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談看到最後一句的時候眉頭微皺,前面三句雖然看上去隱晦,但是仔細讀來並沒有什麼問題,然而偏偏這第四句,滿目山河盡血染,一看就不詳。
山河什麼時候才會被血染?自然是打仗的時候。
第一句點出北境,最後一句暗示打仗,中間還夾雜一個羌笛暗示外族。
劉談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那張紙問道︰“國相怎麼看?”
霍光十分直白說道︰“這童謠似乎在暗示殿下有不臣之心。”
劉談手一頓,滿臉驚悚地看著他︰“什麼?”
霍光略有些詫異︰“殿下沒看出來?”
劉談說道︰“我以為這首歌謠說的是我們跟匈奴人的恩怨,暗示我擋不住匈奴人的鐵騎,這麼又變成我有不臣之心了?”
霍光沉默半晌才說道︰“這首歌謠暗指了兩個人,雲階指殿下,而羌笛,應當指的是烏孫王。”
劉談低頭又看了一眼,漸漸明白了霍光的意思,雲階下人間,這是暗合大家都覺得他是神仙下凡的設定,羌笛如果指陸懸的話……帶著他們的大名,北境千裡遠或許說的就是這裡地處偏僻山高皇帝遠,暗中積蓄力量也沒人發現。
這樣理解似乎也沒有什麼問題,但是劉談覺得他理解的也沒什麼問題。
歸根結底就是這首歌謠的指向性並不是那麼明確。
劉談眯了眯眼楮說道︰“這首歌謠寫的這麼隱晦,百姓或許根本就聽不懂,傳播的人到底有什麼目的?”
歌謠想要傳播開來一般都傾向於直白一點的話,而這一首大部分都是暗指,就連他和霍光兩個人都要逐字逐句分析,老百姓誰會跟你逐字逐句分析?
霍光略一思索說道︰“臣覺得……這歌謠似乎並不完整。”
劉談抬頭看向他︰“你是說還有下半闕?”
霍光說道︰“前面都是鋪墊,前面大家可能都不怎麼在意,但最後一句肯定會多想,那麼若真有下半闕,可能就是對這一部分的補充。”
劉談想了想,忽然抬頭說道︰“我們分析這個幹什麼啊?這歌謠既然不懷好意,直接禁製傳播,順便順藤摸瓜找到散播的源頭把人給抓出來,問問目的不就行了?”
歌謠本身什麼含義他們根本不必去思考那麼多。
霍光說道︰“臣已經派人去查,只是歌謠源頭似乎是從難民城過來,而那裡魚龍混雜,很難找線索。”
劉談垂眸說道︰“那就等,等下半闕出來,下半闕想要傳播也要有個頭吧?小心盯著吧。”
霍光立刻說道︰“是。”
劉談其實並沒怎麼把這件事情放在心上,不過,原本霍光找過來的時候他手上正在寫一份奏疏,就是申請增兵的奏疏。
這是之前劉徹吩咐下來的,讓他多增一些兵,主要是為了關市的和諧穩定,當然更重要的大概是因為烏師廬那個精神病一直帶著人在這裡晃悠,無論是劉徹還是劉談兩個人心裡都有點不安。
只是如今出來這麼一首歌謠,讓劉談多少有些遲疑。
他的護衛團本來就已經人數超標,除非從現在開始將精銳團從王宮摘出來放到朝廷編制中去,否則再增兵的話太容易被忌憚了。
劉談想了想,他倒不是不舍得精銳團,而是覺得大規模的訓兵不太容易,尤其是北境國的大部分士兵都轉變成專業軍人之後,相應的國庫開支就會增加不少,訓練需要花費的錢財尤其多。
如今北境國剛剛緩過一口氣來,因為劉談已經建好了作坊開始大量收購大豆的緣故,北境國的國庫稍微寬松了一些,畢竟劉談賣那些東西是要交稅的。
劉談在紙上劃拉了半晌,乾脆對霍光說道︰“最近沒什麼太大事情的話,開始著手裁軍吧。”
霍光微微一驚︰“裁軍?為什麼要裁軍?”
既然烏師廬經常帶人過來,那麼他們增兵都來不及,他們家殿下還想裁軍?
劉談說道︰“我要把精銳團並入北境國軍之中去,然後重新訓練一批,所以也不是大面積裁軍,現在精銳團一直保持著一千人,並且以後每一期基本上都是這個數量,按照這個數量進行不定期的裁軍就行。”
霍光聽後無奈說道︰“那殿下自己的護衛怎麼辦?”
這樣搞的話就相當於劉談用自己的錢替北境國訓兵,當然霍光也不覺得有什麼,雖然兵權如今是在衛不疑手上,可是衛不疑還不是聽劉談的?
在軍事上,衛不疑連霍光的話都不一定聽,但一定會聽北境王的。
而從王宮訓練出來的這批人自然也對北境王忠心耿耿,所以就算換了編制也不過就是換了個名字而已,甚至隨著這樣一批一批的替換,到時候北境國上下的軍權就全部牢牢掌握在劉談手裡了。
難道這才是他們家殿下的目的?霍光看著劉談若有所思,但是很快又否定了這種想法——不是他看不起劉談,劉談要是有這種心機,他也不用天天操心了。
劉談的確沒想那麼遠,只是說道︰“護衛我一直都有啊,不是每年都招人進來嗎?”
霍光無奈︰“所以殿下身邊的護衛每年都是新兵,這怎麼行?”
劉談笑道︰“新兵怎麼了?新兵訓練上兩三個月就比之前的要好很多。”
霍光隱隱察覺到了劉談再想什麼,乾脆問道︰“殿下是不是擔心有人借機生事?”
劉談面色一沉︰“這還用猜嗎?根本不是借機生事,他們就是要生事,我這一份奏疏上去,會引來什麼就不好說了。”
他可沒忘記長安那邊還有一個劉屈犛正在虎視眈眈,就等著他犯錯好到時候把他拉下馬。
實際上也就是劉徹和劉據都在偏心他,否則劉談做的那些事情,也的確很容易就被參上一本,而且還是沒辦法辯駁的那種。
不過話又說回來,如果不是劉徹總和劉據縱容,依照劉談的性格,此時此刻早就跑到一邊窩著了,根本不可能搞這麼多事情。
劉談說完之後直接將手上那份沒寫完的奏疏給點火燒了。
霍光沒有阻攔,身為受寵的皇子,特權有一些是好事,但是太多就不太合適了。
他如今已經不會再去懷疑劉談做這些是不是要跟劉據爭位,但諸侯王勢大連太子都比不過,終歸不是什麼好事情。
燒完之後,劉談十分輕松說道︰“就這麼定了,一年裁軍一千人也不算很多,慢慢地就都換上,暫定每年秋收過後招兵,同時進行裁軍程序,等到招兵滿員就將被裁下來人放走,然後將我這裡的人替換過去,對了,先從受降城開始吧。”
霍光看了劉談一眼,知道他定在秋收過後是為了讓百姓家裡還能有一份勞動力負責秋收,更主要的是秋收過後再過一段時間就是冬日,有一些家境貧寒走投無路的人到了冬天很難捱,也算是給他們一個活下去的機會。
霍光想到這裡忍不住說道︰“殿下若是這麼做的話,最好將征兵的標準降低一些。”
劉談無奈說道︰“知道,之前跟現在不一樣,當時以為我身邊就這一千人了,當然要差不多一點,但是如今這樣算是大面積征兵,到時候我會跟衛不疑商議一下看怎麼降低標準。”
霍光沒再說什麼,國相雖然地位超脫,但是涉及到兵權若非劉談主動跟他商議,他也是不會開口說的。
劉談將奏疏燒了之後就開始處理別的事情,不過,他們家國相太能乾,需要他處理的事情也不多,而這其中就有有關難民城的事情。
因為他當初一時的惻隱之心,直接給難民們蓋了膠囊公寓,哦,當然,現在在百姓那裡自然不會叫膠囊公寓的,他們把這個稱呼為鳥巢。
不管是什麼,這房子雖然小,但終究是個能夠遮風避雨的地方,甚至比很多百姓本來的家還要好一些。
所以許多難民如今根本不打算離開——為什麼離開呢?這裡的生活好又靠近國都,工作的機會都不少,有不少難民都賺了不少的工錢,生活比之前要好很多。
於是因為人多那裡漸漸的形成了一個小型的集鎮規模,於是那邊的名字也從一開始的難民營變成了難民城。
這樣看起來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但其中隱藏的問題太多,最重要的一點就是戶籍,難民逃難怎麼可能什麼都帶著?這年頭也沒有個電子系統能夠隨時查詢,所以難民城及其魚龍混雜,管理也不是特別嚴格。
這一點劉談承認是他自己的疏忽,本來那個難民城他的意思就是在那裡作為收留難民用的,畢竟可能每年都會有各種各樣的災難,那麼如今朔方城條件好,那些難民自然會往這邊來。
一開始劉談想的是等災難結束之後,難民就要回去重建自己的家園,所以難民營就能空下來等待下一波。
結果誰能想到那麼多人乾脆就不走了呢?
這樣一個臨時性的城鎮誰都沒怎麼上心,不過既然那邊已經形成了規模,又距離朔方城不遠,那麼劉談就要下狠手治理了,在這個過程中說不定就能找到那個亂傳播歌謠的人。
劉談分別給江充和衛不疑下令之後,看了看時間,起身就準備去找他爹。
雖然距離午膳時間還早,但王宮跟長壽宮的距離也很遠啊。
劉談乾脆騎馬一路跑過去之後,還沒見到劉徹就看到陸懸迎了出來。
劉談有些詫異︰“你怎麼在這裡?”
陸懸含笑說道︰“等你。”
劉談無奈︰“我先去見父皇。”
陸懸提醒道︰“小心一些,陛下似乎心情不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