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方都看著彼此， 陳光蕊是沒想到這塊大礁石後方還會有凡人在場，瞅著對方那道修長挺拔的身姿，還有那張雌雄莫辨， 意外出色的臉龐， 一時間竟然覺得此人有些眼熟。

　就好像在什麼地方瞧見過一樣，可再細看那張美如冠玉， 相貌堂堂的面孔又確定，自己從來不認識此人。

　“陳煒， 他是人還是妖怪啊。”

　白間蹲在凡人和尚的肩上， 沒武器的金黃色蜥蜴隻好吐著長舌，打斷這只有水浪聲的氣氛。

　“看不出來。”

　陳煒搖頭，從地上站起身來，假裝剛才只是蹲在地上跟小狐狸玩了起來，正好玄奘的鬥笠被他放在那細舟一樣的小船上，陳煒順勢走過去將那根綁在凸起石頭上的繩子解開。

　手裡提著繩子，目不斜視的往那艘小船方向走過去，假裝自己要乘船入水去。

　“這位公子， 今日涇河漲潮， 不適合入水捕撈，這裡的魚兒也都去了遠處，不如明日再來。”

　陳光蕊回了神， 看到對方的舉動想到那涇河龍王今日的吩咐， 上前幾步想要勸對方別下水了。

　對方聽到他的話後， 握著手裡的扇子側身看向他︰“我的同伴已經入了水， 我要去河中央接他。”

　聽到已經有人入水，陳光蕊又捂著嘴咳了幾聲，抬腳往陳煒的方向走來。

　狐九的尾巴都炸成了巨大的一團， 四肢抓地做好了撲上去的打算。

　“狐九。”陳煒看著腳下的赤狐，提醒了它一聲。

　狐九立馬恢復成往常的模樣，乖乖坐好，赤紅的大尾巴在身後緩慢的搖擺著，細長的眼楮一瞬不移的盯著那道走近的身影。

　對方一直走到距離他們一米的位置才停了下來，停下來後還沒說話就又開始咳嗽起來。

　陳煒看著對方用帕子捂著嘴，咳嗽的腰都彎了下去，一張臉泛著泛黃的病容，皺了皺眉︰“先生的身體這麼不好怎麼也會下水。”

　這家夥看起來好像真的是個普通凡人，只不過陳煒還沒忘記對方可是從那有妖怪的涇河裡爬出來的。

　如果是妖怪的話，他的肉已經這麼吸引妖怪了嗎？連個病秧子都爬上岸要來吃他？

　凡人和尚心底默默為眼前這個不知道是人還是妖的家夥鼓掌，真是老當益壯。

　陳光蕊苦笑著收起帕子，站直腰身後看向那表面平靜的河面︰“多年老毛病了，你的朋友是從什麼地方入的水？下去多久了？”

　希望對方下去的晚，還沒遇上涇河龍王。

　他今日上岸是奉涇河龍王之命，去請西門樓的算卦先生再算一卦。

　“大概一炷香的時間，就是從這裡下的水，可是有什麼問題？”陳煒隨手指了一個地方，遠遠避開玄奘剛才真正的下水位置，歪頭裝作好奇的模樣︰“我剛才看到你也從水裡出來，水下出了什麼事情嗎？有大魚經過？”

　“大魚沒有，只是這條河下方暗流無數，就連很多會水之人不小心被卷入那些暗流當中也會很難脫身，我也是掙扎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出了水面。”

　自從他在涇河龍王手下當了都領之後，這些年偶爾上岸時也會遇到過凡人，陳光蕊都是用這個借口打發了對方。

　而且他說的也是實話，就算是住在附近的漁夫沒有天大的事情，也不會連船都不撐就深入涇河中央。

　“沒事，我朋友水性很好。”

　陳煒提著手裡的扇子，說的相當豪氣︰“他在我們鄉裡從小就有一個浪裡白條的稱號，別說是這種小小的涇河，就算是長江大湖，他都敢下去遊上幾圈。”

　對方都成佛了，這條河裡的龍王除非祖墳被人一把火燒了又揚，否則是乾不出用河水淹死如來二弟子這種事情。

　穿著青綠衫袍的陳光蕊，望著那張沒有任何驚恐擔憂的面容，眉頭深深皺起︰“我看你年輕輕輕，這種話就只聽一次，老人言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每年夏秋貪圖涼快死在水裡的，哪一個不是拍著胸口說自己是個浪裡白條？你站在這裡不要再進河了，我去給你看看那朋友在什麼位置，早點上岸你們趁早回家去。”

　說罷，不等陳煒回答就順著他剛才指著的方向，就要下水。

　他下水，陳煒也不攔著，倚著那艘細舟抱著雙臂看著對方雙腳踩進了水中，整個人往河裡漸漸走去。

　等那水已經到了對方胸口位置後，站在水中的人又開始咳嗽了起來，這一次那咳嗽聲隔著五十米陳煒都能夠想象的出來，這人都快要把肺給咳了出來。

　“陳煒。”白間沒忍住的開口，“這個好像真的是凡人吧？”

　畢竟他們沒見過弱成這樣的妖怪，恐怕此刻白間站在對方身後，一尾巴甩過去對方都能夠暈過去。

　白間話剛說完，水面中央站立的人在一頓咳嗽後，身軀搖晃了幾下後竟真的斜歪著倒了下去。

　白間︰“……？”

　“烏鴉嘴，現在他真的倒下去了你敢救嗎？萬一是隻妖怪故意示弱，就等著我們過去然後直接將我們拖到水中一口吃掉，到時候你還同情他？”陳煒將兩根手指彎曲，指背敲了敲白間那顆小腦袋瓜子。

　自己卻抬腳往那個方向走了過去。

　地上的狐九直接雙手拉住他的衣擺，仰著小腦袋看著低頭的凡人和尚︰“你說的對，所以我們不能過去。”

　“喏，你拿上這個扇子，我吃過靈吉菩薩的定風丹，一會他要是對我不利，你就站在旁邊拿著扇子對著那壞蛋用力扇風，保證一扇子將他扇到八萬四千裡外去。”

　陳煒將自己的扇子遞給狐九，又卷起褲腳，踩著涇河岸邊的腳印走向那道在水面上已經倒下去，正在緩緩下沉的身影。

　走到對方面前，陳煒抬手想要將對方扶住。

　手掌剛拉住那袖子就穿了一個空。

　落空的手掌直接進了水，又被主人撈了上來，陳煒狐疑的看著自己剛才要拉人的手掌，再看看眼前倒著一雙眼楮都快要閉上的陌生人。

　緩緩伸出手掌出去，這一次他動作放緩了很多，因此也看的非常仔細，自己的手掌真的穿過對方手臂，又在胸口的位置停留了數秒，再拿出來還是什麼都沒踫到。

　“這是什麼？你怎麼抓不住他？”

　白間還第一次遇到這種場景，要不是它手短，都想親自伸手摸一把瞧瞧，這人是什麼情況。

　陳光蕊在水面中躺了一會，精神恢復了一些後才徹底睜開眼楮，瞧見眼前那張眉清目秀的面孔上帶著驚奇，苦笑出聲︰“抱歉，是不是嚇到你了。”

　“那倒是沒有，鬼我也見過幾次。”陳煒將那隻舉在半空中的手掌縮了回來，鎮定的看著對方自己就從水中慢慢站穩了身子，“我覺得你比我的朋友更需要上岸休息，否則我朋友沒上岸之前，你這副身子看起來就快要散乾淨了。”

　明明他什麼都沒做，對方就快要魂飛魄散，不知道的還以為他超厲害。

　陳光蕊站好身子，看向此刻平靜無波的河面，有些疑惑的看向陳煒︰“你的朋友真的在水下嗎？他已經很久沒上來換過氣。”

　“因為他是個浪裡白條，不用換氣。”陳煒揚起嘴角，說的相當自豪。

　這副模樣，讓陳光蕊只能相信他的話語，跟著他重新回到了岸邊，兩人站在涇河岸邊各自將衣服卷起來，動作一致的擠著身上的水跡。

　“對了，你叫什麼名字？是死在這河裡的冤魂還是什麼？怎麼沒鬼差將你帶去幽冥地界輪回轉世？”陳煒抖了抖打濕後變得沉重的袖子，詢問這鬼魂的來歷。

　“在下名叫陳光蕊，當初被賊人殺死在這河中，又在水中遇到一名恩人，對方將我留下在水裡做了一個都領職位，直到今日，小公子看起來器宇不凡，也不害怕我的存在，還不知道你的姓名？”

　陳光蕊做完自我介紹後，也將身上的水跡擠的差不多了，抬頭看向一旁站著的年輕人，好奇是誰家的孩子，面對一介鬼魂都絲毫不慌。

　甩著袖子的凡人和尚抬眸，那雙往日清亮幽深的眼眸深深看了陳光蕊一眼，數息後勾唇淺笑︰“真巧，我以前也姓陳。”

　陳光蕊———這個名字陳煒自己都快沒什麼印象了，卻在觸不及防下，會在這種地方見到此人。

　當年他在金山寺內偶遇了殷溫嬌時，也想過陳光蕊的下落，隨後想到此人落水多年，如果還活著想必要麼失去了生存能力來救老婆孩子，要麼就是屍骨被水下的魚蝦早啃食乾淨。

　結果，他們這輩子竟然還有見面的可能。

　凡人和尚收斂起內心的情緒，面上一片平靜“既然做了鬼，怎麼身體還這麼差？你那恩人不準你去投胎轉世還是對你的魂魄做了什麼壞事？”

　他們二人在水岸上聊著。

　涇河水下，金蟬子在水底深處撞見一隻巡海夜叉，直接將對方抓住詢問那龍宮的方向。

　前腳送走陳都領的夜叉，手裡舉著龍蝦棒，萬萬沒想到自己竟然會被人給捉住，手腳都用海草捆成了螃蟹模樣。

　金蟬子提著他，念了避水訣，分開波浪到了那金碧輝煌的龍宮門口，水晶門樓前探海的夜叉瞧見一道佛光往宮門口闖了進來，連忙抽身鑽進水晶宮內上報自家大王。

　“大王不好啦，外面有一道佛光過來，好似是哪路神佛路過此地！”

　涇河龍王敖寅坐在龍頭寶座上，正在清點龜丞相統計出來的庫房寶貝名錄，得知有神佛入水當即起身出門迎接。

　水晶宮門口，金蟬子扔掉手裡被他拖了一路的巡海夜叉，光明正大的進了龍宮，跟帶領龍子龍孫的敖寅打了個正面。

　敖寅身為長安城外的涇河龍王，早在第一時間收到天庭傳來的消息，說那化生寺裡的聖僧去西天取經十年歸來已經修成正果，如今成就無上佛身，名喚旃檀功德佛。

　如今佛子就在自己眼前，敖寅成仙多年，還只有剛成仙那年上了天庭站在靈霄寶殿前，被指派了這麼一個涇河龍王的職位，那一日他行滿三千，合和西相，超天界，拜玄穹官綬涇河龍王一職，那一日彩鳳舞朱門，天妃捧仙扇，金甲神人個個持刀仗劍站在兩旁。

　是涇河龍王心目中唯一一次見到比自己官職大的神仙畫面。

　如今剛修成正果的旃檀功德佛就站在自己面前，居住在此多年的老龍王激動的打了一個寒顫，一雙銅鈴大的眼楮探究的落在金蟬子臉上︰“有失遠迎，請佛子入小宮少坐，獻茶。”

　金蟬子看著眼前這位頭頂一雙龍角，胡須銀白的小仙，面容冷漠︰“你就是涇河龍王？”

　作者有話要說︰ 金蟬子︰以前姓陳，那現在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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