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君知三言兩語將選劍大會的獎勵分配了個清楚, 畫餅畫得又大又圓,儼然仿佛已經是千崖峰的囊中之物。
大家眼中的劍不再是劍,而是一塊一塊層層疊疊的靈石, 這山頭不再是山頭,而有一座輝煌正殿平地而起。
於是這一鍋面吃得像是什麽動員大會, 風雪劍氣的蕭瑟夜澆不滅千崖峰驍勇向富的乾勁。
冬日無地可耕,黃梨空揮了幾千下鋤頭, 修仙人本應無垢,但許是以農入道,所以格外親近自然, 易醉原本還在他身後斜靠著憑本事入定升級, 結果硬是被黃梨這一身的汗味熏到奪門而逃。
程洛岑目光堅韌,在崖邊閉眼盤膝,罡風劍氣肆意衝打在他身上, 老爺爺殘魂有氣無力地指點著他,沉默寡言的少年靈氣流轉, 不斷衝刷著體內經絡,悄然在風雪中入定。
在窗邊看書的謝君知神識外放, 籠罩著整個千崖峰, 將劍塚千萬劍氣收斂其中, 他倏然向著崖邊掃了一眼,若有所思地看著程洛岑的背影,眸色微深,又收回目光。
所有人都在為了脫貧努力,虞兮枝自然也不例外。
她面前立著紅衣老道和談樓主合資從宿影閣定製的水鏡, 恐怕是全修仙界最大的一枚,足足有半面牆之巨。這倆人平時見面就扯頭花, 有了虞兮枝調節,倒是難得的和平了下來,一周每人兩堂課,誰也不能多,誰也不能少。
談樓主的身影出現在水鏡後,兩邊一人一爐,一老一少神色嚴肅,各自盯著面前燃燒的業火。
虞兮枝青絲高盤,袖子高挽,一瞬不瞬,幾縷靈氣輕柔遞出,如火中取栗,繞著那小丸子揉揉捏捏,不斷將揉碎了的靈藥一層一層塗上去。
煉丹一事,說罷了便是提純和升華藥性,無數種靈藥靈寶混雜在一起,會碰撞出不同的奇妙反應和效用。純度越高,效用自然越好,所謂丹藥質量,便也指的是純度。
往常煉藥,被公認為最權威最有用的提純法,便是用太上丹陽的步法節奏向爐內投藥。然而千崖峰此地,靈氣十足十的充沛,但靈氣之中卻也總有劍氣肆虐,虞兮枝也試過用太上丹陽步伐向爐中投擲靈藥,然而投擲過程中,那靈藥便已被空氣中的劍氣衝刷一通,藥效自然直線下降。
她煉廢了不知多少爐丹,熬了不知多少不眠之夜,捏碎了不知多少廢丸子,芥子袋裡買材料的靈石更是如流水般浪費了許多後,她這才想出了如今這樣的辦法。
事實證明,窮才是激發創造的第一生產力。此路當然可行,只要有足夠大量的靈氣與足夠的捏丸子耐心,不僅在千崖峰也能煉丹,而且煉出廢丹和炸爐的幾率便會大大降低。
談樓主試驗一次後,神色嚴肅,隻覺得這實在是顛覆丹修的淬煉之法,心道自己果然沒有看錯親傳弟子,此等奇思妙想與創造之力,當得起他談星淨的傳人。
虞兮枝的十連抽入定丹便是以這個方式練手煉製的。而現在她煉的這一爐,比十連抽的入定丹時,還要更加全神貫注。
無他,虞寺要結丹了。
而這一爐,就是用來給虞寺渡劫後,培元固本的。
蝕日之戰後,這還是年輕一輩弟子第一次有人衝擊結丹境,整個昆吾山宗上下都有些許緊張和期待,懷筠真人流水般賞了無數天地靈寶,但抗雷劫卻也還是要靠虞寺自己。
原書裡,虞寺結丹時,是出了點狀況的。
具體是什麽,虞兮枝記不清是書中沒說,還是自己看書不認真了。但總之,如此驚才絕豔的虞寺之所以被龍傲天劈了,就是因為結丹的底子沒打好。
虞兮枝不允許意外。
就算程洛岑現在看起來已經距離主線劇情十萬八千裡,虞兮枝也沒有掉以輕心。
所以除了這一爐丹藥,虞兮枝天天都在試驗怎麽抗擊雷劫。
她先是學了畫雷字符,從小雷字到大雷字,一開始劈在黃梨的肌肉上,黃梨都覺得像是撓癢癢,到後來,一雷劈下去,電閃雷鳴,白鶴亂飛,整個昆吾山宗都要往千崖峰看一眼,以為有人雷劫。
然後,她畫了厚厚一遝對抗雷劫的各種符,邊用雷劈自己,邊試驗這些符的效用,硬是讓自己在被雷劈焦之前,親身試驗出來了十幾種最有效的,各畫了幾十張出來,現在就等著這培元固本丹成品後,一並給虞寺送去。
談樓主眉頭微皺,卻也還有工夫閑聊:“阿枝啊,上次的入定丹賣出去了嗎?”
“第一批已經出手了,這兩天還要煉一批。”虞兮枝應道:“就是在師尊推薦的那處黑市出手的,黑牌也拿到了,大師姐最近要用黑牌嗎?”
“她過兩天自己來找你拿,正好觀禮虞寺破境,機遇到了,說不定也會有所感悟。”談樓主說話間,神色一喜:“有了!”
卻見水鏡另一端,丹爐之中業火翻卷,談樓主出手如電,幾道靈氣打出,將其中的丹丸仔細護住,再一翻腕,純白丹丸已在手心,顯然成色極好。
虞兮枝忙裡偷閑遞去一眼:“恭喜師尊。”
談樓主捏著丹丸,神色帶了一絲美意:“你這入定丹的方子果然不錯,上次送來的那一丸,助我摸到了化神大圓滿的邊。為師這就去閉關了,再見當是大圓滿。”
原來他手中這才是真正的一發入魂入定丸,而虞兮枝十連賣出去的,不過是這一枚丹丸的邊角料罷了,虞兮枝還要再說一聲恭喜,談樓主卻已經透過水鏡,一眼望了過來,猝不及防問道:“阿枝啊,你到底是什麽境界了?”
悄無聲息已經築基大圓滿的少女神色鎮定,這問題不僅談樓主愛問,紅衣老道也經常詐她一詐,她穩穩抬手,又扔了一味靈藥進爐:“別問,問就是煉氣初期。”
談樓主才不信她的胡話,心道煉氣初期能有你這麽多靈氣?能揮出當初那樣的劍意?能全神貫注這麽久、煉出這樣那樣一爐丹藥?
偏偏虞兮枝身後的門就在此時開了個縫,一隻圓潤的橘咪咪打了個哈欠,躬身伸懶腰,舔舔爪,走到虞兮枝腳邊,輕巧地縮成一個團。
於是談樓主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他神色複雜地看了一眼那隻橘貓,又想起了自己聽說過的一些確定是真的事情,一些不確定是真是假的事情,以及一些大約是假的,但誰知道到底是不是假的事情,心情頓時更複雜了。
既然這麽複雜,談樓主便不打算告訴虞兮枝徒增煩惱,揮揮手閉關去了。
虞兮枝這一爐丹煉了足足三天,談樓主有本事將丹成時的異動以靈氣遮蓋,她可沒有。
於是丹成之時,所有人都看到千崖峰上空有霞光遮天,像是雷劫,卻又不像,只有雪蠶峰的人一眼認出,那是極品丹成時的天地異動!
雪蠶峰上,高修德酸極了,他心道二師姐滿打滿算入丹道不過半年,竟然難道就能煉出極品丹丸了嗎?
太清峰正殿中,剛剛清喝一聲,揮出一路劍芒的夏亦瑤呼出一口氣,回首看向千崖峰的方向,眼中微微怔忡,咬了咬下唇,忍不住地開始咳嗽。
而坐在太清峰後山竹林中的虞寺正好睜眼,周身靈氣已至圓滿,只等一步結丹,成這淵沉大陸最年輕的伏天下。
……
虞寺在等,全昆吾的弟子也在歡歌載舞地等。
有人等他伏天下,也有人在等年來。
修仙之人講究斬斷塵緣,但這份斬斷自然不應刻意,總之修仙之人壽數綿長,塵緣自然會斷。於是外門弟子一年忙碌到頭,也有不少人選擇在此時告假回家探親,看看家中老母,更補貼一份家用。
內門和親傳弟子想要觀虞寺破境,以期一份感悟。
外門弟子左右也只能遠遠看到天地異變,有人選擇留下,有人則想要回家。
黃舜禹便是想要回家的人之一。
他辛辛苦苦一年,也還沒有摸到引氣入體的門檻,但黃舜禹心態極好,左右在大宗門打工賺靈石,再換成凡間貨幣,雖然辛苦一些,倒也並不很虧。
黃舜禹家在青蕪府西北方向的越北城,是緊挨著空啼沙漠的一個小鎮,一年到頭風沙極大,縱是昆吾山脈靈氣逼人,也沒將他被風沙吹粗糙的微黑肌膚將養回來。他今年收益不錯,咬咬牙,第一次換了兩張往返的傳送符,也好節省一些路上的時間。
既然不用顛簸,黃舜禹便想要帶點罹雲郡這邊的特產回去,他在郡府中走走逛逛,覺得年味已是極濃,風沙砥礪的臉上不由得帶了幾分人間煙火的笑意,眼看置辦得差不多,正準備走,卻看到街邊有人在賣小蛇。
瓦罐小青蛇,瓦罐上還有麗色彩塗抹,許多色澤冗雜在一起,碰撞得神秘又奇異。
不少小孩子蹲在旁邊看那手指粗細的小蛇彎曲扭動,眼中全是好奇。
不知怎的,黃舜禹的目光停在小青蛇上,便有些移不開。
那是沙漠之中難得一見的綠色。
他忍不住向那邊走去,心道這麽多小孩子喜歡,自己的阿妹阿弟一定也會覺得好玩。沙漠中只有粗如水桶長若盤天古木的沙蛇,哪有這麽可愛的小東西。
於是他彎下腰問道:“老伯,這小蛇怎麽賣?”
面容都遮在帷幕中的老伯啞聲道:“一塊下品靈石三條。”
黃舜禹猶豫片刻,覺得有些貴:“我隻想要一條。”
老伯不耐煩:“一條不賣。”
有小孩子嘻嘻哈哈笑著讓阿娘買蛇,於是阿弟阿妹的笑顏也閃過黃舜禹眼前,少年咬咬牙,掏出一塊下品靈石:“那便……來三條吧。”
……
少年捧著三隻瓦罐走入風雪之中,直至無人之處,這才捏了傳送符,往越北城去。
再看方才的屋簷之下,空空蕩蕩,漆漆黑黑,無光的燈籠被風吹得微微搖擺。
哪有什麽賣蛇人,又哪有什麽稚童歡聲笑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