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樂重新回到了魔域,目光凝望著那黑雲翻卷連接著天地的遙遠深處,抬起手道:“師兄,我要去那裡。”
他看不見那棵幻境中的神樹,神識亦透不進,可他知道魔氣黑雲所卷之地,被怨魂邪念侵佔滋生的就是神樹所在。
“現在就去。”
那棵大限已至的樹在召喚他,是那樣的迫切,特別是在他與沈逸之合籍之後,更是牽動著每一根脈絡,每一片莖葉。
沈逸之順著曉樂的手指望過去,那是魔域的最中心,也是九霄之界最危險的地方。光是遠遠看著那黑雲,便有攝仙心魄的鬼魅虛影從雲層中浮現,仿佛猙獰到了眼前。
魔域中大魔三千,魑魅魍魎無數,而魔域之主座下第三大魔,嗜仙真魔就在這必經之路上,他金仙後境的實力即使是凌塵亦不敢大意。
沈逸之初入金仙,卻未曾有任何猶豫,頷首道了一聲:“好。”
話畢,大白和二黑化為了兩條小龍,盤旋在曉樂的手腕上,他們兩人則化為兩道光,一同衝往魔氣森森的深處。以如今曉樂和沈逸之的修為,普通的魔已經阻擋不了他們的腳步了。
因為魔域不像仙域,大帝之下設仙臣,建仙城以庇護仙人,同時賺取其信仰化為功德,以期合成自己的大道,乃是群居。
然而魔域中的魔因為需要不斷吸收怨氣,吞食怨魂,積聚大量的魔氣才能進化,所以他們的地盤上絕不容許其他的魔出現。又因為獵殺普通的仙人已經不滿足他們的需要,強大的魔更喜歡直接吞食低等的魔,盤踞在腐朽的神樹周圍。
於是越往魔域的中心,能遇到的魔就越少,地方也越空曠,除了越發濃重的魔氣,和空氣中縈繞不散的怨氣以外,沒有任何怪物出現。
終於,他們順利地從外圍一路到達魔域中心,在一重濃重到粘稠,連神識都難以滲透的魔氣雲霧之前落下。
曉樂看了看沈逸之,後者輕輕點頭。於是那無往不利的根系直接扎入地下,企圖探尋魔霧的背後。
過了一會兒,曉樂在心底說:[師兄,什麽都沒有,黑漆漆的除了魔氣還是魔氣。]
他不死心地又閉上眼睛,集中注意力將神識沿著龐大的根系發散出去,想要看的更仔細一些。
可不一會兒,他又睜開眼睛,看著沈逸之搖頭:[沒有危險的氣息,但是……]
[怎麽說?]
[太乾淨了,連一絲一毫的怨氣都沒有。]
沈逸之思索片刻,問:[有多遠?]
[到了千裡之外,只是不知為何,我的根系受到了限制,再遠卻是不能,所以……總覺的有些不安。]
曉樂仗著陰陽雙生花的本體在燼墟之地橫行霸道,在魔域中亦是自由來去,第一次碰到了根系延伸不出去的情況。以他的修為,別說萬裡,哪怕是百萬裡,千萬裡,只要想生長,都能達到。
是以,這個發現讓他有種毛骨悚然之感,總覺得寂靜的周圍好像有一頭潛伏的巨獸,正緩緩的露出獠牙。
這時,環繞在手腕上的大白不安地遊走了一圈,腦袋直往曉樂的袖子裡鑽,看起來很害怕,而二黑的腦袋則高高豎起,帶著濃濃的忌憚,可見曉樂所說的沒有危險氣息是做不得真的。
這裡可是神樹的中心,被三大真魔佔據的內圍,怎麽可能沒有危險?
似乎看出了他的擔憂,沈逸之問:[可要回去?]
曉樂咬了咬唇,沒有回答。那份呼喚似乎就在耳邊,仿佛穿越這一面魔霧之牆的隔絕,就能見到神樹的真面目。
而只有到達神樹的面前,那縈繞他心頭的秘密,以及交織在他,沈逸之,以及林燁身上的因果絲線才能找到源頭,給被黑暗所籠罩的九霄之界帶來一線希望,有一個了斷。
[不行便退。]見到曉樂的猶豫,沈逸之抬起手摸了摸他的頭髮,安慰道。
[嗯。]
[走。]
與曉樂合籍之後最大的好處,便是沈逸之也擁有了魔抗屬性,並不畏懼,易不受魔氣的影響。
兩人衝入魔霧的瞬間,黑暗頓時散去,突如其來的刺目光芒讓他們仿佛從不見五指的黑夜轉為了日午白晝。
“怎麽回事?”
曉樂下意識地抬起手,遮住光芒,然而睜開眼睛之後,他卻驚呆了,他不禁喃喃問道,“這是……我們穿越了?”
他怔怔地望著面前波光粼粼的湖泊,那氤氳的仙氣從湖面嫋嫋升起,是他所見過靈氣最濃鬱的地方。只見湖中亭亭玉立著仙荷,金光璀璨的花瓣肆意綻放,哪怕是一片荷葉都好像是純淨的靈氣所化。
曉樂忍不住側過頭看沈逸之,不禁在心底發問:[師兄,我們難道到的是仙域?]
[不是。]沈逸之的回答毫不猶豫,即使他並不清楚目前的狀況,[我們應當還在魔域中。]
他眼中的驚愕緩緩退去,恢復到了往日平靜,但是眼底依舊帶著一份困惑,還有警惕。
事出反常必有妖,面前越發美好,就越不真實。他下意識地放出神識,卻忽然發現神識受阻,無法探查周圍,能用的只剩下五感。
這是領域還是禁製?
霄令出現在沈逸之的手中,散發著淡金的光芒,可見仙力還是能用,這讓沈逸之心中些許底氣。
他不由地上前一步,將曉樂擋在身後,仔細地查看周圍。
被護著的曉樂自然也嘗試了神識,可惜依舊失敗了,正當他準備偷偷放出根系入水的時候,突然沈逸之提醒道:[湖中有人。]
透過仙靈水霧,他銳利的目光望向湖中。
瞬間,曉樂將根系收了回來,一同看去。
湖中的確有人,還是一個頭戴蓑帽,身著蓑衣的男子,手中正執著一根魚竿,坐在一葉簡陋的木船中垂釣,悠閑自在。
沈逸之和曉樂的忽然出現,那男子好像沒看到他倆一樣,只是目光專注地望著魚竿。
[師兄,你說這是什麽人?]
[不知。]
[看不出境界,但一定高於我們。]
[莫怕。]
[我不怕,就是想不明白為什麽這裡有這麽濃鬱的靈氣,我沒聽說過魔域還有這種地方。]
[林燁可有提到?]
[沒有,他見過神樹,只是大限將至,神樹早就已經提供不了任何的靈氣。]
兩人耐心地在湖邊駐足許久,以不變應萬變,可那男子也未曾換過姿態。
終於曉樂忍不住問:[是不是睡著了?]
沈逸之的目光從天上的雲彩收回來,忽然高聲喚了一句:“船家。”
曉樂驚了驚,瞪圓的眼睛中寫著:就這麽驚動了?
而這一聲,穿上的蓑笠翁轉過頭來,卻沒想到是個年輕俊美的男子,正笑眯眯地問:“何事?”
居然能交流?而且看起來還挺和善?
沈逸之此刻已經收起了霄令,抬手抱拳,顯得彬彬有禮:“敢問船家,此地何處?”
那男子換了個姿態,倚在船頭,似乎頗有興致,反問道:“你們覺得這在何處?”
沈逸之回答:“因突然闖入,正心有困惑,還請不吝賜教。”
男子沒再回答,只是將手邊的魚竿提起來,空空如也,不由地嘖了一聲:“這湖裡的金翎魚啊,最是狡猾,輕易不上鉤,可肉質鮮嫩,乃上等食材,我已經等了千百年都沒等上一尾,也實在沒耐心了。”
沈逸之和曉樂望著那垂直的魚鉤,互相望了一眼。
什麽魚會那麽想不開咬個直鉤?
那男子說著便看向沈逸之和曉樂,笑道:“正好,今日有緣,兩位若是能夠幫我抓住一條,我便告訴你們,如何?”
這沒頭沒腦出現的人要他們抓魚?這是有多奇怪有多無聊?
最重要的是湖裡真的有魚嗎?
平靜的湖面,連個漣漪都沒有。
曉樂從沈逸之身後探出頭來:“那能不能請教尊名,也好有個稱呼。”
男子並不上當:“先幫我捉了魚,你們想知道什麽,我知無不言,否則……”忽然聲音轉冷,“你們也不用知道了。”
明明這男子臉上帶笑,可不知為何曉樂聽得有種毛毛的感覺。
[師兄,有點棘手。]
[莫怕。]
沈逸之安慰了一聲,接著問道:“敢問這金翎魚長何模樣?”
男子拖著下巴,思索著說:“嗯……魚的模樣,長得都差不多,無非是有的肥美一些,有的狡猾一些,有的不屑吃,有的吃不著。”
這算是什麽回答?
曉樂忍不住道:“可你的魚鉤是直的,如何釣的到魚?”
男子聞言哈哈大笑,笑完之後他古怪地說:“自是你們下去抓。”
有病!
[師兄,他來者不善。]
[嗜仙真魔。]
沈逸之的回答讓曉樂的臉色微微一變,再感受那湖水,周圍的氣息,沒錯,的確是靈氣。
一隻魔住在靈氣充裕的地方,這也太奇怪了,除非是……
[幻境!]曉樂眼前一亮,可說完,又覺得不對,[但我的根系延伸不出去,似乎被困在一個空間裡。而且,他居然化成了人形,我以為會跟那些魔一樣擁有龐大的身軀……]
這是曉樂的真身第一次受限,讓他有種無措的感覺。
“你們想好了嗎,什麽時候給我抓魚?”不知何時,那艘原本在湖中的小船已經劃到了岸邊,男子的目光從沈逸之這裡劃到了曉樂身上,有些陰涔涔地說,“我的耐心可不多。”
曉樂緊張了:[師兄,我們該怎麽辦?]
[捉魚。]
曉樂眨了眨眼睛,那不是往陷阱裡跳嗎?捉魚是假,讓他們下湖才是真的。
沈逸之道:“我們這就下去,懇請船家莫要忘了答應之事。”
男子聞言和善起來,頷首肯定:“自然,只要你們能捉到。”至於捉不到,那就自己當魚。
曉樂理解了他的未盡之意,忍不住握住了沈逸之的手,看起來擔憂極了,也害怕極了。
“師兄。”
然而通過他們雙手相接之處,一段細長藤枝進入了沈逸之的體內,默默地盤旋在他的全身筋脈之中。
“跟著我,別怕。”
沈逸之安慰著,又無聲告訴曉樂:[若我猜的不錯,能將你困住的絕不僅僅是這個幻境,應該是他的本體。]
[我們在嗜仙真魔的體內?]曉樂一驚,接著恍然,[怪不得我在魔霧之前探查,根系只能達到千裡,因為這是嗜仙真魔體內的空間既然如此,那面前這個人又是什麽?]
[怕是被吞噬的某位仙人之魂。]
而且是為虎作倀的怨魂,騙著除魔的仙人進了湖水,便是進入真魔真正的絕殺領域。
[湖水之下,必然是嗜仙真魔最危險的地方。]
[卻也是我們的機會,樂樂,有你在,我們對仙人最可怕的魔蝕怨侵無所畏懼。]
沈逸之說完,牽著曉樂的手跳下了仙湖,被濃鬱的靈氣包圍的瞬間,湖下傳來一股強烈的魔吸,黑色的濃墨渲染惡金色的湖水,一隻隻青白的手從黑色的水中伸出來,不容抗拒地拉扯著他們往下而去。
[抓緊。]
曉樂回頭望向湖面上的小船,在震蕩的水波中,他看到那名男子臉上彌漫上的森森鬼氣和滿滿的惡意,模糊的瞬間,還有一絲悲哀。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