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後,生死峰前,沈逸之望著那高聳入雲霄,雲卷旋渦之巔,對曉樂道:“境界穩固了?”
曉樂點點頭:“嗯,再穩也沒有了。”他回頭看著駱清清,笑嘻嘻道,“我正愁怎麽面對生死峰上的罡風,三師兄那些劍意倒是提前讓我學會真元外放,正好能夠護住二師兄。”
駱清清今日情緒不高,哪怕知道沈逸之上生死峰的原因,可是那裡畢竟凶險,說不定這兩個上去就下不來了,忍不住提醒道:“你自己也要小心,別仗著資質胡來,護住二師兄,知道嗎?”
“明白明白,我都聽二師兄的。話說小絕峰的戰帖似乎還沒來,這些人這麽能忍呀?”曉樂納悶道。
駱清清簡直要愁死了:“你能不能別分心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有你上生死峰重要?”
曉樂笑了笑,也沒反駁,知道他擔心。
沈逸之在陸江河的攙扶下站起來,看著陸江河和駱清清,眸光溫暖,柔聲道:“妄墟崖便交給你們了,這五年內,若有意外,當舍則舍,萬萬不可以命相抵,倘若不容於凌劍宗,亦可前往他處,通運亨才中的所存資源足夠你們修行……”
陸江河哪怕性格再沉穩,也不想聽這些:“說什麽喪氣話,我們自然要等你們出來!”
駱清清狠狠點頭:“對,二師兄,你們一定能夠出來,小師弟還要爭取龍吟呢,將來大殺四方,成為萬人敬仰的一代尊者,對不對?”
他說著說著眼眶就紅了。
曉樂從陸江河手中扶過沈逸之,對駱清清道:“這話我愛聽,吃苦受累就是為了將來舒舒服服的,不過三師兄,你也得努力,我還想看到你碎丹成嬰的模樣,到時候叫你一聲元嬰真人,與有榮焉!”
駱清清瞪了曉樂一眼:“是誰說的,等成就金丹,幫我找回場子,一雪前恥來著?”
曉樂聞言張了張嘴,忽然記起自己好像是說過這樣的話。
駱清清冷哼一聲:“別以為我傻好騙,我只是恨我自己不爭氣。我答應的事一定做到,而你們也莫要食言。”他說到這裡,又軟下了聲音,鼻腔中帶著一抹濕意,懇求道,“別食言……”
曉樂重重地點頭,不知為何,他忽然也跟著傷感了起來,“嗯……”這個字亦變得鼻音濃重。
“生是妄墟崖的人,死是妄墟崖的鬼,二師兄,多謝師尊收我為徒,多謝你多年教導,駱清清,不後悔!”
沈逸之終於動容,他閉了閉眼睛,似不忍再看,說了一句:“走吧。”
曉樂扶著沈逸之在陸江河和駱清清的目送下,一步一步走進生死峰,罡風凌冽呼嘯,曉樂身上的靈光外露的瞬間,便將他們的身影給吞沒了。
駱清清隱忍多時的眼淚瞬間迸發,而陸江河一拳頭砸在了旁邊的岩石上。
因為他們的沒用,才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沈逸之在生死邊緣掙扎,讓新入門的小師弟面對這樣的危險。
忽然,妄墟崖上的禁製被觸動,駱清清抬起濕紅的眼睛,看著來人。
陸江河道:“是小絕峰的弟子。”
此言一出,駱清清一抹眼睛,眼露凶光:“來得正好,方敏輸掉了昊絕峰的裡子和面子,我當他們縮頭烏龜呢,吭都不吭聲,終於來了!”
小絕峰來的是三個築基不久的弟子,乘坐著飛行法器而來。他們一落地看起來還很囂張,可一見到駱清清那滿臉殺氣的模樣,頓時驚得心下戚戚,連忙收斂起來,生怕駱清清也將他們暴走一頓,步前頭那位豬頭師兄的後塵。
“見過陸師兄,駱師兄,我們楊師兄請……”
然而這人話未說完,駱清清便不客氣道:“拿來。”
“啊?”
“不是要下戰帖替方敏找回場子嗎?甭管是誰,老子接了。”
“是,是。”為首一邊掏戰帖,一邊結結巴巴道,沒想到這麽順利,本還以為要冷嘲熱諷一番才能激得人答應。
駱清清一接過來,上下看了一眼,便不耐煩地將人打發走:“讓你們那楊師兄洗乾淨脖子等著,三日後,我教他做人。”
態度是真的囂張,可這三個弟子被他那副凶神惡煞的模樣給嚇住了,屁都沒放一個,便灰溜溜離開。
陸江河看著此番場景,那點悲壯和蕭瑟也被衝淡,反而頭疼道:“你收斂著些,逸之不在,不要惹出大麻煩。”
然而駱清清擺了擺手,滿不在乎地說:“曉樂說了,這個時候我怎麽過分都沒事,他們再看我不順眼,也不會在二師兄生死未卜之前針對我的,他們理虧。”
說起曉樂,陸江河忍不住想起沈逸之的話,他見識有限,實在想不出曉樂的來歷,可不管如何,提升實力確是迫在眉睫。
“好,你放開手腳,其余的交給我。”
曉樂剛來的那天,駱清清便介紹過這座生死峰。
純粹靈力所化的罡風,裹挾著森冷的重重劍意,金丹期以下的修為根本連進都進不去,而曉樂不過築基。
如刀劍般的罡風兜頭而來,哪怕他是顆神草,魔抗屬性,也不禁頭皮發麻。
“別怕,勇敢地往前走,罡風為靈力所化,你直接吸收化為真元外放,便可將其中的劍意隔絕在外。”
沈逸之並非如外面所見那般虛弱,雖不能動用真元,可是像正常人一樣行走卻是沒有問題,有曉樂將魔種釋放出來的魔氣吸收,神草的氣息震懾,魔種便一直老老實實地蜷縮在體內。
再加上服用連心海棠,魔種被吸引著放開了元嬰,轉為吸取這份濃鬱的靈力,對他身體的摧殘又緩解下來,所以實際情況其實好了很多,一直坐在輪椅上,也不過迷惑旁人而已。
曉樂點了頭:“好。”
他頂著猛烈的罡風走在前面,真元外放形成薄薄的一道結界將兩人籠罩於其中,看起來顫顫巍巍的,仿佛隨時隨地都會破裂,可是這看起來像被針一戳就戳破的結界,卻一直堅守著。
“你靠我近一些,我怕護你不住。”
曉樂時不時地往後面看看,生怕他“柔弱”的二師兄體力不支,離了結界之外。
然而這樣太過吃力。
“算了,我拉著你吧。”曉樂說完便一把抓住沈逸之的手,還囑咐道,“二師兄,你要是支撐不住,就告訴我,我背你走。”
周圍罡風肆虐,衝擊著那層瀕臨破碎的結界。
沈逸之第一次讓旁人如此護住前行,在這個危險之中,他忽然生出了一份不合時宜的新鮮感。看著前面努力將靈氣化為真元,又還得分心顧著他的曉樂,心裡不由地淌過一陣暖流。
相牽的手中不斷傳遞過來的溫度,讓他的唇角不由地彎起來。
明明是被父親騙過來,明明可以一走了之,宗門散仙可看穿他的真身,卻依舊留下來……沈逸之想著想著,不知不覺中,他反握住曉樂的手,慢慢地收緊。
曉樂感受到手中縮緊的力量,回過頭問:“走不動了?”
他的額頭已經冒出了虛汗,生死峰越往裡走,這罡風就越猛烈,裹挾的劍意之威更加強大,說實話,如此惡劣環境中,就是周圍的靈氣濃鬱無比,他依舊吸取的困難,更何況還得轉化成真元外放護住身後之人。
聲音也虛了很多。
可饒是這樣,曉樂還是停下腳步,緩緩地蹲下.身,準備將走不動的師兄給背起來。
即使傳說中的神草堅韌強悍,可面前的脊背卻是少年人的瘦弱,沈逸之哪裡舍得,他感受著周圍,說:“我還能走,你再堅持片刻,很快我們就能進入中心,那裡可以稍作休整。”
“嗯。”曉樂抬頭抹了一把汗,點頭,又提醒一聲,“你可別硬撐著。”
“我心裡有數。”
曉樂想想沈逸之不是個不顧大局的人,於是就不再堅持,其實真若再背上一個人,他估計不得不伸出觸須來抵擋了。
似乎看穿的他的想法,沈逸之道:“不到萬不得已,別用這種投巧的方式,這罡風雖猛,卻只是第一層,防止不到金丹修為之人硬闖而設,與你而言亦是一種磨練。”
“好。”曉樂握緊拳頭,咬牙堅持。
沈逸之話雖這麽說著,卻也時刻觀察著曉樂的情況,若真不對,他手中的霄令亦會隨時出鞘。
好在曉樂沒讓他失望,突破最鋒利如刀的罡風屏障後,就仿佛進入了另一個世界,變得風平浪靜起來。
沈逸之清晰地聽到曉樂靜謐之中吐出來的那口氣,不禁宛然道:“速服用回元丹,鞏固修為。”
曉樂已到了強弩之末,方才為了撐開結界,幾乎耗幹了真元。於是他立刻盤腿坐下,閉眼打坐,回元丹乃最溫和的靈力,可幫著平緩體內紊亂的真氣,修複刺痛的經脈。
而方才直面這凌厲罡風,這一趟下來,曉樂不免有些領悟,需要參透。
生死峰上的靈力雖然充沛,然而匯聚成猛烈之風,沒日沒夜地刮著,再強悍的妖獸靈植也存活不下來,所以一切都是光禿禿的。又因為常年的遮天雲霧,陽光根本射不進來,是以視線受阻,周圍盡是昏暗,只有不遠處呼嘯的風中,隱藏著陣陣殺機。
在這裡,時間仿佛變得沒有意義,放在心中的唯一目標便是不斷攀升,變得更強。
沈逸之在曉樂入定之後,便緩步走向了黑暗,他踏出一個又一個光暈漣漪,一柄柄冰藍色劍意相繼浮現在他的腳下,以劍尖相抵繞成扇形打開,最終形成了一個圓後,他停住了腳步。
光芒瞬間強烈,又快速散去,最終一柄巨大的冰藍色劍影懸空出現在他的面前,細看,這劍乃是龍吟重天的模樣。
這是生死峰上,寒嶽劍尊留下的魂印。
沈逸之望著這巨劍虛影,臉上露出嘲諷之色:“雖是造福宗門之用,可惜為人垂涎,多方掠奪,不如不留。”
寒嶽劍尊是個大公無私之人,建立這生死峰,除了更好地培養沈逸之之外,也存著磨煉凌劍宗其他後輩子弟的意思。可再無私,也知道將最好的東西留給自己的兒子,可惜,沈逸之守不住,也不想再守。
他伸出手握住那柄巨劍,冷冷地命令道:“閉峰。”
刹那間,呼嘯的罡風似乎靜止了,可一息之後又恢復了正常,仿佛這點細微的變化只是一個錯覺。
沈逸之放開了巨劍,劍影如碎光消散,他往回走,向著那盤腿而坐的少年,後者依舊無知無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沈逸之以同樣的姿勢坐在了曉樂的面前,耐心地等其恢復,然後也閉眸修煉,以便盡快元神出竅。
他的臉上依舊波瀾不驚,一點也不知道方才這一舉動給生死峰外帶來多大的震驚。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