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他們找了一處山壁下,生了火。
為了慶祝這老天都阻止不了的兄弟情義,林燁還特地抓了一隻肥碩的野兔,剝了皮,架在火上烤著。
“所以這本書的主角是你。”
“唉,倒了八輩子霉了,你說穿哪兒不好,不是曰天曰地的爽文主角也就算了,非得是這種命途多舛,寧天下人負我,也不負天下人的苦難主角,我一弄明白這是哪兒的時候,想到接下去發生的劇情,我就想再死一次。”
林燁取出儲物戒中的調料,一點一點撒在油汪汪的兔子上,烤肉香散發出來,他狠狠地吸了一口,一臉陶醉。
說來在浮遊門,為了不崩人設,連口飯林燁都吃得分外優雅,哪兒敢這樣吃烤兔子,粗野不說,這種有雜質的食物入口還不利於修行,調料搜集起來,都沒有用武之地。
如今死黨面前,他就有恃無恐了。
而曉樂卻沒什麽心情吃東西,他手裡拿著一根草,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著:“玉闕仙尊也是個偽君子,我竟一點也不意外,畢竟凌劍宗的太上長老,孤昊仙尊也是這副道貌岸然的德行。”
“所以咱們命苦啊,大反派居然是這世界幾乎最強大的存在,怎麽對敵?我身上又流著仙魔血脈,就是想避都避不開。玉闕仙尊想飛升都想的走火入魔了,可惜他沒寒嶽劍尊天賦和本事,只能走邪路,所以絕對不會放過我的。他會想盡辦法逼我入魔,然後奪舍我的身體,借著我強悍的血肉,以及神兵龍吟重天一舉突破九九火雷劫。”
“呵,仙魔之體。”曉樂冷笑了一聲,“都存著這個打算。”
“對,這是林燁最大的掛,也是宿命的掛。”林燁撕了一個兔腿下來,遞給自己久別重逢的兄弟。
曉樂接過來,拿在手裡,忽然問道:“剛在幻境的時候,你說要幫我拿到龍吟重天,可那會兒你應該沒認出我來吧?”
“我是沒有選擇。”林燁咬了一口兔肉,肥油的滋味在口中彌漫,好吃得令他想哭,他一邊嚼著一邊說,“鵝身邊的呂紙航……就是呂掠仙諄……他……”
聽著含糊的聲音,曉樂抽了抽嘴角,一言難盡道:“能不能先咽下再說?雖然一路上沒看到什麽人,萬一碰上呢,林燁真人?”
林燁重重地點頭,啃得更加歡快,不一會兒半隻兔子就下去了,打了一個心滿意足的飽嗝。接著他清理了嘴上和手上的油汪汪,將面前的骨頭渣子毀屍滅跡,然後將余下的半隻兔子放在了曉樂面前,欲蓋彌彰。而他則從儲物戒裡拿出了一個精致的白玉杯子,給自己倒了一杯清心明目的靈茶,優雅而做作地喝了一口。
曉樂:“……”他看著自己手裡還沒吃完的兔腿,很想扔這人的臉上。
林燁道:“於子航是玉闕仙尊的分.身傀儡,其實早就被殺害了。他來這劍塚,一是為了龍吟重天,二便是要殺光各門各派最看重的弟子,激發我的魔血後,嫁禍給我,然後逼我入魔。他想得倒是美,可你說我怎麽可能讓他如願?”
曉樂恍然,接著又有一個疑問浮起來了:“可他如何做到在劍塚中殺光所有人,還不叫人發現?每個弟子手上都有異方令,只要有一個逃走,他的陰謀就敗露了!”
林燁擺了擺手:“龍吟重天並非其他仙品劍那樣,躲在暗處一一試探修者,一旦所有競爭者進入中心區域,他就會直接打開領域,阻隔來人進出,接著同時降下考驗。所有的人都忙著對付龍吟之威,這個時候於子航動手,再簡單也沒有了。等旁人一死,龍吟重天自然就是他的,畢竟他可是至少有化神的修為。”
“原來如此,不過你說的魔修又從哪兒進來?想要進入劍塚,必須有主峰令才能打開呀?”
林燁嘿嘿兩聲,意有所指地看著他道:“你說兩大門派的至高仙尊都走了邪道,門下若有人與邪魔歪道為伍,也不會令人意外吧?”
曉樂問:“是誰?”
“我不知道。”
“你不是看過原著?”
林燁攤手:“可沒提這茬啊,龍吟重天被於子航帶走之後,魔窟便傾巢而出,殺上了凌劍宗,你們那位太上長老根本不在乎宗門死活,自帶著葉氏冷眼旁觀。門內沒有寒嶽劍尊這樣德高望重的人物坐鎮,立刻四分五裂,所以,六大門派最後只剩五個。”
曉樂聽著竟一點也不難過,想到寒嶽劍尊的祭奠上,公然逼迫妄墟崖,那些自私自利的嘴臉,落得這個下場也理所應當。
林燁是知道凌劍宗什麽樣的,想了想便問:“話說回來,你是本人穿,還是魂穿?”
“魂穿。”
“那跟我一樣,有什麽特別的嗎?”
曉樂看著他說:“我穿過來的時候是個植物。”
“咦,什麽植物這麽牛逼都能化形了?”
“陰陽雙生花。”
“噗——咳咳……”仙氣飄飄的林燁真人瞬間一口茶噴了出來,所有的優雅淡然消失的一乾二淨,震驚地看著曉樂,“臥槽!臥槽!臥槽!”
曉樂見他如此失態,內心還是有點小得意的,但是面上還是學著沈逸之雲淡風輕道:“注意用詞。”
“注意個毛線!”林燁瞬間靠近曉樂,跟打量個稀罕物一樣,兩眼放光道,“樂樂,知不知道你能碾壓世上所有的植物妖獸,是原著中唯一的神草啊!只要有一丁點元神碎片,連仙人都能起死回生,區區境界提升那更是小意思,飛升成仙百分百沒懸念!”
曉樂不客氣地翻了個白眼:“不用你說,傳承記憶都有,就是如此,我才更加小心翼翼捂住本體,你少大喇叭給我到處宣傳。”
“這還用你交代?我是那麽不知輕重的人嗎?”林燁說完,又疑惑道,“那你怎麽會跑到凌劍宗?陰陽雙生花,就是開也該在無極之淵吧。”
曉樂於是將怎麽被寒嶽劍尊給坑了,千裡迢迢找到沈逸之還因果的事說了一遍:“這些都不談了,不過二師兄說只要煉化龍吟重天,就是散仙也看不出來,會安全很多,畢竟師尊那道仙人劍意維持不了多久。”
而林燁則恍然大悟:“原來如此,怪不得沈逸之能夠活著下生死峰。”
曉樂沒看過原著,然而聽他的意思,不禁問道:“那按照原著,我二師兄他……”
“獨上生死峰之後,沈逸之用靈魂鎮壓魔種,生死峰關閉,無人能進出,而他也永世不得超生。”林燁語氣沉重地回答。
曉樂當場就怔住了,他沒想到是這個結局,可按照沈逸之的為人,似乎也在預料之中。
只是他的心不知為何還是擰巴擰巴在一起,變得生疼生疼,一時之間,他竟說不出話來。
“此舉堪稱道義,為人稱頌,成一代傳奇。要不是他死了,輪得到林燁做救世主嗎?也沒有我後面那些九死一生的想想都可怕的境遇了。”
林燁嘖了嘖嘴,但是很快又開心起來,拍著曉樂的肩膀道:“幸好有你啊,樂樂!你知道我聽說他從生死峰下來,有多高興嗎?千年難出的天妒之才,給他個活命的機會,必定飛升成仙,成為這個世界上最強大的存在,而以他的為人正義,必然不會由著這兩個散仙為了一己之私亂來!我,就安全了!”
“樂樂,你果然是我的福星。”林燁一把摟過曉樂的肩,喜極而泣。
然而奇怪的是,曉樂一句話都沒講,反而垂著頭,一動不動。
林燁彎下腰,將臉湊過去一看,頓時震驚了,一臉雷劈的模樣。
忒麽這是哭鼻子了?
“樂樂,你……怎麽了?”
“眼睛進沙子了。”喑啞的聲響,帶著濃重鼻音,抬頭劉海之下,一雙紅通通的眼睛。
林燁:“……”他回想了一遍自己說的話,然後對天發誓,絕對沒說過分的話。
怎麽就哭了?
曉樂將霄令抱在懷裡,這把劍依舊觸手溫熱。
林燁或許不過是在談論一本書中,隻用了兩三行字就一筆交代的人物,沒有任何感情。可對曉樂來說,這是他朝夕相處,互相從生死邊緣掙扎而來的師兄,對他很好,用命護著的師兄啊!
他回想起沈逸之的面容,被病痛折磨卻依舊溫潤如水;哪怕一次次徘徊在生死,眸光還是倔強而堅定;為了將最後一道仙人劍意打進曉樂的體內,凶險地去煉化劍魂;還有……霄令……
駱清清說過,沈逸之從不會將霄令借給旁人,片刻不離身,可是卻毫不猶豫地給了曉樂。
這樣好的師兄,曉樂一點也不敢想若是沒有自己,沈逸之會孤獨地死在生死峰,靈魂不得安息。
更難以接受的是,這個結局是那樣的輕描淡寫,仿佛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樂樂,你是不是……”
“這個世界不單單只是一本書,它是完整的,裡面的人有血有肉,有各自的悲歡離合,喜怒哀樂,絕不是機械的所謂NPC,對嗎?”良久之後,曉樂抹了一把臉,清澈堅定的目光望著林燁。
若不是真真實實的人,如何能夠打動他,為之傷心,為之悲哀,更為之拚命?
陰陽雙生花,依照曉樂的面容化形而來,只是恢復成了中學時代的模樣,帶著稚嫩和天真,猶如不諳世事的少年人,顯得頗為無辜,只有低眸眯眼的時候,才會發現藏著一抹狡黠。
可是如今那張圓潤的臉卻是那麽的嚴肅,且不容置疑。
霄令低低顫鳴,將那份悲哀穿越秘境,傳遞給了自己的主人。
沈逸之微微驚訝,卻不知道曉樂為何有如此心境,脫離了危險,不是該高興的嗎?
莫不是因為林燁?
他本是沉靜如水的性格,向來不動如山,可這會兒卻有些坐不住,目光落在水鏡之中,卻是他人的景象。
叫好聲不絕入耳,葉雨倩的實力令眾人大開眼界。
“我覺得小師弟想要從她手裡奪到龍吟,不容易。”駱清清道。
“真不愧得太上長老青睞,敢放言天下來爭奪龍吟的葉氏弟子。”
“逸之,你怎麽看?”
然而沈逸之此刻的腦海中久久不散的是那喜極而泣相擁的兩個人,心情也跟著變得糟糕起來。
沈逸之自詡對曉樂有著旁人不及的了解,是唯一知道他秘密之人,這份特殊,讓他有種不為人知的歡喜和得意。
可是顯然,林燁的出現打破了他對於曉樂的特別,原來還有一個人讓小師弟如此在意,甚至為此傷心難過。
放在膝上的手不禁握緊……
“逸之?你怎麽了?”陸江河的眼中帶著疑惑。
沈逸之目光一頓,回過神來問:“何事?”
陸江河關切地問:“你是不是身體不適,不如回去歇息?”
沈逸之搖頭,神情暗了暗:“不必。”
火堆發出了劈啪聲,除此之外,便只有蟲鳴聲此起彼伏,也顯得林燁的話更加清晰而響亮。
“不是有人說過嗎?人生就如一場戲,一本書。而一本書才多厚,他只能描述一個故事,只是我所知道的這個故事恰巧就發生在身邊而已。或許我們的世界,我們的經歷也剛好成為旁人手裡的一本書,未可知呢?”
曉樂定定地看著他,然後慢慢地彎起了眼睛:“燁子,看不出來,你還能說出這麽有哲理的話。”
林燁嘿嘿笑了一聲:“裝了五年的博聞強識,沒人發現,難道這憑的是運氣?在浮遊門,我不是在瘋狂修煉,就是在藏經閣看書,肚子裡可是有貨的。就是日子艱難了一點,提心吊膽的,累。”
“我會幫你的。”曉樂鄭重道。
“好兄弟!”林燁將手搭在曉樂的肩上,“知道你在,我安心多了。”
一個人在異世界,困難險阻都還是其次,最重要的是難以化解的孤獨,連能敞開心扉的人都沒有,才最可怕。
曉樂也拍了拍他的手,表示安慰:“天無絕人之路,你想想我二師兄如今都好好的,那麽很多看似既定的未來也能更改,更何況你早有準備,知道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情呢?”
“對啊,所以我才對沈逸之那麽友善,不惜坑了玉闕仙尊的靈草送給他,就是希望他能好好的,照常修煉,早日成為一代傳奇。話說回來,你為什麽對我那麽大敵意,我明明什麽都沒乾啊?”
曉樂:“……都是誤會。”他訕笑了一聲。
林燁別看大大咧咧,可他該細膩的時候也一樣細膩,結合沒相認之前,再聯系到曉樂一聽到沈逸之的結局失態成那樣,不得不讓他多想。
他伸出手指指著曉樂,一臉了然地說:“你知不知道,要是將沈逸之換個性別,你那樣子就跟遇到潛在情敵是一樣的。”
曉樂的眼睛頓時瞪得大大的,林燁抬著下巴坦坦蕩蕩地回視:被我說中心事了吧。
曉樂氣短:“我沒有……”
“瞧瞧,瞧瞧……”林燁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你那眼睛再瞪下去,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嘖嘖嘖。”
曉樂聞言眼睛頓時一收,視線飄向了周圍的夜景,盯上了那半隻烤兔子。
林燁都不知道該說什麽好:“樂樂啊,咱們可是光著屁股一起長大的,你心裡想什麽,我瞟一眼都看得出來,喜歡就喜歡唄,害羞個什麽勁。”
曉樂撅了噘嘴,拿霄令有一下沒一下地戳著那隻烤兔子,囁囁說:“我不知道,你別瞎猜。”
“瞎猜?”林燁蹲到曉樂身邊,“還記不記得你剛在絕情幻境裡,對我警告?”他學著曉樂那義憤不屑的模樣,敵意滿滿地說:“離我二師兄遠一點,他看不上你這種偽君子!你品品,這話是不是那意思?”
曉樂:“……”
“怪不得從小到大,那麽多漂亮女孩子追你,你都沒興趣,合著性別不同,不能談戀愛啊!”
曉樂覺得他有點想打人,果然不相認就啥事都沒有。
“放心吧,是男是女都無所謂,這個世界,實力才是王道,合籍的男男和女女多的是。喜歡就大膽地追,你唯一的親人,我,同意了。”
曉樂:“……”關你屁事。
林燁握拳擊掌心,一副操碎心的模樣:“沈逸之這相貌和實力,的確是萬裡挑一,我家樂樂的眼光真是不錯。而且他還欠了你一條命,你又欠了他因果,啊呀,老天爺注定的姻緣,這輩子你倆就鎖死吧。”
林燁以一副娘家人的身份叨逼叨逼個沒完,將曉樂的心攪得一團亂,而且這人估計裝久了,好不容易開了話匣子,收不住。
曉樂瞪了他好幾眼,表示不想聽了這人還在這個話題上打轉,管特別多。
“你就可憐可憐霄令吧,絕世好劍都要讓你將那兔子給戳爛了,多暴殄天物啊,至於嗎?”
曉樂一把收回霄令,然後回頭一劍,將劍尖對準了林燁的胸口,冷冷地說:“要麽閉嘴,要麽說點別的。”
林燁立刻抬起手,作投降狀,諂媚道:“好的。”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