑路,“二哥,我玩夠了,我沒飽暖思□□,我這就回去,咱們下個案子是什麽?我手裡有幾個記錄在冊的,不過都是上半年的了……抓奸夫的。”
那些案子段榕當時就沒接,沒興趣,不過許付是小助手,有記錄這個任務。
許付充電器的插頭還沒找到,段榕已經打斷他,“不用,待在外面,過幾天再回來。”
許付聽著這個聲音不對,看向客廳掛在牆上的日歷,11月26後,十三年的今天,再往後過三天,就是段鶴犧牲的日子。
許付坐回沙發上,“我知道了二哥。”
段榕嗯了聲掛斷電話,這幾天天上黑壓壓的,要連著下幾天雨,估計又得找個地方背著風躲著雨給段鶴上香燒錢了,沒辦法,誰讓他哥死在了個這麽下雨的天。
段鶴犧牲太多年了,段榕也早就不是十三年前剛一米八出頭的少年了,段鶴要是沒過世,如今體格也沒段榕大。
段鶴天生骨架小,不過蘊含著的力量很大,手勁大的能捏碎人手骨。
段榕抽完了兩根煙,外面下雨了,下面馬路上車輛急,路人行走飛快,段榕看了幾眼,忽然停在很遠處蹲在樹下的一個小人影。
不知道怎麽的,越看越眼熟,尤其伸在水地裡的一隻手,白的扎眼。
段榕沒俞卷電話,套了件短袖親自下去撿人了。
本以為撿回來的是個可憐的流浪魚,但段榕走近了,看見這隻流浪魚玩的還挺起興,好笑,故意板著臉喝了句,“多大了玩水?”
雨水阻隔了一些氣味,加上俞卷玩水玩的太癡迷,所以根本沒防備有人靠近他,還是段榕,可就是段榕,這猛不丁地一聲還是把俞卷嚇壞了,蹲坐到地上。
段榕摸了把俞卷臉上濕漉漉的雨水,拉他起來,“起來,跟我走。”
俞卷當即收好自己雀躍的表情,小心怯怯地跟著走了,那腳丫子滑啊滑,看起來非常想把鞋襪脫了,光腳上去踩踩。
段榕把俞卷帶到自己酒店,扔了條乾毛巾給他,“擦擦。”
俞卷剝開雪白的毛巾,漂亮的五官從裡面露出來,叫人,“段二哥,你住這裡啊?”
跟都跟回家了才知道說話。
段榕把毛巾重新捂住俞卷的臉,接著他自己動手,連著腦袋一起擦,擦的俞卷哼哼。段榕輕嗤,“現在知道難受了?在下面玩水的時候怎麽不知道?不在學校待著出來幹什麽?”
俞卷人都被揉傻了,怪委屈,低下頭,“出來找白滔……”
話出口他睜大了眼,下雨了,他光顧著玩水,把白滔忘了!
段榕把自己床上的薄外套蓋在俞卷肩上,“自己穿。”
等俞卷穿好,他才不緊不慢問道:“你跟他什麽關系?”
俞卷一五一十交代,“他是我同班同學。”
“抑鬱症?”
俞卷愣了下,點頭,覺得說別人的隱私不好,點完頭什麽也不說了。
段榕習慣性摸出煙想點,又放回去了,大馬金刀坐在小沙發裡,佔的滿滿的,“我前五年,處理過一個連環殺人案。”
俞卷好奇地看向段榕,小腰坐的筆直,聽故事呢。
段榕勾了下唇,也沒管他,眯著眼回憶往事,“警方是說集體自殺,但在我看來是連環殺人,性質極其惡略,凶手是個抑鬱症患者,女性。”
“叫常青在,高二生,那年他們學校一共死了五個女生,包括她自。,她有嚴重的抑鬱症,但在我看來不是,那是她的行凶工具,通過接觸自己的同學,同樣情緒敏感,輕微抑鬱症,煽動、鼓舞、引誘同學自殺,我在聽說了他們學校接二連三的自殺案之後,去了一趟,很輕易地就抓出了她,並且把她的心理剖析出來。”
年輕五歲的段榕當時站在常青在面前,毫無紳士風度一邊抽煙一邊揭穿常青在醜陋陰暗的皮囊,她的靈魂已經爛透了,鮮血淋漓,她不是抑鬱患者,她是凶手。
常青在一直在哭,仿佛沒聽到段榕的話,她跪在地上自殘著說自己不是,段榕抽完煙就走了。
回去正要讓警察重新查這些自殺案,常青在在六個小時後跳樓了。
段榕作為最後一個見她的人,成了最大的嫌疑犯,被審了好幾個小時,反覆問在天台上他們說了什麽話,常青在的情緒,表情,語氣,這是正常程序,不是把段榕當成殺人凶手,可沒辦法,法律這樣規定,程序這樣規定。
任何人都要遵守法律法規,要受到不止是道德的製約,還有嚴肅公正的法律。
段榕定義常青在是凶手,可凶手已經死了,同樣死於自殺,連同那四個無辜的女孩,至今檔案室關於當年這一案的卷宗裡依舊寫著自殺。
但不是。
段榕就像個走過很長很長一條風沙路的過來人,他身上有很多故事,每個故事拎出來好像都比俞卷還要沉,俞卷聽入了神,段榕卻沒讓他多沉迷,大手拍了拍他的臉,“故事講完了,雨也停了,回你學校吧。”
俞卷呐呐,披著段榕的衣服,起身,“謝謝段二哥,我這就回學校……”
臨關門時,俞卷回頭看背對著他的段榕,他還是那麽高大,存在感強烈,可坐在那裡,又莫名孤單。
也許可以給段二哥送一個公仔,這樣就是兩個了,不會再孤零零一個。
俞卷心想,每個人都要陪伴的,都要抱著點什麽,擁有點什麽,可段二哥不像他,他沒有尾巴可以抱。
剛成年的小魚兒,反倒奇奇怪怪心疼起了一個大叔叔。這時他還不知道他的心情是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