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卷曾經午夜夢醒, 被噩夢逼的眼眶通紅,躲在段榕懷裡哭泣,吵醒了段榕, 段榕抱著他哄了好幾句,問出做的是什麽夢。
俞卷說:“我父母死後,我經常擔心哪一天我被發現了,被抓走做研究。”
段榕那時主要是為了讓俞卷先別哭,別害怕, 所以親著他半哄半安撫,“二哥會保護好你,如果真的被發現了, 說不定國家把你當國寶呢?”
這句國寶把俞卷逗笑了,也忍不住暢想,“對啊,萬一其實不會被送去做研究呢, 好吃好喝地供著我也不錯。”
小魚的聲音很軟,甜甜的,在夜裡, 愛人的懷裡, 說著不可能的話。
一條活人魚的研究價值, 高於一切。
就算讓俞卷活著,也是永遠活在實驗室裡, 再也沒有自由。
時間回到當下,段榕睜開右邊被血糊住的眼,他好像已經有了決定,這個決定讓他兩雙手劇烈發抖。
俞卷跟段榕太親密了,本能感受到他的想法, 他無措地想拉住段榕,“二哥,二哥……”
想挽回他的愛人。
可是段榕沒看他,依舊跟蔣濫盛對視著,蔣濫盛從軍靴裡掏出一把小□□,對著俞卷,“放我走。”
他勾了下唇,眼神偏移,看向俞卷已經恢復雙腿的腿,“否則我被外面的警察帶回去了,嘴難保會說出什麽。”
段榕終於開口了,聲音啞的像喉嚨出了血,“不可能。”
不能放蔣濫盛走,也不能讓他活著。
蔣濫盛大喘了口氣,朝岩石上打了一槍,告訴外面的警察他還活著,“是嗎?你要殺了我?盡管我是個死刑犯,可你也不能因為私心殺我,段榕,否則你跟我這樣的人有什麽區別?”
“你要殺了我嗎?你敢嗎?”
段榕的確不能,他仿佛被架在高空中,前後沒有落腳點,空中稀薄的氧氣讓他快要窒息。他既不能殺了蔣濫盛,也不能放他走。蔣濫盛是必死沒錯,可他再必死,都輪不到段榕因為滅口殺了他。
這性質不一樣。
有時候前後就是這麽重要,蔣濫盛死刑在後,他看見俞卷是人魚在前,段榕要殺,就是滅口,段榕就犯了故意殺人罪。
外面的武警們在清理岩石了,大喊,“蔣濫盛!你跑不了了!”
陶隊的聲音格外刺耳,“段榕!別乾傻事!”
沒有人看到俞卷,可段榕跟蔣濫盛困在一起了,警察們都知道很危險,段榕很可能公報私仇,蔣濫盛可是段榕的殺父仇人之子。
段榕有多想親手了結了蔣濫盛,誰都知道。
所以陶隊讓段榕別做傻事,蔣濫盛蹲監獄死刑是板上釘釘的,別因為蔣濫盛把自己搭進去了。
段榕把俞卷攬到懷裡,用嘴唇親俞卷的眼睛跟嘴唇,俞卷哭的臉都花了,哽咽不停,都怪他,怪他不小心,讓蔣濫盛發現了。
“二哥,對不起。”
段榕心尖兒發疼,他不停地吻著俞卷,快速又溫柔說著,“寶貝兒,你能回郭方丈那裡嗎?如果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跟他坦白你的身份,讓他照顧你,掩護你生下孩子,我給你的家在雲城平安鎮,二哥買了一套別墅,肯定沒你以前住的好,但是二哥都裝修好了,聽話,住進去。”
“孩子的名字,跟你姓跟我姓都行,如果跟我姓,孩子就叫段乘樂,跟你,寶貝兒取吧,寶寶取的比我好聽。”
俞卷顫巍巍地揪住段榕的衣袖,他心裡空了一大片,他不知道段榕要怎麽做,可總歸是要離開他。
“二哥,不要。”俞卷抱緊段榕,“不要。”
蔣濫盛咳出大團血,趁機想開槍打段榕,俞卷憤怒地變出魚尾甩出一大片水拍到了蔣濫盛身上,水的重量是很可怖的,蔣濫盛槍都被打掉了,又吐出口血,倚在岩石上,“他還懷孕了?人魚也能懷孕?”
段榕雙眼泛紅,說不清是猩紅還是悲傷的紅,他從小就不愛哭,唯有段鶴拉著紫羅蘭被炸的屍體都沒留下,紅了眼睛,父母被剝皮掛在窗戶上,哭了,他這一生都在經歷失去。段榕沒那麽強大,他也會害怕,會痛恨段鶴把他拉到了這條道上,可一切都發生了,所以他在遇到俞卷之前,不談戀愛,沒有那份心思,跟人談了,那不是禍害人家嗎。
可他愛上俞卷了。
所以他現在又面臨了這種抉擇。
段榕用力按住俞卷的魚尾,眼淚從眼角流出,“我後悔了。”
他不該那時候佔有俞卷,做錯了一次,就要用生命償還。
他最後親了下俞卷的嘴唇,包含無限愛意和不舍,“快走。”
武警已經快清理好岩石了,蛙人隊也下來了,俞卷不能再留在這裡,一秒都不能,俞卷還未來得及說什麽,他的雙手就被段榕一點點扯下來,按到了水裡,接著再也不看他,轉身撲向蔣濫盛。
如一頭抱了必死決心的困獸。
俞卷聽到了水下的心跳,蛙人接近了,他要走,他不能添亂,二哥為了他要跟蔣濫盛同歸於盡,隻為保下他,他不能不聽話。
俞卷在水中哭腫了眼,飛快遊向遠方。
在他身後,段榕壓著蔣濫盛沉進了深水裡,峽谷背後是更湍急的河流,地勢原因,水更深,段榕壓著蔣濫盛一起沉進了深水。
他們今天要麽都死在這裡,要麽活一個,可是段榕做的決心是都死,以防萬一,是他死,蔣濫盛沒死,所以都要死在這裡。
這樣俞卷的秘密才能留在這裡。
段榕在道義、法律面前,無法做到全身而退,他要保護俞卷,只能這樣。如果沒有認識俞卷就好了,如果忍一忍,沒有要了俞卷就好了,俞卷就會好好的,而今天,段榕也是孑然一身地赴死,不像現在,留下了遺憾和責任。
為人夫,為人父的責任。
是段榕害了俞卷。
俞卷沒有遊遠,他視力好,躲在一塊石頭後面,眼睜睜看著段榕跟蔣濫盛在水下纏鬥,最後彼此氧氣和力氣都耗盡,身體僵硬,不再動靜,他差點就要不管不顧,被發現就發現,被關在實驗室就關在實驗室,他要救段榕。
可是蛙人趕來了,他們在水中拉住段榕跟蔣濫盛,快速往水面上遊。
俞卷捂住嘴無聲痛哭,他腹部抽疼,魚尾疼的都痙攣,可是他還在哭,失去了摯愛的人魚就像丟了一半生命,撕心裂肺。
俞卷想知道段榕還活著嗎,可是不知道是他離的太遠,還是段榕跟蔣濫盛都真的沒了心跳。
他什麽都聽不到。
俞卷擦了擦淚,強行給自己了一個希望,他近乎執拗,要快點回到素景山,然後換好衣服,去看段榕,二哥還活著的,一定還活著。
他們還有孩子,二哥還沒親自帶他回家。
俞卷不確定自己那點微弱的基因能不能救段榕,可是快一整年,他們朝夕相處,還孕育出了一個生命,俞卷不知道二哥有沒有被他影響,生出一點自愈。父親當年只是隨口告訴了他一句,但最終他跟媽媽還是一起死了。
俞卷咬緊唇,不,二哥一定會沒事的,二哥身體很健康,比蔣濫盛傷的也輕,說不定沒事呢。
……
郭方丈是從醫院回來寺裡後看到的俞卷,嚇了一大跳,本想責備,可是看著俞卷渾身是水,寒冬臘月,凍的嘴唇都是白的,還是趕忙把自己身上的衣服脫了蓋到俞卷身上,“你失蹤了四天!去哪兒了!”
俞卷眼神好像聚焦不了,表情恍惚,郭方丈碰了他一下,被冰的倒吸了口涼氣,“傻孩子!”
俞卷斷斷續續地說:“二哥呢?我二哥在哪裡?”
郭方丈聞言頓住,不忍說話,俞卷眼睛終於落在了郭方丈身上,他急切地抓住郭方丈的手,臉上的希望讓人心疼。
“段榕呢?”
俞卷極少叫段榕的名字,這一次叫出來,眼淚就掉了出來,郭方丈皺著眉摸了摸俞卷的頭髮,“你先回去泡個熱水澡,吹乾頭髮,這一身,要生大病了,段榕……”
“段榕還活著,放心吧。”
郭方丈隻肯說還活著,別的怎麽也不肯說了,一定要俞卷快回寺裡。
對於俞卷來說,段榕還活著這一信息就夠他懸了兩天兩夜的心臟短暫落回胸腔了,二哥還活著就好,還活著就好……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從西城遊回來的,日夜兼程,比去的時候足足快了一天,肚子裡的魚崽很聽話,沒再疼過他。
他們都在努力讓自己更堅強點。
洗澡的時候俞卷差點睡著,他太疲憊了,下一秒就要昏過去般,可他不肯休息,洗好澡,把衣服穿的一件又一件,遮住肚子,然後拉開門去找郭方丈,他現在就要去看段榕。
郭方丈把熬好的藥給俞卷,“快喝,喝完我帶你下去。”
“段榕還在ICU沒出來,一直在昏迷。”
郭方丈說的很隱晦了,可俞卷還是聽了出來,人活著是活著,可醒不醒的過來,難說了。
俞卷現在卻不哭了,他喝乾淨了很苦的中藥,讓郭方丈帶他下山去醫院,在路上他用想好的說辭道:“我本來想去找段榕的,但沒找到。”
郭方丈還是覺得難以相信,“你真的是從河裡遊出去的?”
俞卷點頭,小臉白的沒一點血色,“我水性很好。”
郭方丈這倒是知道,俞卷情況太差,他也不忍再多盤問什麽,讓俞卷休息會兒。
段榕被送去省醫院,車程得一個半小時,俞卷就這麽乾瞪著眼到了,郭方丈歎了口氣,帶著俞卷進去。
“有警察看守,你別說話。”
不光段榕沒醒,蔣濫盛也還在昏迷中,段榕重度腦震蕩,頭上的傷很嚴重,再晚送來十分鍾就救不回來了,還有腹部的槍傷,不知道什麽時候中的,傷到了腎髒,加上溺水窒息,醫生說能撿回條命都是奇跡。
而相比段榕,蔣濫盛更為嚴重,他的肋骨插穿了他的胃,頸部也受了傷,段榕還有很大醒來的可能,蔣濫盛就是吊著一口氣,看什麽時候死了。
段榕跟蔣濫盛的病房門口都有便衣警察值班,現在還來了個熟人,俞卷也認識,是陶隊。陶隊剛開完會,過來看看段榕,他看見俞卷,誒了聲,第一反應也是訓人,還沒訓出來,想到病房裡的段榕,噤聲了。
歎了口氣。
俞卷像沒看到他,急忙地貼到房門上的小窗子上,看著裡面插滿了管子的段榕,想念和心疼洶湧而出,他在心裡默念著,二哥,快醒來,求你了。
俞卷的眼淚一顆顆往下滾,哭的無聲。
郭方丈跟陶隊都不知道怎麽安慰,語言的安慰是最徒勞的,一百句一千句也抵不過裡面的人平安醒過來。
可要是人能醒,他們說上一萬句也行。
俞卷站著看了一個小時都不動,郭方丈怕他撐不住,輕聲勸著,“坐會兒吧,小俞,別段榕醒了,你倒下了。”
陶隊抽完煙回來,拍了拍手,他得回局裡了,望向病房內的兩人,“蔣濫盛可不能死,我們還有好多話要問他,花了這麽多精力救他,他得活著。”
話音剛落,陶隊突然感覺有個很凶的視線在瞪他,低頭,跟俞卷狼崽般的眼神對視上。
陶隊:“?”
他說的都是實話,段榕這情況八成能醒,電視裡都這麽演。現在就看蔣濫盛了,要是蔣濫盛也能醒,那就皆大歡喜了,最好結局。
蔣濫盛能供出不少東西,對警方太重要了。
陶隊覺得對於自己的嘴沒有一點自知之明,還一直認為自己運氣非常不錯,第二天晚上段榕順利轉普通病房,他還覺得他想的太對了,蔣濫盛指定也能醒。
結果次日還沒到上班時間,醫院就打來電話,蔣濫盛在夜裡四點斷氣了。
陶隊眼都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