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山谷被染成一片墨色,只有半山腰的莊園點綴著一抹亮色,花園的涼亭中,一抹幽深的鬼影悄無聲息的出現。
他的眼睛略帶迷惘,定定的注視著小樓中的燈火看了幾眼,意識開始慢慢恢復。
昨晚最後的記憶是動手要殺死沈雲棲,但是在最關鍵的時刻他的手腕被烈焰焚燒,粗暴擊退,緊接著便失去了意識,沒想到一睜開眼又被遣返回到了莊園中。
厲鬼垂下眼眸,注視著一片焦灼的手腕,眉頭慢慢皺起,那火焰……似乎是邪神的氣息,應該是他一直在護著沈雲棲,才讓那個人類安穩的活到了現在。
想到這裡,他的眼神忽明忽暗。
不過即便是邪神,也不過是半清醒的意識罷了,如果沈雲棲執意要糾纏小崽子,哪怕付出再大的代價,他也要清理掉這個威脅。
就在這時,小樓內傳來少年響亮歡快的嗓音,打斷了他的思緒:“生抽不能倒這麽多嗎?好的好的,這個比例我記下了!”
厲鬼先生回過神來,眼中的冷色慢慢淡了下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疑惑,小崽子又在做飯?
好像還是在什麽人的指導下進行的。
他走進去,順著聲音一路來到廚房外,透過橘色的光芒還能瞧見莊九析忙碌的身影,那少年將碗裡的面攪拌均勻,緊接著對著旁邊的少女露出一臉喜色。
“阿葉,我們成功了!”
少女穿著一件淺色長裙,雖只是背影,仍舊沒有看得出來那股楚楚可憐的氣息,緊接著是她柔柔的聲音:“能幫上您真是太好了。”
她說完,臉頰微紅,低著頭往旁邊挪了挪,一副不習慣與人交流的靦腆模樣。
還是個女鬼。
厲鬼先生的臉色霎時間便冷了下來,紫眸沉沉,不見半分光亮。
剛粉碎了一個露娜,處理了榜一,如今小崽子還沒消停兩天又出來一個一起做飯的女鬼。
真是半點不見消停。
嘭——!
廚房的門被陰冷的風粗暴的吹開,一股濃濃的煞氣撲面而來,整個房間一瞬間猶如冰天雪地。
緊接著,一道被黑霧包裹的鬼影走了進來。
莊九析嚇了一跳,比他反應更快的是女鬼阿葉,迅速的擋在他的面前,面對那氣息恐怖的來客時嚇得臉色蒼白,卻還是硬撐著沒有後退。
“你是誰?!”
“鬼哥?”
女鬼與莊九析的聲音同時響起,一個色厲內荏,一個滿懷驚喜。
黑霧散去,留下一道長長的鬼影,紫眸冷冷的注視著女鬼。
阿葉被他恐怖的眼神嚇了一跳,緊接著從莊九析的話語中反應過來,莊九析的鬼哥那不就是……
她看向厲鬼,脫口而出:“小媽?”
厲鬼:?
莊九析:???
“你喊的什麽?”
這一聲,別說是莊九析了,就是滿懷戾氣跑來捉奸的厲鬼先生,都情不自禁的露出錯愕的神情。
女鬼被他們的反應嚇了一跳,低著頭,喏喏的解釋:“父親,你的厲鬼哥哥,不就是我們未來的小媽嗎?”
?????
這到底是什麽亂七八糟的關系!
厲鬼先生眨眨眼,神情稍緩,紫眸深深的注視著莊九析,輕輕地問:“她喚你父親,還喚我……是你教她這麽稱呼我的?”
驚喜打的措手不及,他甚至來不及糾正“小媽”這個稱呼。
“我沒有啊!”
莊九析滿臉冤枉,“誰教你喊小媽的?”
阿葉也很懵,結結巴巴的說:“是、是有魚哥哥說的啊。”
莊九析的臉立刻黑了下來,抄起菜刀就往上衝,一邊走一邊大聲咆哮:“白有魚你給我滾下來,老子要殺了你,你怎麽就不能教她點好呢!!!”
“……”
驚喜收回的也很快。
厲鬼先生又變成了面無表情,他掃了一眼戰戰兢兢的女鬼,自然不會將其當做情敵,隻問:“你喚他父親?”
阿葉點點頭,解釋說:“父親對我有再造之恩,我很羨慕他與白有鱗之間的父子情誼,所以才會請求留在這個家裡,萬幸他們不嫌棄……”
那夜拿著喇叭在後院到處遊逛的應該就是這女鬼。
厲鬼先生不置可否,只是看了看小崽子消失的背影,然後用一種無足輕重的語氣、淡淡的對女鬼說:“他還暫時不能接受這個現實,為了避免刺激到他,日後你可以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繼續……如此稱呼我。”
他在稱呼那裡頓了頓,若無其事的低咳一聲,轉身走出廚房。
女鬼愣了足足三分鍾,才慢慢反應過來,如此稱呼指的是……小媽?
哦……原來是厲鬼對父親單相思哦。
三樓傳來一陣雞飛狗跳的動靜,最後,伴隨著白有鱗的求饒聲而結束。
片刻後,消氣後的莊九析拎著鬼童走下樓,將其丟在地上,指了指旁邊的鬼影,沒好氣的說:“你自己和他解釋,再汙蔑我們的兄弟情打死你!”
說完便直接走進了廚房。
留下白有鱗和厲鬼先生面面相覷,一個沒有解釋的意思,另一個也沒有聽解釋的興趣。
反正,懂得都懂。
不懂的人……也是真的不開竅。
“無論是我還是原白星說的,他都認為是汙蔑。”
白有鱗說,“不過他對你的感情總是真的,今天還特意為了你,讓阿葉陪他做飯來著,說給你個驚喜。”
厲鬼先生的神情一僵,“……給我做的飯?”
煤渣味的橘子糖、發餿味的麻辣燙至今還歷歷在目,令人難以忘懷,莊九析怎麽有勇氣再做飯的?
“是的,親自為你下廚,你可以感受一下這份兄弟情。”
白有鱗同情的看著對方,有的時候莊九析的愛也是讓人招架不住的,比如他那喪心病狂的廚藝。
然後幸災樂禍的想著,還好他就沒有這種煩惱。
“飯來了!”
莊九析走過來,朝他們招呼道:“今天我親自下廚,大家一起吃飯啊,人人有份!”
白有鱗的快樂情緒瞬間煙消雲散了。
他傻眼的看著莊九析,崩潰的問:“不是說隻給你鬼哥做的飯嗎?”
厲鬼先生面無表情的站在原地,一語未發,只是鬼影在悄無聲息的散去,假裝從未出現過。
莊九析淡定的說:“做多了,人人有份,白有魚不吃飯就禁止下樓,鬼哥敢跑我就把榜一姐姐領回家。”
厲鬼先生尚未消散的鬼影一僵,然後慢吞吞的又凝實了,如幽魂般一點點飄到餐廳裡,坐下,等待用餐。
白有鱗怨念的看著他這副沒出息的樣子,心裡罵了一句耙耳朵,但最後還是含淚跟著坐在餐桌上。
莊九析端來四碗拌面,一人一碗,一家四口,就這麽齊全了。
厲鬼先生看著小崽子面前的那碗飯,面露異色,“你自己也要吃?”
“當然了,不然我餓著嗎,還是你覺得我在故意下毒害死你們三個?”莊九析怒目相視,義正言辭的說:“我是真心有好好做飯,要和你們分享美食的!”
他說著,端起碗就要先吃第一口,以證清白。
面條夾起來,還沒放進嘴裡就已經被攔下。
厲鬼先生將筷子接過來,面容沉著,語氣冷靜:“我來試吃第一口。”
這意思仿佛是在說你是肉體凡胎,會吃死的,我是鬼我來試毒,反正不會再死一次了。
莊九析面露動容,“鬼哥……”
“我也來吃。”
女鬼阿葉也夾起一口,堅定的說:“今天的飯是我陪您一起做的,我相信父親。”
“好,不愧是我閨女,貼心小棉襖!”莊九析大聲讚賞,轉頭看向白有鱗,“兒啊,你呢?”
白有鱗:“……”
他被趕鴨子上架,只能硬著頭皮也夾起一口,面露悲壯之色,“我、我也來一口就是了……”
三隻鬼,同時吃下第一口。
嚼了嚼。
“嘔——!”
“Yue————!!!”
“水水水!快給我水!”白有鱗的慘叫聲響起,他連滾帶爬的往外跑,最後一把抓住飲水機,埋頭苦灌起來。
“嘔……”
因為嘴裡的味兒太衝,他喝了一口,又全部吐了出來。
阿葉更慘,坐在椅子上一陣神經抽搐,想吐吐不出來,只能不停地晃腦袋打冷戰,儼然一副癡呆的模樣。
莊九析默默地看向厲鬼先生。
男人放下筷子,閉上眼睛一言不發,看起來意志力相當堅定,只是臉色一陣青一陣紫,雙手握拳青筋迸出,不知忍了多久,才聽他嘶啞的嗓音勉強擠出來一句:
“你以後不要再去廚房了。”
厲鬼先生真是好涵養。
小崽子感慨了一句,還得寸進尺的湊上前去,盯著他的表情仔仔細細的看來看去,最後關心的問道:“鬼哥,這味兒持久不,能不能堅持到明天早晨?”
厲鬼先生睜開眼,面無表情的看著他。
莊九析看了看男人焦灼的手腕,平靜的說:“你昨晚去殺沈雲棲了吧,能走出結界也不告訴我,還自己偷偷去,是不是?”
“你在生氣?”那毒藥似的雪碧拌面都沒能讓厲鬼先生皺眉,如今面對情緒難以捉摸的莊九析,他卻擰起眉頭,認真的解釋:“我不想讓你負擔一條人命,人類不同於鬼怪,你會被道德觀束縛。”
莊九析忍不住歎了口氣。
這大概也就是鬼哥的優點了,他永遠不會口是心非,即便是提前做了什麽,當你問起時他也會誠實的表達自己的所思所想,絕不會讓你們之間產生不必要的誤會。
減少了多少狗血糾葛的戲碼啊!
“嗨呀,我也不是因為生氣,才故意要害你的。”
莊九析的氣消了一大半,他攤了攤手,解釋說:“我是在驗證一個猜測,我懷疑你和沈雲棲是一個人,一個主導白天,一個主導夜晚,因為你受傷以後,等到了白天沈雲棲的身上也會出現同樣的傷口,你懂吧?”
說完,用鼓勵的眼神看著厲鬼先生,希翼他能聽懂,起碼鬼哥比沈雲棲靠譜對吧?
然後,就聽厲鬼先生誠實的說:“我不信我們是一個人。”
“……”莊九析連生氣的力氣都沒有了,用死魚眼看著他,說:“沒事,我慢慢證明給你看。”
“嗯。”
厲鬼先生的態度的確比沈雲棲那老王八好多了,他想了想,說:“如果傷口會同步,或許有其他原因,比如命格綁定,我昨天對他出手時發現他在被邪神庇佑。”
“當然,如果你執意認為我們是一個人的話……”
男人垂下眼眸想了想,突然說道:“我幫你驗證。”
“什麽?”
莊九析一愣,緊接著就見厲鬼先生拿起筷子,夾起面條,面不改色的一口一口吃下去。
一碗面條很快就被吃完了。
連帶莊九析那碗面條,很快也都被吃進去了。
莊九析、白有鱗與阿葉三個圍觀群眾驚恐的看著這個狠人……不,狠鬼!
這也太狠了吧!
“我的媽耶……你這是幫我驗證嗎,你是想幫我出口氣吧!”莊九析嚇得趕緊拿杯子接水,拚命的塞到男人手中,“鬼鬼鬼哥別吃了,快漱漱口!!!”
厲鬼先生接過去水杯,一飲而盡,看著小崽子驚慌的模樣,卻冷靜的翹起了唇角,他說:“別急,如果邪神當真將我與沈雲棲的命格綁定,明天你就能看到他的下場了。”
“……”
莊九析突然感覺到一陣頭皮發麻。
鬼哥可能自己沒有發現,他現在彎著唇冷靜的籌劃報復方式的瘋批模樣,幾乎要與沈雲棲完美重合了……
不出意料的是,第二天清晨,別院裡,剛來上班的趙秘書還沒來得及敲門,臥室內就傳來一陣劈裡啪啦砸東西的聲音。
他慌忙的推門而入,沒見到先生本人,卻聽見衛生間裡出現一陣嘔吐的聲音。
吐得撕心裂肺。
趙秘書人都傻了,“今天的反應這麽激烈嗎?”
半晌後,沈雲棲冷靜的漱了漱口,看著鏡子裡被水珠打濕的自己,眼眸晦暗不清。
那股腐爛酸臭的味道還在舌尖縈繞,哪怕他什麽都不曾吃過,是身體內髒開始逐漸腐爛了嗎?速度倒是快得很,而且非常明顯。
他冷靜的想著,對此並無意外,早該死亡十幾年的人,本就不會畏懼這些。而且就算是死,他也要榨乾自己最後一絲價值才對。
就在這時,手機微信聲響起。
男人本是懶得理會,但是余光一掃,卻見到一個熟悉的名字:
【莊九析:我昨天晚上請鬼哥吃了雪碧拌面,不知道你那邊能不能嘗到~( ^_^ )】
沈雲棲:“……”
男人怔怔的看著這條消息,最後竟然被氣笑了。
那腐爛酸臭的味道,不是什麽髒器問題,而是莊九析親自做的雪碧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