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初上,居民樓的窗戶裡飄出了晚飯的香味兒。
程晰穿著乾淨暖和的睡衣悄悄出了門,門外樓梯口那個小小的身影果然還跪著,跟個木頭一樣,連撒嬌討饒地哭兩聲都不會。
對面屋內傳來陳媽媽小聲的哭泣還有自己母親的不停勸說。
“你讓孩子趕緊進來吧,外面那麽冷,凍壞了可怎麽辦?”
“不行!這次非要罰到他改!這次真是太過分了,如果不是有大人路過救他出來,他就沒了!”
陳媽媽摸著眼淚,心疼到後怕,“小胖他們說了,是他自己不聽勸告非要去踩浮冰玩的,還連累了程晰差點和他一起出事,楠楠這次你別勸了,他都十歲了,還這麽頑劣不知天高地厚,以後出大事了可怎麽辦啊!”
“可你總得先讓他把那身濕衣服換下來再罰吧,那棉衣都濕透了,再把孩子凍出個好歹來。”
“知道冷了才能長記性!他從小到大挨多少次罰了,長過記性嗎?這次不讓他吃點苦頭,他永遠不會改!”
“你怎麽這麽倔呢?看看你兒子和你一個德行,倔得連個服軟都不會,唉……”
程晰聽了會兒朝陳末走去,樓梯間冷得像冰窖,那小子老老實實跪著,背挺得筆直,一點小孩子的嬌氣都沒有,冷靜的不像話。
程晰慢慢蹲到他面前,在昏暗的光線中看著他凍得黑紫的唇,輕聲問:“冷嗎?”
“……”
“我都說了讓你別過來,你非要去踩那塊浮冰……”
陳末終於肯抬頭看他了,只是目光太過冷靜,一點被冤枉委屈的憤懣都沒有,真是讓人——不盡興啊!
這也是每次怎麽欺負他都不能感到徹底滿足的原因,這個陳末性子太無趣了,似乎永遠沒有什麽情緒,和上一世又作又鬧的性格簡直差太多了。
是因為轉世的原因嗎?
程晰伸手觸碰上面前冷漠的小臉,手指下的皮膚冰涼,冷到超出自己的想象,這樣一身濕寒地跪在冷氣十足的樓梯間,還真是可憐。
“為什麽不和她們解釋?”
陳末盯著他看了一會兒,“你不是解釋過了嗎?”
程晰笑了,面前的人有點陌生,看不到一絲那個人的影子,可這張臉是熟悉的,模樣依稀還是記憶中那樣,的確是那張自己恨了幾百年的臉,只是性格卻變了不少。
不過沒關系,無論他變成什麽樣,是他就好,是這個人就好……
手指在他臉上又捏了兩把,程晰才站起來,“你倒是識時務,看在你這麽配合的份上,饒你一次。”
他轉身敲了陳家的門,進去後變成一臉難過的表情,“陳阿姨,您別罰陳末了,都是我不好沒看好他,您要罰就罰我吧,他在外面真的凍得不行了,求求您讓他進來吧!”
母親也連忙跟著勸,一屋子的人見狀紛紛附和求情。
到底是自己的親兒子,陳媽媽本就心疼的要死,一聽說兒子在外面凍得不行了,隻得順著這個台階下了來。
一得到她的首肯,程晰立刻扶著陳末進了臥室,陳媽媽故作冷漠地將乾淨衣服扔他床上,“自己換了去!”
說完就賭氣出去不再管他了。
陳末這會兒身子已經僵了,木著手幾乎感覺不到衣扣的觸感,身上的衣服冷到發硬,費了好一番功夫才褪下來。
他的手來到褲子邊緣,突然覺得不對,抬頭看程晰居然還站在臥室沒走。
程晰眼睛直直地看著他,透過他的身影不知想到了什麽。
程晰的眼光太奇怪了,讓他莫名感到了不舒服。
“你能先出去一下嗎?”
程晰回過神,冷笑一聲,笑容短暫在他唇角一閃而過,凝結成霜,他沉著臉關門走了出去。
一看人都走了,冥鴉立即焦急地拍著翅膀圍著他轉:“小主人!快把衣服換掉,你怎麽樣?剛剛怎麽不出來啊,白白受那罪去!”
陳末僵著手繼續脫,“那人偶只會做感知到的自然反應,剛剛的狀態他只會哭喊吵鬧,會露餡的。”
“氣死我了,這幫小孩兒心眼也太壞了,居然想淹死你!”
“他們哪會想那麽多,只是想教訓我罷了。”
“唉唉,小主人快脫,這衣服都結霜了!”
“嗯。”
“讓蘭緹大人知道一定會心疼死的,哎呀呀,我真的好氣哦……”冥鴉又開啟了嘮叨模式,一圈一圈地飛著發泄牢騷。
陳末將濕衣服脫掉鑽進了被窩裡,捂了半天身子才慢慢有了知覺,被凍僵的血液終於沸騰起來,熱氣翻滾著衝上了耳畔、臉頰,蒸得他逐漸泛起了困意。
“冥鴉別吵,讓我睡會兒……”
一夜的冷熱交加,昏睡後又醒,夢囈不斷……
不出意外的,他發燒了。
…………………….
等他再次恢復意識時,人已經躺在醫院掛水了。
醫生拿著檢查結果正在訓斥母親,“真是太亂來了,怎麽能穿著濕衣服在外面凍幾個小時?孩子小不懂事,大人怎能也跟著慪氣!現在好了,高燒肺炎!先在醫院住著吧,先把燒降下來再說。”
“謝謝醫生了。”母親已經悔得眼圈通紅,自責的飯都吃不下,父親摟著她不停安慰。
安末一看這情形,乾脆從身體裡鑽了出來,與其躺在這裡十幾天不能動,還不如出去溜達溜達呢。
“冥鴉,幫我聯系冽風,我想回去看看哥哥。”
“是,主人。”
他來到病房外,意外看到了站在門口沒進去的程晰。
不明白他怎麽來了也不進去,只是傻站在門口。安末蹲下來看了看他,那張小臉冷冷的,瞪著病房門充滿了恨意。
那眼神,是真的很想現在就殺了他吧?
安末說不出心裡是什麽滋味,仇恨能將一個人變成這樣,還真是可怕!
床上躺的那個人偶沒了他的精神支撐已經徹底陷入了高燒昏迷,醫生忙著治療,母親忙著照顧,程晰忙著恨他,這裡好像沒他什麽事了,安末順著樓梯走上了天台。
市立醫院的樓真的很高,從這裡望下去整個城市都變小了。
快要天黑了吧,天際的晚霞也變淡了,只剩最後一抹胭紅。
在天台沒吹太久的冷風,冽風很快便出現了,仍是那身黑衣,長發飄蕩在空中,邪惡的不像個正神。
“想回去看你哥哥了?”
“嗯。”
“你這個狀態的遊魂可進不了冥界。”
“所以找你。”
“哈哈,來吧,我帶你進去。作為感謝冥鴉借我玩兩天怎樣?等你回去就還你。”
“啊——老子是神鳥,你居然說玩?”
“哈哈,我錯了,借我養兩天怎麽樣?”
“你想都不要想,主人是不會答應你的!”
“好。”
冥鴉一臉的難以置信,“主人!你居然同意!”
安末仿佛聽不見它的哀嚎,對夜神催促,“走吧!”
“好咧!還是小末末大方!鴉鴉~~這你兩天歸我了哦。”
冥鴉猶在掙扎,身子已經被冽風抓住塞進懷裡拉上了拉鏈,裹進胸口動都不能再動一下。
“小鴉鴉,我的胸肌不錯吧,還有男人的體香哦,便宜你了。”
胸口鼓囊囊的地方傳出氣急敗壞的悶吼,“滾——你這個猥瑣的不正經神……啊……”
冽風將安末收進戒指迎空展臂一躍,從高樓急速躍下,疾風鼓起他黑襯衣的衣擺,長發四散如邪魅,在半空中一個凌厲優雅的轉身,身影消失在虛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