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雲子話落, 所有人都沒有說話。
似乎是被他所說的話震懾住了,長老與弟子皆是怔然地立在原地。
凌雲子心中的怒火稍微平息了一些,他收起外露的情緒, 恢復到原先遺世獨立的掌門之姿, 正欲再說點什麽, 突然之間身後傳來了一聲低笑。
凌雲子心頭一驚, 回頭一看,舉著巨大墨黑色原石的玄衫青年正站在靈鏡台入口中,他渾身染血,望向自己的眼神可怖,低低地聲音自他口中幽幽響起, 讓在場的所有人都一陣膽寒。
“是麽,逐出宗門?”
凌雲子眼中流露出幾分震驚之色——
居然這麽快就出來了?
果然還是給他時間太多了……
凌雲子真是厭惡極了褚澤明。
為人囂張肆意, 從不將他放在眼裡, 一而再再而三地讓他丟面子, 甚至還當著天殘宗的面將他說得不名一文。宗門本就因為聯合大比賺足了眼球, 那日的事情傳出去後,更是導致修真界風言風語四起,說他苛待弟子, 枉為人師,將他這個九清浩然宗掌門說得狹隘自私, 不堪入耳。
將心底的惡心壓下去,凌雲子勉強保持住自己的風姿,望著褚澤明淡聲道:“既然你如約出來, 那便準許你留在宗門。好了,大家都散了吧!”
轉身正欲離開,巨大的原石便狠狠地朝著凌雲子砸來, 凌雲子頓時大驚失色,堪堪躲開原石,凌雲子怒視著褚澤明,厲聲喝道:“褚澤明!你在做什麽!”
褚澤明冷笑,“做什麽?自然是砸你!”
“豈有此理!”凌雲子氣極,恐怖的威壓便從他的周身四溢出來,“目無尊長,囂張邪肆,本尊就替天道好好教教你如何謙遜!”
然而還未等凌雲子出手,一道更恐怖的威壓便升了起來。
秦長老向前踏出一步,目色冷凝道:“掌門,不許對門下弟子動殺機。”
凌雲子怒笑:“秦長老,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護著褚澤明,老糊塗了麽?你難道沒看見他方才用原石砸我?”
秦長老鎮定開口:“掌門,你乃出竅期境界,區區原石,根本砸不中你。”
凌雲子語氣冷硬質問,“若是萬一呢。”
秦長老面色陡然變了,“你也知道萬一?!你讓澤明進入第六層的時候,怎麽沒想過萬一!”
凌雲子語塞,但是面色依舊不虞,他目光重新看向褚澤明,低聲道:“一言不合便對前師尊出手,今日不論你們說什麽,此子的都留不得,滾出九清浩然宗,宗門廟小容不下這尊大佛!”
看向褚澤明,秦長老低聲勸道:“澤明,給掌門道個歉。”
“道歉?不可能。”褚澤明聞言,卻突然大笑了起來,“凌雲子,你想逐我出宗門?不,你沒有資格。”
聽見這話,守在靈鏡台四周的弟子遽然一驚。
大師兄這話是什麽意思?
秦長老的眉頭也不由得跳了一下,心中隱隱有不好的預感。
果然,下一秒,所有人都聽見了褚澤明接下來的話——
“凌雲子,老王八,記住,今日不是你將我逐出宗門,而是我褚澤明自行叛出宗門!你真是惡心,趨炎附勢,以權媚貴,不止自私而且心胸狹隘,宗門傳承千年,如今落到你的手裡總有一日走向滅亡,你這種人不配走上仙途!”
渾身是血的玄衫青年身姿挺直,站在靈鏡台前,雙眸宛如利劍般盯著凌雲子,張揚美豔的臉上寫滿了憎惡。
凌雲子被他這番話氣得渾身發抖,他想要直接對褚澤明動手,秦長老卻死死地壓製著他。
秦長老低喝道:“掌門,不可!”
褚澤明目光久久的在各位長老與宗門弟子間停留,然後,才笑著開口道:“來日方長,仙途坎坷。願眾長老師弟……未來可期,多多保重。”
“大師兄……”
有弟子喃喃喊道。
突然間,有哭聲響起——
“大師兄,你不要走好不好?”
“宗門難道不好麽?大家都好喜歡你。大師兄你不要生氣,掌門不是刻意罰你。”
“大師兄你繼續留在宗門好不好?”
秦長老望著面色決絕的褚澤明,也開口挽留道:“澤明,不要說胡話了。有我在,你不會蒙受欺負。”
褚澤明卻笑著搖了搖頭,然後轉身。
頭也不回地離開。
“大師兄……他走了……”
“大師兄不要我們了。”
“……嗚嗚嗚。”
有些弟子抹抹眼淚,當場就離開了靈鏡台,氣氛頓時變得低沉又壓抑。
秦長老收起滿身威壓,苦澀地看向凌雲子,“掌門,你……不知道自己錯過了一個什麽樣的弟子,你會後悔的。”
凌雲子冷聲道:“本尊,永不後悔。”
說罷,甩袖離開。
然而接下來的幾日,事情的發展卻出乎了凌雲子的預料——
九清浩然宗的弟子接二連三地離開,短短時間內,已經有二三十位弟子收拾包袱走人,甚至還是一些進步神速的弟子。
凌雲子心中不由得有幾分焦慮。
褚澤明的號召力這麽大?
他走了,這麽多人都不想留?
或許,是時候培養另一個弟子領袖了。
凌雲子坐在大殿上首,沉思許久,最終心下有了決定,他抬頭看向殿內站立的弟子,低聲問道:“你六師兄與二師兄二人還在閉關?”
弟子低頭回應道:“是。”
凌雲子思忖了一會兒,覺得繼續任由弟子離開宗門不是辦法,於是起身道:“你去傳音,讓玄墨提前結束閉關,叫來大殿,就說本尊有重要的事吩咐。”
“是,掌門。”
閉關是極關鍵的事情,沒有重大事情,是不會傳音提前傳喚的。
玄墨跟在傳訊弟子身後,一路上,看見宗門師弟們個個心不在焉。整個宗門修煉氣氛沒有了之前你追我趕的勁頭,好似一下子跌入谷底,消沉得有些異常,玄墨不禁心中思索到底出了什麽事。
來到大殿,便看見了一臉愁容的凌雲子,玄墨低頭問道:“師尊,出了什麽事?”
凌雲子看著下方已經是金丹中期的六弟子,臉上露出滿意之色。
從高座上下來,凌雲子來到玄墨的面前,盡量讓自己的語氣和藹可親,“本尊想讓你成為九清浩然宗的大師兄,你……可願意?”
玄墨驚訝地抬頭,“師尊怎麽突然說這個?大師兄的位置,永遠是大師兄的,玄墨不要。”
凌雲子臉色稍稍冷淡了一些,說道:“三日前,褚澤明已經自行叛出宗門,以後你便是宗門大師兄了。”
玄墨面色一變,聲音顫抖地問道:“三日前,大師兄叛出宗門了?!”
突然想起了曾經褚澤明問過他的話,玄墨心中震顫……那時候,大師兄不是在跟他開玩笑?
他真的……要離開宗門……
凌雲子有些不悅,“本尊說過,你以後便是宗門大師兄,以後不要再叫那個孽障為師兄了。”
然而話未說完,凌雲子便看見玄墨突然轉身,跌跌撞撞地往大殿外跑去。
凌雲子心中有些不太好的預感,他低喝道:“玄墨,回來!”
然而玄墨卻置若罔聞。
他的腦子裡只有一句話在回蕩——三日前,褚澤明自行叛出宗門。
叛出宗門……
大師兄叛出宗門了。
玄墨來到凌天的府邸前,一拳一拳砸他的石門,“凌天!你出來!!快給我滾出來!”
石門震顫這打開,凌天一臉怒氣地走了出來,“玄墨你有病?!”
玄墨張皇無措地望著面前娃娃臉面色陰沉的凌天,喃喃喊道:“凌天,大師兄走了。我們閉關的時候大師兄他……走了。”
凌天陡然怔住,然後,便聽見玄墨在問他:“凌天,你要與我一起……去找大師兄嗎?”
……
凌雲子沒想到玄墨也被褚澤明帶壞了。
他氣急敗壞地在大殿內踱步。
自從褚澤明走後,一切似乎都在朝著不可控的方向發展。
隱約間,凌雲子又想起了褚澤明離開前所說的話——宗門要亡在他手裡。
凌雲子心中驟然升起了一種恐慌害怕的情緒。
宗門,真的會因為他垮掉麽?
不可能的。
有越蓮在,不可能垮的。
氣運之子在宗門內,宗門會越來越繁榮,而自己也會因照拂越蓮得到天道眷顧,不日便能榮登仙界。
似是吃下了一劑速效救心丸,凌雲子心中的焦慮和恐慌暫時緩解了一下。
平複了一番心情後,凌雲子決定去看看越蓮現在怎麽樣了,然而當他到越蓮的府邸時,卻發現府邸早已空無一人。
走了……越蓮也走了……
褚澤明一直在針對越蓮,為什麽他幫越蓮逼走了褚澤明,越蓮也跟著走了!
凌雲子好不容易壓下的慌張再度升起。
氣運之子,到底是誰?
氣運之子到底是指誰!
凌雲子面色倉皇地回到自己府邸,捧著有些碎裂的龜甲卦,跌跌撞撞來到宗門祠堂中,跪倒在列祖列宗的遺像前,凌雲子蒼白著一張臉,顫抖著手再度將龜甲擲出——
“叮咚”一聲悶響。
龜甲卦再度落地。
看著卦象上顯示的結果,凌雲子再也承受不住打擊,愴然無力地滑坐在了地上。
旁邊,滿是裂痕的龜甲卦卦象顯示——明。
……
而與此同時,靈鏡台鎮守長老站在入口處,眉頭深深皺起,在他的旁邊,站的是秦長老。
秦長老問道:“靈鏡台,還是進不去麽?”
鎮守長老沉重地點頭。
秦長老歎了口氣,苦澀地笑道:“靈鏡台都消失了。九清浩然宗的氣運……或許是盡了。”
說罷,秦長老轉身離開。
背影蕭瑟,仿若一下子又蒼老了幾十歲。
褚澤明不知道靈鏡台發生了異樣,自從他離開九清浩然宗後,便一路向北行走。在聯合大比的時候,他曾聽人說過北荒有個古老秘境被人發現,六月後即將開啟,褚澤明打算去那邊碰碰運氣。
一路上,褚澤明遇到了不少同路的散修。
似乎和他一樣,皆是去北荒秘境碰運氣的,其中一人還看中了褚澤明懷裡的小黑,和褚澤明打了一架,好在那人境界不高,和褚澤明一樣也就是個元嬰初期,褚澤明險險將他打敗。
不過褚澤明也因此受了一點傷。
找了個隱蔽的山洞,褚澤明放下小黑,開始閉目打坐療傷。
似乎那人動用了什麽秘法,傷勢極難愈合。
半褪玄衫,看著胸口縈繞的黑氣,褚澤明有些頭疼——散修確實是很不好惹的一批人。
沒有宗門庇護的散修,每一個都是一匹孤狼,又凶又狠。
將衣服重新穿好,褚澤明把小黑揣回懷裡,目光直視洞口,淡淡道:“跟了這麽久,跟夠了麽?”
空氣泛起一陣淡淡的波動,緊接而,一身白衣的越蓮便出現在了褚澤明的視線范圍之中。
“你怎麽知道我跟著你……”
明明有儲物空間,他的背上依舊背著一個大包袱,生怕褚澤明看不出他是在舉家隨夫。
褚澤明整個人都不好了。
他說的不是越蓮,但是萬萬沒想到越蓮竟然也偷偷地跟著自己。
目光暫時從洞口另一處挪開,褚澤明深深地呼出一口氣,望著越蓮緩緩開口道:“凌雲子這般巴結你,難道不開心麽,為什麽離開宗門?你跟在我身邊不會有什麽好處。我不喜歡男人,永遠都不會。哪怕你很強,哪怕你身份不俗。”
越蓮沉默了一瞬。
將背上的包袱放回儲物空間,越蓮粲然笑道:“沒關系,就算你永遠不喜歡我。我也不會介意……只要呆在你身邊就好。”
萬年生命長河,動心僅此一次。
他真的不想錯過。
走在褚澤明身邊,越蓮伸手,強行扯開了褚澤明的衣服。
褚澤明猛地按住他的手,憤怒地抬頭。
越蓮望著態度強硬的玄衫青年,語氣低低的,近乎哀求:“傷口有毒,那人手法有問題,是魔修。讓我幫你好麽……不會對你做什麽的。”
褚澤明握著他的手微微一抖,然後別過頭,冷冷道:“別對我這麽卑微,我素來不喜歡你。”
“我知道。”
他知道的,從一開始就知道。
“在地宮中,我不是故意輕薄於你。我當時……失控了。”
褚澤明看了越蓮一眼,手上力道松了幾分。然後垂下頭,稍微斂起了周身刺人的鋒芒。
越蓮目光柔和了幾分。他伸手,動作極輕地將褚澤明肩頭衣衫稍稍退下一截。
“受傷是變強的必經之路,忍耐一下。”
褚澤明垂下頭,“嗯。”
過了許久,褚澤明的聲音在洞中再度緩緩響起——
“或許,我們可以試著做朋友。”
“別搞我,我願意把你當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