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後
冥王殿內
蘭緹坐在寬大的雕花木桌後,耀眼的燭燈高懸在頭頂,他雙眼盯著桌上潔白的紙面,手中下意識地摩挲著筆。
冥王坐在主位凝眉認真聽著各殿主神的匯報,這場每五日一次的朝會蘭緹是躲不掉的,他主位的夢神殿也要來上報日常事務。
大殿冷寂肅穆,冰冷的石板、高聳的屋頂,修的聲音在殿內回蕩,蘭緹的思緒飄到了殿外,很遠很遠……
他的手臂被身旁的人碰了幾下,回過神才知輪到自己了,蘭緹反應過來後拿出準備好的紙稿木然地念了一遍,全程沒有和修有任何眼神交流。
修也沒多問,等他說完就讓下一個接著匯報了。
蘭緹依然垂目靜聽著,等著熬過這漫長的時間。他們之間如今已形同陌路,如不是各種事務需要上報,或許幾百年也不會遇見一次……
臨近中午時終於結束了,蘭緹收拾東西,洌風站在一旁他。
這麽多年了,陪在他身邊一直未曾離去的只有他了。洌風耐心地等著他收拾完,與他並肩離去。
修站在高高的石階上看著那倆人親昵的身影,一個是自己名義上的王妃,一個是從小和自己八字不合的下屬,眉頭不禁皺得更深。
這個洌風真是從小就礙眼,以他的能力放著天界高高在上的主神位不做,偏來了他的冥界,存的什麽心思誰都能看出來。
蘭緹已經被許了婚,他還不死心,覬覦冥王妃可真是不自量力的可笑!
修的目光漸漸變得冰冷,站在石階上駐足遠方良久。
下午時主神又派人來尋他過去了,修煩悶不已。
不知道是不是快消亡的緣故,主神突然對他這個不聞不問的兒子有了愧疚之情,最近總傳喚他過去說話,這遲來的父愛讓修覺得可笑,偏又拒絕不了。
這一次他和哥哥被留宿了一晚,陪著主神下棋到天亮,卻不想一回來就得知地獄的魔蛛差點爬出來,還傷了蘭緹!
修聞訊趕到時重傷的蘭緹正虛弱地躺在洌風那裡,原本光潔的背被蛛手從鎖骨刺穿到後背,破壞了一整塊的白玉無瑕。
說不出心裡是什麽滋味,修沉著臉將蘭緹從洌風那裡抱走時,隻想將那地獄中的惡魔屠盡!
他守著蘭緹,盯著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看了一夜,在蘭緹蘇醒前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曾經的蘭緹不會這麽不堪一擊,自從他專修夢靈後,所有精力都投入到了幻術上,原本可以有高更神位的蘭緹屈居在冥界隻做了一個小小的夢神。
修想起了小時候他為了哄自己編織的夢境,和蘭緹的人一樣,帶著青綠草原的味道,每一根草尖都是晶瑩剔透的,鍍著陽光暖進了心裡。
造化弄人,他偏偏有了自己最抗拒的身份,修討厭被安排命運,那種被掌控的感覺會讓他感到窒息,所以他不娶他,排斥他,即使知道蘭緹是無辜的,也固執地不願放下心結。
他安排了最好的醫者為他醫治,自己卻再沒踏入蘭緹宅院半步。
蘭緹修養了幾日,傷好的差不多了,又繼續回去晨昏定省,每五日出現在冥王面前一次。
裂縫入駐了新的魔頭,擾的外界惶惶不安,這個三不管的地界最終被派到了冥界身上,責令除魔。
幾波死神殿的神使去圍剿幾次後,終是敗給了魔頭強大到不可思議的幻術上,當眾人再一次坐在一起商議對策時,蘭緹站了起來。
“我去吧。”
這是蘭緹第一次主動和修說話,眼神沒有回避,帶著公事公辦的坦然。
“你不擅長驅魔打鬥,去做什麽。”修面色不耐。
死神殿的人聞言欲言又止,又礙於蘭緹的身份不敢輕易求請蘭緹幫忙,只能眼巴巴地看著,希望冥王能明白這次只能派出蘭緹前來一助了。
“我配合死神殿的人去破解幻術。”
蘭緹堅持,面無表情地和修分析著非去不可的理由。沒有比他更合適的人選了,放眼三界沒人比他更擅長此道。
冥王沒有拒絕的理由,縱然心中不悅也只能放他離去,去那個險惡之地。
洌風二話不說跟去了,冥王雖看著不順但想到他能好好保護蘭緹也就忍了。
常年的陰暗潮濕是裂縫的慣有天氣,一個月總有大半時間都在下雨。
蘭緹撐著傘在居住的深巷中走過時,救起一名重傷下被老鼠啃得血肉模糊的少年。
洌風第一時間就想把那少年送走,但蘭緹看著少年倔強又脆弱的臉心軟將人留下了,在自己房間一角支了張小床,親自看顧著。
數月後
連日的陰雨將天空垂壓的已經分不清是白天還是黑夜了,少年蜷縮在小床上,隔著門板能聽到外面洌風在廚房煮粥的咕嚕聲。
蘭緹側臥在床上熟睡著,在外奔波幾日回來後的他看起來睡得很疲倦。
少年輕手輕腳下床靠過來,貪婪地嗅著蘭緹身上暗暗幽香。他的眼眸閃過一絲深紫,轉瞬即逝,隨即做出一副乖巧的少年模樣依偎在蘭緹身邊。
蘭緹睡得輕,驚醒後低頭看到少年頭頂的發旋,人趴在自己床沿像隻尋找溫暖的小貓。
他抬手輕撫那頭短發,和少年抬起的目光對上。
“我吵醒您了?”
蘭緹搖頭:“會壓到你胸前的傷,去床上歇著吧。”
“我想在您身邊趴會兒……”少年臉有些紅,目光帶著羞怯的期盼。
“好吧。”蘭緹隨他去了,自己半眯著眼又恍惚睡去。
良久後,一絲淡的看不見的黑霧從少年指尖悄無聲息地流出,慢慢順著蘭緹的發絲一點點纏繞過去,消失在濃密的發梢……
最近地下搏鬥場那個俊美的男人引起了他們一行的特別注意,那人一身魔氣擋都擋不住,囂張邪魅,若說他不是那個魔王頭子,真的很難想象他會對誰臣服。
他先挑釁了蘭緹,對蘭緹表現出極大的興趣,三番兩次地對蘭緹動手,洌風氣得暴走,失常的反應讓冥鴉醋的直接跑了,洌風心急火燎地去追冥鴉,等再回來時大事已經發生了,他們一行人被魔族圍攻,蘭緹也被魔王擄了去,失蹤了。
冥鴉自責不已,對主人沒法交差,一展翅飛入了魔域深處誓要尋人,洌風攔都沒攔住。
沼澤泥潭的枯樹上,蘭緹護著身後的少年與魔王幽崇已對峙了大半日。
幽崇的幻術強的可怕,蘭緹還是第一次遇見對手,翻手覆雨間天地風雲變幻無數景色,棋逢對手,蘭緹護著少年應對的也算不費力。
終於魔王失去了耐心,這個傳說中的夢神竟如此厲害,這是他怎麽也沒想到的。
幽崇眸色一暗,突然幻成一條紫色巨蟒朝蘭緹襲來,蘭緹正要抬手撒出夢靈,雙手突然動彈不得,他低頭一看,密密麻麻的黑色絲線不知何時已從身後將他上身纏繞,越收越緊如一張密網牢牢捆住了他。
蘭緹猛地回頭,看到少年十指牽動著千萬條黑絲。
少年見蘭緹發現了是他,他不禁宛然一笑。
“大人,沒想到嗎?”
蘭緹心頭湧上千百種滋味:“你是誰?”
這時紫色巨蟒已經逼近從小腿纏了上來,一圈一圈,大腿、腰身,直到蛇頭與蘭緹近距離對視。
少年微挑起了眉:“我是誰?您把我救回來後好像從未問過我這個問題,你為我療傷,給我熬藥,做好吃的給我,還讓我睡在你的塌邊,對我溫柔的一塌糊塗,我都愛上你了,你卻不知我是誰……”
他不說還好,一說蘭緹心底一陣扯著痛。
相處的時間不短,他早已把少年當成和安末一樣的弟弟照看,這突然的背叛,說不讓人心傷是假的。
少年抬起悲傷的眼睛淺笑看著他,身體慢慢化為一縷紫霧鑽入了巨蟒的眼睛。
巨蟒眼睛和少年的一模一樣,倔強帶著隱忍,還有一絲憂傷。
巨蟒伸出蛇芯曖昧地輕填他的臉頰:“夢神大人,他就是我,我就是他啊,他不過是我幻出的一個分身罷了,沒認出嗎?”
蘭緹沒想到會是這樣,呆愣的下一秒巨蟒突然亮出獠牙一口咬上了他的胸口。
“啊——”
神骨被咬住生生拔去,疼得蘭緹臉上瞬間沒了血色,身體劇烈顫抖起來。
巨蟒將神骨吞下,拖著蘭緹昏死過去的身體慢慢爬向了密林深處……
身體在地上拖動著,蘭緹從劇痛中迷迷糊糊醒來,看到巨蟒粗壯的身影后他抓住最後一絲清明用力張開了掌心,一團透明的結界立刻緊緊包裹住了他,將人牢牢護在了裡面。
又不知過了多久,半夢半醒間他被劇烈的破壞結界聲吵醒,睜開眼,眼前高大的男人輪廓漸漸變得清晰,刀刻的眉峰,黑曜石般的雙眸,冥王冷峻的臉出現在他眼前。
蘭緹看到他朝自己伸出了手:“蘭緹,打開結界出來,陪我去看夢神講故事。”
講故事?
時隔千年再聽見這三個字又深深刺痛了他的心,比神骨被拔還痛,蘭緹忍不住身體顫抖起來。
“乖,快打開,手給我!”
“修……”
“對,是我。”
腦子混沌的,蘭緹癡癡地遞出了手,結界散去立刻被他炙熱的掌心握緊拉了出來。
……
男人糾結隆起的肌裸露在空氣裡,他耐心地將懷中人胸口的鮮血一一添去,再注入含有麻痹神經催發情愫的涎液,看著蘭緹的皮膚一點點染上緋色,呼吸變得滾燙。
洌風和冥鴉在密林外焦急地尋找呼喊,林中早已一片春色,熱氣將葉片沁出了汗珠,順著葉脈一滴滴匯集落下,滴在幽崇繃緊的後背上……
苦等了幾個月終於如願以償了,夢神,這個溫柔又高不可攀的男人,終於被他從遙遠的天空拉了下來,躺在自己懷裡,成了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