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喏，他就在這裡。”

　昏暗的鳳玄宮殿中央張開一個漆黑的缺口，鳳玄大帝指著下面好似萬丈深淵的通道，笑道，“你想見凌塵，吾不會食言，去吧。”

　沈逸之緩步地走到那入口的邊緣，俯身探視，下面深幽不可見底，卻有一股邪惡的魔氣縈繞，顯然這樣跳下去沒有仙力支持只會粉身碎骨。

　他站起來，轉過身說：“勞煩送我下去。”

　在他身後的鳳玄大帝微微動眉：“嗯？”

　“何必試探？”沈逸之面上一片冷靜，無波無瀾，“既已被你禁錮仙力，又如何突破層層禁製？”

　鳳玄大帝沒有被說中猜測的尷尬，抬手一揚，沈逸之眼前之景便迅速變換，眨眼睛已經到了一個平台之上，頭頂只剩下一道慘淡的微光打下，在黑暗之中尤為明顯，也將他的目光聚在微光之下的人影上。

　沈逸之每次見到凌塵仙君，後者皆是一身璀璨金甲，顯示七殺破軍的無上威風，而之下的白衣廣袖，暗紋瑞鳳翱祥雲卻又不失仙者的道骨風光，無論何時都是令天下仙人仰望的存在，什麽時候如此狼狽？

　枯黃的長發糾結披散遮住了容貌，白衣在身卻是血跡斑斑，特別是雙手，被縛仙鎖鏈拷住之處瘦骨嶙峋，不知是他用力掙扎過，還是被刑罰所致，傷口血肉深重模糊，猶可見到白骨……階下之囚。

　四肢的鎖鏈一路延伸至灰霧翻滾的虛無之處，腳下的巨大陣法被刺目的鮮血填滿，還在流動並未凝固，可見……沈逸之的目光順著血流的方向看到了一股股如乾屍一般的仙人，雖有灰色霧氣遮掩，但他還是看到了每個仙人身上數不清的傷痕，留下黑色乾涸的血跡。

　可是這些旁系的鳳氏一族並沒有死去，奄奄一口氣處在彌留之際，灰霧用秘術按住了元神留在軀體裡，讓肉.身保留一絲生機，接著便有更深的傷口出現在他們的身上，一直到心肺之處，似要叫他們流乾最後一滴血，吊住凌塵仙君那想死又死不掉的命！

　那一瞬間，饒是向來榮辱不驚的沈逸之也心中震動。他忽然體會到林燁為何如此奮不顧身，迫切地想要過來搭救，實在是每過一刻便對凌塵多一刻的折磨，不管是肉.體還是靈魂。

　他下意識地挪動了腳步，忽然踢到了腳邊一物，一低頭，瞳眸再一次皺縮，卻是一具只剩皮包骨，被吸食殆盡的屍骸！而看到了一具之後，目光微轉，便看到了更多，瞧他們的面相，居然是曾經有過幾面之緣的仙都城仙官們！

　“別費心思……死再多人……哪怕整個仙域都死光……我也不會認命……咳，咳咳……”

　沈逸之發出的輕微響聲驚動了趴伏在地上的凌塵，他沒有抬起頭，或者說已經沒了力氣，只是用沙啞似摻了石子的聲音說出這斷斷續續的話，而且不過這短短的兩三句，竟也仿佛用盡了所有的力量才說出來的。

　這證明著凌塵還活著，而也讓沈逸之意識到這些屍體被投放在這裡的原因。

　卑劣的手段！

　忽然一股怒意從心底燒灼上來，沈逸之擰眉冷靜，過了片刻才終於輕聲喚道：“舅父。”

　凌塵有一瞬間的凝滯，接著鐵鏈發出摩擦聲，他晃動著身體，緩緩地抬起頭來，渙散的瞳孔對焦到沈逸之的刹那，蒼白毫無血色的臉上，一雙本就失去神采的眼睛頓時連最後的一點光都要消失了：“你竟然……也被抓來了……”

　沈逸之蹲下身，扶住凌塵仙君的雙肩，抑製住立刻掙開鳳玄大帝的禁製釋放仙靈替凌塵治愈的衝動，將他的上身慢慢扶起來，讓其艱難地盤坐著。

　“是我想見你。”

　凌塵的身體狀況實在糟糕，沈逸之取出了曉樂放在他須彌戒中的回元仙靈，來自陰陽雙生花。可是突然鐵鏈聲起，那隻腕部模糊的手一下子握住了須彌戒，只見凌塵面露痛苦道：“別動。”

　“我怕你堅持不住。”沈逸之說。

　凌塵低啞而短促地一笑：“死不了……你一動，她就知道了……”他看著沈逸之，喘了口氣問，“見我做什麽？有什麽秘密……我都提前告訴師尊了……難道……他沒跟你那……不可言說的道侶……說嗎？”

　在仙君府的時候，他便放任林燁跟曉樂互通有無，雖然看不懂那亂七八糟的符號和文字，不過隨便猜猜都知道林燁定會全盤托出，也免得他多費口舌。

　提到不可言說的道侶，沈逸之的目光頓時柔和了起來，明明表情沒有任何變化，可眉眼就是變得親切許多，連口吻都溫暖了：“你可知她的狀態究竟如何？”

　都已經成了階下囚，還有什麽好說的，不過凌塵太痛苦了，哪怕說話艱難，還是道：“你母親的身體……殘破不堪……需要更多的仙者生命……來支撐……咳咳……”他的目光在平台上一具具的乾屍上看過去，“而且……一個兩個的金仙於事無補……”說著他突然一頓，似笑非笑地問，“她抓到幾個了……”

　凌塵雖然被關在這暗無天日的地方，飽受折磨，不過他對外頭該發生的一切卻依舊了如指掌。

　說這話的時候，凹陷的眼眸中露出明顯的諷刺，很顯然，若無沈逸之橫插一手，浮光仙君等人的屍體也該到這裡來報道了。

　一個勁裝死的人，最終也只能死，凌塵看得到他們的結局。

　然而沈逸之卻道：“很可惜，相比起他們，我母親似乎更想要我。”

　驚愕在凌塵的臉上出現，他以不可思議的目光看著沈逸之，接著一陣壓抑不住的咳嗽，仿佛將命都要咳走了一樣，沈逸之想要去攙扶一下，卻被一把推開。

　“咳咳……看不出來……姐姐用命換來的……居然是個菩薩……咳咳……簡直……”不值！

　凌塵根本不在意那些仙人的死活，可是沈逸之以身交換卻讓他覺得不值，不屑，更有一種被辜負的痛心！

　他不知從哪兒來的力氣，鐵鏈聲響起，他一把抓住沈逸之的衣襟，口中滲著血，切齒道：“沒抓到人……不出三日，就該輪到你了……怎麽，你想跟她融為一體……成就無極……可笑……蠢貨……咳咳……當初就該殺了你……”

　沈逸之面無表情地看著他，沒有說話。

　過了一會兒，他道：“走了。”

　凌塵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他真的是累極了，也痛苦極了，眼中帶著淚光，閉上了眼睛。

　然後沈逸之說：“你想見霄令嗎？”

　凌塵沒有回應他，如今說這話還有什麽意思，然而一個熟悉的氣息傳來，令他不得不睜開眼睛。

　只見沈逸之喚出了霄令，正雙手托舉遞到了他的面前。

　凌塵雖不待見沈逸之，可他還是忍不住伸出了手，輕輕地撫摸著劍身，眼中露出懷念之色。

　沈逸之道：“我見到霄令了。”

　奇怪的一句話，凌塵並無反應。

　“她長得像娘。”

　手指頓時停住，霄令輕輕一顫，給予了回應。凌塵緩緩地抬起眼睛，死死地盯著沈逸之，後者依舊面容沉靜，波瀾不驚，卻說：“多謝費心，莫敢辜負。”

　霄令之劍乃凌塵親自鍛造，而鳳凰霄令卻是他親眼看著跳入熔煉爐，在成劍的刹那獻祭為靈。為了保護沈逸之，也防止霄令如龍吟重天那般被爭奪，他下了封印，讓劍靈一直陷入沉睡狀態，以一把不起眼的靈劍等待著沈逸之的境界逐步提升。

　凌塵雖然希望沈逸之一輩子不要來九霄之界，然而終究還是存著一絲期待，這被鳳玄以命相護的孩子是否能給鳳氏一族帶來不一樣的結局。

　而如今沈逸之居然能見到她，可見劍靈已蘇醒，他留在霄令上的禁製被突破了，這就意味著執劍者的修為已高於了當初的自己！

　那顆被阻止的陰陽雙生靈元重新到了沈逸之的手心，他望著依舊驚愕的凌塵微微一笑：“舅父，這下能否屈尊降貴收下了嗎？”

　凌塵目光複雜，心中又帶著驕傲，緩緩地點頭：“我命不該絕。”指尖碰觸靈元的瞬間，一股溫和的氣息順著肌膚浸透進來，可以感覺到生命的泊泊力量，哪怕並未服用，千瘡百孔的身體也仿佛得到了短暫的滋潤，腐朽的靈魂在緩慢蘇醒。

　這個時候，凌塵已經清楚沈逸之來到這裡的目的。

　而那句“走了”便意味著鳳氏大帝的神識已經離開，能不動聲色地察覺到，凌塵可以猜測沈逸之如今的修為。

　他將靈元握緊手心，凝心靜神，終於問到了主題：“如今，外頭如何了？”

　要死不活的狀態一掃而空，沈逸之微微勾唇，回答：“進來之前，護仙結界炸毀，仙人湧聚仙都城外，如今得償所願，皆被庇護在大帝的結界中。”

　聞言，凌塵輕嗤了一聲，似乎並不意外這些仙人的自投羅網，接著他猶豫半分：“那……魔域呢？”

　“魔域之主已然回歸，大舉進犯。”凌塵的嶙峋的手指下意識地抓了抓，沈逸之見此清清淡淡地又補充道：“不日，他該到仙都城外救你來了。”

　凌塵清咳兩聲，抬起頭眉間微皺，似不悅道：“說話不要說一半，藏著掖著有意思？”

　曉樂的仙靈正在緩慢地修複凌塵的身體，見他說話已經不再奄奄吊命，沈逸之挑眉道：“跟你學的。”

　林燁不只一次跟曉樂吐槽過，沈逸之跟凌塵這倆甥舅除了長得像，性子也是一個模板裡印出來，最喜歡的就是整那出高深莫測，雲淡風輕中看著別人一驚一乍他就開心了。

　沈逸之初臨九霄，凌塵也是這般說話留半句，高高在上地讓人猜猜猜，如今都被外甥給還了回來。

　見他似乎被氣得胸悶，沈逸之方才被指責臭罵一頓的不悅稍稍平複了，然後收斂肅容道：“她沒有繼續監視此地，可見已然分不出太多的力量，離活祭的時間不會太久。”

　“都說了，不出三日。”凌塵道，“你打算怎麽辦？”

　“等。”

　凌塵眼睛微眯。

　沈逸之輕笑：“你等你的師尊，我等我那不可言說的道侶，來救我們呀。”

　

　作者有話要說：

　來嘍，大家久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