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會客廳內一如既往燈火通明。
少年裹著浴巾乖巧的坐在沙發上,他低著頭,頭頂濕漉漉的碎發被熱風吹過,茂密的黑發中那對火紅的狐耳敏感的抖了抖,水珠又被飛快的濺出去。
厲鬼先生細長如白骨的指尖穿過黑發,在他的狐耳上揉了揉,小崽子立刻舒服的貼在他的掌心上蹭了蹭。
“唔……鬼哥你用力點,撓一撓,好癢啊。”
莊九析眯著眼睛嘟囔著,像一隻被擼到服服帖帖的小狐狸。
男人的指尖微顫,面無表情的看著他,淡聲:“別動,小心被吹風機燙到。”
聲音四平八穩,一聽就是伺候慣了。
莊九析側了側頭,不滿的看著他,說:“鬼哥你的態度太凶了,簡直比老王八還要凶!”
厲鬼先生:“……”
他面無表情的反問:“你和老王八一起泡完溫泉,還要我態度溫柔的給你吹頭髮?”
莊九析默默地低下頭。
他似乎是在慚愧。
然後……然後他摸了摸頭髮,不動聲色的往旁邊挪了幾步,悄聲說:“那你把老王八放出來,讓他給我吹頭髮?”
哢嚓!
厲鬼先生用力的捏住吹風機,把手緩緩出現裂縫,男人面色陰鬱的盯著小崽子,一團團黑霧近乎實質性的出現在他的身後。
小崽子惹了禍抱頭就跑,一邊跑還不忘嘴賤的喊:“鬼哥這麽凶只會把我推的越來越遠的——!”
意識深處的沈雲棲被小崽子逗得狂笑不止。
厲鬼先生簡直被叛逆期的小崽子氣得腦殼疼,丟開吹風機,冷冷的對另一個人格道:“你就不能教他點好事?”
沈雲棲輕嗤一聲,意味深長的說:“很顯然,他這副模樣是你寵出來的,而且只要不挑破那層紙,沒有給他加以約束,未來只會越來越糟糕。”
一個將你視為“靈魂爸爸”的莊九析,完全沒有對情愛的概念,這也就意味著他未來可能會遇到各式各樣的人,也可以隨心所欲愛上任何人。
而到那個時候,你又能以什麽立場一次又一次阻攔他呢?
阻攔,只會將他越推越遠,而再挑破窗戶紙卻也會讓他驚恐逃竄,無法接受。
厲鬼先生垂下眼眸,平靜的說:“你不該來挑撥我,你知道的,我永遠不會強迫他。”
如果說成熟版的沈雲棲是一個千帆歷盡、最終走向神經質的瘋子,那麽十八歲的第二重人格,就是他留下的最後一絲善意。
那是一個沒有記憶、沒有仇恨、只剩下本心的沈雲棲,在孤寂中渾渾噩噩的渡過十幾年,然後終於找到了活下來的理由。
他終於有了自己想要的人。
換言之,莊九析就是他活下去的唯一理由,也是他對這個世界的全部期待與希望。
所以啊,他就像是一個遇到初戀的純情少年,甚至有些笨拙的將他的小崽子圈在身邊,一點點的寵的不成人樣,但即便這樣也甘之如飴。
他已經足夠滿足了,哪裡會冒著打草驚蛇的風險去更進一步?
而沈雲棲不同,他所遭遇的痛苦與對一切的仇視憎惡,帶來的是一種本能的掠奪,以及必須將一切掌控在手中才能獲得的安全感。
這也是他與本體沈雲棲最大的區別,甚至是衝突。
沈雲棲沉默良久,悠悠的說:“你我雖是一個人,但是命運的分叉口卻早就了截然不同的經歷,會有相反的選擇也很正常。”
“如果是以往,我或許會急不可耐的選擇吞噬你這個人格,從而達到我想要的目標,但是現在……”
他望向在廚房偷吃的小崽子,竟難得的有些心平氣和,輕松的說:“我不讚同,但是會尊重十八歲的我自己,所做出的選擇。”
在透過莊九析那樣愜意自得生活態度時,他隱約間有一種與自己和解的心態浮上水面。
不過,他尊重另一人格的選擇,不代表他自己也會被同化,如果那樣他就不是沈雲棲了。
男人輕笑一聲,說:“不過現在說這些也沒有意義,我有預感,不管是什麽事情早就了雙人格的存在,未來我們都有融合的那一天,皆是你我之間只剩剩下一個。”
“也或許,是一個不留。”
厲鬼先生淡聲道:“我會竭盡全力。”
“我也是。”
未來“沈雲棲”與莊九析之間會走向哪條路,還要看活到最後的那個人,如何選擇呢。
“鬼哥,你在發呆嗎?”
小崽子從廚房端出來了一碟糕點,小心翼翼的探過腦袋,生怕厲鬼先生還在生氣,小聲的哄道:“好大兒最近在學蘇幫菜,一起來嘗嘗他做的冰心蜜桔啊!”
他說著,屁顛屁顛的遞過去。
厲鬼先生垂眸看了看碟子裡的蜜桔。
莊九析立刻又往上討好般的抬了抬,心虛不已,隨即又想到了什麽,立刻變得理直氣壯起來,義正言辭的說:“鬼哥,你不該生我的氣,我還是個孩子呢,都是沈雲棲帶壞了我,是另一個你在教壞小朋友,你應該收拾他才是。”
沈雲棲都被他驚住了,“你都把人慣到這麽熊了嗎?”
厲鬼先生慢吞吞的夾起一塊蜜桔,試吃了一口,那桔子不是真水果,而是用奶油慕斯製作的冰淇淋,入口冰涼清甜,完全沒有食材本身的甜膩感,反倒是十分爽口。
他吃了一口,又夾起一塊遞到小崽子口中。
莊九析知道,這就算是原諒他了!
他立刻配合的吃下去,露出幸福的表情,感歎道:“有個會做飯的兒子真是太爽了!”
厲鬼先生淡淡的說:“你耳朵上的毛都抖到碗裡了。”
“哦……”
小崽子不僅不聽,還低頭將他手心拱了拱,故意將狐狸毛都抖到他身上,理直氣壯的抱怨:“最近掉毛太多了,你都不給我梳,我衣服上的毛擦都擦不乾淨!”
厲鬼先生揉了揉眉心,歎了口氣,說:“你去把梳子拿過來。”
“好!”
莊九析吃掉最後一塊甜品,高高興興的找出來梳子,然後自己挑了個舒服的位置趴在男人的腿上,等待梳毛。
相當自覺。
他從一開始的抗拒並嫌棄自己的身體異樣,到享受被擼耳朵的快樂,隻用了一個月的時間。
因為梳毛真的太舒服了,怪不得動物都喜歡被伺候!
莊九析趴在男人的腿上,舒服的轉了個身側躺著,伴隨著男人梳毛的動作,他幾乎要閑適的睡過去,迷迷糊糊間還不忘嘟囔著:
“我差點忘了,鬼哥……我們什麽時候去一趟地下吧,上面找遍了都沒找到詛咒石,是不是在下面啊……”
“好。”
厲鬼先生說,“我一會就去。”
“一起去一起去!”
小崽子一聽這話頓時來了興趣,他抖了抖耳朵,將細碎的絨毛都抖掉,然後興高采烈的抓住對方的手,精神抖擻,慷慨激昂:“我怎麽能讓我的鬼哥自己冒險呢?當然是要陪你一起去啊!”
厲鬼先生皺著眉頭看他。
莊九析固執的虎著臉,堅決不肯放手。
沈雲棲突然出聲:“帶上他,如果真的在地下,也總要有一個人見證這一切。”
厲鬼先生神情微怔。
“什麽意思?”
莊九析聽到了他的話,隱約間有些不安,他低聲問:“你們是覺得地下很危險,還是說詛咒石會給你們帶來危險?”
男人回避了這個問題,只是站起身來淡淡的說:“那就一起去吧。”
他說著,率先向後院走去。
一股微妙的緊張的氣氛悄無聲息的開始蔓延。
莊九析的心臟立刻跟著收緊起來,他跟在後面,顯得有些惴惴不安,忍不住抓住對方的手,“鬼哥……如果有危險,就先不去了吧。”
男人駐足,突然回首,一雙紫色的瞳孔在黑暗中如幽靈般鬼魅,厲鬼先生深深的注視著他,或許是被沈雲棲今天的態度刺激到了,又或許是對前方的命運有所預感……
他看著莊九析,突然問道:“如果我死在了裡面,對你會有多大影響?”
“非常大,不亞於我親爹狗帶。”莊九析嚴肅的說,“而且必須是傾盡全力,為你報仇!”
這個形容……
厲鬼先生深吸一口氣,竟然不知該哭還是該笑,他咬牙切齒的問:“如果殺死我的是地下的邪神呢?”
“我現在就宰了他!!”
莊九析大喊一聲,怒氣值爆表,大有誰動我金大腿我起點男主就乾死你的架勢。
然後氣勢蓬勃的朝地下通道的黑洞鑽了進去。
再然後……
“嘭——!”
咚咚咚的聲音猝不及防的響起。
後面的兩個男人根本來不及阻止,聽到聲音的那一刻同時臉色大變,緊隨其後的追上去,然後就看見氣勢蓬勃的起點男主已經從隧道滾到了最底層,已一種撲街的姿勢趴在了地上。
莊九析摔得頭暈眼花,奄奄一息之際還不忘用手撐著地面,努力揚起自己的腦袋,艱難的喊著:“鬼哥……老王八……快救我,我不能摔到我的臉……明天還要靠臉……直……播……呢!!!”
後面的兩個人:“……”
那危險壓抑的沉重氣氛,在諧星面前蕩然無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