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於說完, 突然閉了嘴,擔心地看著越蓮,“對不起前輩, 我不是懷疑你, 我就是……就是不太相信。”
尹榕是在半個月前來到滄州城的, 他天資絕豔, 天賦極佳,不論是修為,還是對陣法的理解都比尋常人高出一大截,小小年紀,便已經是分神中期的修為, 這都是造不了假的。
越蓮沉默了一瞬,看向老於, 道:“帶我們去見見他吧。”
老於擦擦汗, 道:“您不要打他, 如果真的……他做錯了事, 咱好好說說他,千萬千萬別動手。”
尹榕衝進滄州城的時候在仙族手裡受了重傷,傷還沒有好, 不能再挨打了。
越蓮聞言微微一笑,“老前輩, 您想什麽呢。我不是愛動手打人的性子,我只是感覺有些奇怪而已,並不打算追究責任。”
“前輩不要這麽稱呼我, 我……我受之有愧。”老於尷尬地道。
越蓮繼續微笑:“不要叫我前輩,叫我越蓮便好,我不喜歡別人把我喊得太老。而且, 我覺得自己很年輕,也就二十幾歲的樣子,您把我當您孫子輩兒看待就行。”
老於:“…”
這是個很在意自己年齡的前輩。
在越蓮微笑中帶著點不爽的目光沐浴下,老於立即改口:“好的,越蓮。”
越蓮眼神平和了下來。
這就對了。
為什麽要把自己叫得這麽老,聽著自己和大師兄都不太般配了。
跟在老於的身後,褚澤明看了眼似乎在想事情的越蓮,低聲傳音問道:“那個尹榕,是什麽來頭?”
越蓮抬眸,與褚澤明對視了一眼,回應道:“我不知道。但是他畫的陣法我真的會,是我娘教我的。她說是我爹自創的傳送陣法,比一般的傳送陣更加隱秘安全,就連仙族也發現不了陣腳所在位置。”
褚澤明沉吟:“所以說,這是你家的獨門傳送陣?”
越蓮:“嗯。我剛看見陣法的時候,以為是我娘離開禁地來滄州城了,但是滄州城內天道秩序健全,仙族進不去,明顯不可能是我娘,而且這個老頭說了,畫陣法的人是一個少年……”說到這裡,越蓮不再說話。
褚澤明也陷入了沉思。
是的,滄州城這一小片區域的天道秩序沒有一點漏洞,月前輩身為仙族進不去。而能進入滄州城的除了人,便是擁有人族血統的半仙……想到這裡,褚澤明皺起了眉頭,一個不成熟的小想法浮上了他的心頭。
天賦異稟,小小年紀便擁有分神期的修為。
能夠獨自一人面對仙族,衝進滄州城,精通陣法,甚至還會繪製越蓮家的陣法。這一切的一切,都指向一個可能,褚澤明緩緩看向越蓮,嚴肅地開口道:“越蓮,你可能要有個弟弟了。”
滄州城……
一座不久前新修建起來的大殿內。
十三個合體期修士圍坐在一起,氣氛凝肅又僵窒。
他們是城內最頂尖的那批強者。
過了許久,其中一個修士看向眉須皆白,眼神黯淡,面容憔悴的中年修士,一字一句開口了:“顏掌門,你明知滄州城是方圓數萬裡范圍唯一安全之地,您依舊這樣做,實在是陷城內所有修士於不義啊!”
顏掌門緩緩抬頭,看向說話之人,回答道:“我只是想要讓更多的人活下來。”
僵持的氣氛被打破,其他的修士也終於不再壓抑自己的怒氣,言語像是利刃,一刀一刀往顏掌門的身上捅去。
“可是你這是在害我們!”
“是啊!除了仙族可是還有半仙的!若是半仙通過你那個所謂傳送陣法混了進來,滄州城內又是一場大浩劫!”
“我們每日清點城內人數,登記每一個人的身份信息,就是為了有秩序地管理滄州城,你這樣做你有考慮過如何管理麽?你那麽大的一個門派掌門,你難道這點顧慮都沒有?!”
“顏掌門,時代變了,歸元派沒了,滄州城也不再是隸屬於你歸元派,它是我們最後的希望,你難道要將它毀了才甘心?”
坐在顏掌門身側的鶴無為沒有說話,靜靜地坐著,閉目凝神不為所動,讓人猜不透他心中在想什麽。鶴無為不說話,助長了其他人的士氣,看顏掌門的眼神也越發地不善。
顏掌門沉默了許久,才又開口道:“你們在裡面安全無虞,但是外面卻在受難受難,這不是什麽宗門傾軋,這是種族的禍患?你們眼睜睜地看著外面的修士死去,難道良心不會痛麽?”
“說什麽呢?”似乎是聽見了好笑的事情,其中一個指責顏掌門的修士不禁冷笑了起來,“顏掌門,你不必扯大旗站在道德的製高點來指責我們,在場的各位誰人不知,在清點宗門弟子的時候,並沒有發現你顏掌門女兒的屍骨,想必你是在為你的女兒留後路吧?”
顏掌門唇色蒼白,臉抖了抖,眼睛刹那瞪大,“無恥,你怎麽會這般無恥。我的女兒隻個小小的金丹期修士,就連她……連她是否能在外面那般混亂危險的情況活下來我都不抱希望,卻被你們肆意編排。更何況,我女兒難道就不是人麽?不只我的女兒,每一個在外面遭遇仙族獵殺的人,不論什麽身份,什麽境界修為,都應該擁有活著的機會!”
說完這些,顏掌門不再看這些人一眼,轉身直接離開。
被甩了臉子的眾人竊竊私語。
“擺什麽譜……”
“這麽大一把年紀了,做事一點也不知道分寸。”
“滄州城的人遲早得給他害死。”
“安靜……”平靜鎮定的聲音響起。
眾人一下子噤了聲。
鶴無為睜開眼睛,掃了一遍在場的人,淡聲道:“走了也無礙,將他的票數記為留下陣法便好。那麽現在我們便繼續投票吧,同意將陣法留下的還有幾人?抬手示意一下。”
沒有人反應。
鶴無為目視眾人一眼,緩緩抬起頭,道:“就只有,我與顏掌門想法一致麽?”
這話已經說到了明面上。
然而所有人依舊低頭不語。
要是換做是往常,他們說什麽也會給鶴無為一個面子,不論是胸懷氣魄還是修為境界,鶴無為都值得他們尊重。但是現在時期特殊,每一個決定都關乎著滄州城的生死存亡,也關乎著他們個人的生死存亡。
留下這個陣法連接外界,就意味著冒險。
而他們不願意冒險。
外面……
老於正帶著褚澤明和越蓮前往大殿複命,突然看見不遠處一個似乎有點熟悉的人影。
褚澤明遲疑了一瞬,試探性地喊道:“顏掌門……”
老於停住腳步循著褚澤明的視線看去,驚喜地道:“還真是!”
顏掌門停住腳,看向褚澤明,原本怒氣衝衝的臉稍微露出了幾分意外之色,快步走向幾人,顏掌門問道:“你們怎麽在一起?於老,是陣法設置好了麽?”
老於樂呵呵地點頭,“設置好了,我一過去就撞上他倆人了,他們正被仙族追呢,是我救了他們,不過也多虧了他們,我差點忘記陣法回不來。”
顏掌門抱歉地看著老於:“於老,可能要白忙活你跑一趟了,這陣法估計要拆除。不過也不算無用功了,好歹……救了兩個人回來。”
老於愣在原地,“為何?”
顏掌門簡單地解釋了一下其中的利害關系,苦澀地笑了笑,隨即抬眸看向褚澤明:“許久不見,褚小道友進步頗大啊。”‘這才多久。
他便已經是出竅期巔峰了。
褚澤明看著眉須皆白,面容憔悴,宛如老了十歲的顏掌門,緩緩道:“掌門您也變化很大,我快認不出你了。顏芯還好麽?姬霜他們怎麽樣?還有,姬輕輕好像有問題,我回來想跟你說她與仙族似乎有聯系。”
說到顏芯,顏掌門本就憔悴不已的臉上,眼神再度暗淡了好幾分:“芯兒她失蹤了,我們在清點宗門死去弟子的時候,沒有找到她的屍骨,和她一同消失的還有姬霜和姬輕輕,我不知道他們去了什麽地方。不過沒找到屍骨也是好的,至少我可以奢望她還活著。”
褚澤明意識到自己問了不該問的問題,於是歉然地道:“抱歉……”
顏掌門笑笑:“不必抱歉,不關你的事。你說的姬輕輕有問題,是怎麽回事?”
褚澤明道:“是這樣的,我此前前去蓬萊,就是發現了一個與姬輕輕長相一模一樣的小姑娘,她是個半仙,並且一直在為仙族服務。我不知道為什麽會出現兩個姬輕輕,顏掌門,你知道我當初從歸元派離開之後,一直重燒的姬輕輕有什麽異常麽?”
顏掌門搖頭,“她發燒一直沒有好,後來我就不知道了,但是輕輕她在宗門的時候,並沒有做過什麽奇怪的事。”
“這樣啊……”褚澤明沉思了一會兒,又道:“顏掌門,我還有一事要問,請問,您在滄州城有沒有見到玄墨他們。”
得到的結果依舊是否定的。
兩人又交談了一會兒,褚澤明從自己的儲物空間裡緩緩拿出了骨刀。
一炷香後。
顏掌門憔悴滄桑的臉色變得慎重,他讓老於帶褚澤明和越蓮二人去找尹榕,自己則拿著褚澤明的骨刀步履匆匆地重新往大殿的方向趕。
路上,天空出起了太陽。
周圍全是厚厚的雲層和霧,灰蒙蒙的一片,只有滄州城上方的這一片天有光。
尹榕養傷的地點是一個小院子,顏掌門替他安排的。老於帶著褚澤明和越蓮到的時候,尹榕正趁著天氣好在院子裡散步。
突然之間,聽見門外面有人靠近,一道熟悉的聲音響起:“小榕,有人來看你。”緊接著,門被人從外面推開。
尹榕駐足,目光看了過來。
十三四歲的少年,模樣精致俊俏,表情淡漠疏離,他穿得很簡單,亞麻粗布衣,下面是一條稍微有些長的褲子,很舊,有許多補洞,穿在他身上並不合身,很顯然不是他的衣服。
於是他將褲腳卷起了好幾圈。然而就算穿得這麽普通,也依舊讓人有種眼前一亮的感覺。
褚澤明看了眼尹榕,又看了眼越蓮,覺得這兩人從某種角度看,真的有點像。
——一樣抓眼,一看就知道非凡。
收回目光,褚澤明對於老道:“有勞於前輩帶路了。”
於老哈哈一笑:“顏掌門吩咐的分內之事,要是沒什麽事兒那老頭我就先走了。”才走了兩步,似乎是有些不放心,於老又轉了回來,低聲道:“孩子做錯了事,我們做大人的不要一言不合就動手,我們好好說說他就成,他們聽得進去的……”
越蓮再三保證,自己真的不動手,於老才終於放心地離開。
院子裡只剩下了三人。
看著突然出現的兩個青年,尹榕皺了皺眉,“你們是誰?”
越蓮上前兩步,來到尹榕的面前,居高臨下俯視他,“與其問我是誰,倒不如你你先回答一下我們,你的陣法是從什麽地方偷學的。”
褚澤明扶額,把惡意滿滿的越蓮拉過來,無奈地道:“你不要這麽盛氣凌人,他可能是你弟弟。”
越蓮:“不,我不承認他是我的弟弟。”
和每一個突然發現自己父母在外面有了私生子的孩子一樣,越蓮對尹榕非常的反感,眼神在這個小孩身上掃了一圈,越蓮不屑一顧:“長得也不如我。”
兩個人的交談沒有顧忌什麽,尹榕也聽見了他們的話,表情一下子就變得古怪了起來,“弟弟?你倆腦子是不是有什麽隱疾?我爹娘就我一個孩子。”
越蓮一愣,下一秒哭著撲進了褚澤明的懷裡,“大師兄,我娘她不承認有我這個大兒了!你看她教了這小鬼什麽,只有他一個孩子,怎麽說得出來……”
褚澤明抱著越蓮哄,“好了好了,不哭。蓮兒乖,不哭。”
尹榕嘴角抽搐地看著這兩個奇行種,然後抬手指了指門的方向,“去別的地方秀恩愛,我這裡不歡迎。”
褚澤明咳嗽了一聲,松開越蓮,道:“起來……”
“好吧……”越蓮起身,神色平淡地望向尹榕,然後緩緩抬起了手。
尹榕的腦子裡危險二字一閃而過,他想要躲。
但是卻驚訝地發現,面前這個長得人畜無害,性格像個戲精一樣的漂亮男人的實力竟然……深不可測。
只不過一瞬間,脖子便被人桎梏住。
尹榕手抓著掐住自己脖子的手,喊道:“放,放開我。”
越蓮靠近尹榕,眸色深沉:“告訴我你為什麽會知道這個陣法怎麽畫。或者說,你是不是對我母親做了什麽,不說實話的話我就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