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的信息素克制又小心,
周蘅卿在這種熟悉的氣場中逐漸安靜下來。他一開口,聲音嘶啞得幾乎分辨不清:“蕭靖川……”
“嗯?”
“我要參戰。”這是周蘅卿的第二句話。
蕭靖川抱住他的手僵住了,他當場翻臉道:“不行!”
周蘅卿緊緊閉著眼,
薄薄的眼皮包裹著脆弱的玻璃體,眼睛動的時候,睫毛會微微跟著顫動。
軍醫說他眼部神經受到損傷,
任何的光線對他來說都是刺激,
因此病房裡沒有開燈。
宇宙環境氣壓變化大,一個不注意就會導致終身失明。
周蘅卿大部分時間目光總是沉穩平和的,除了發脾氣時眼刀子射過來,連蕭靖川也忍不住心裡“咯噔”一下,好像做錯了什麽事似的。
男子漢大alpha,
剛才在人家迷迷糊糊時說的話轉身就不認了——“別胡思亂想了,明天就讓人先把你送回主星。”
“你現在是戰俘,連解救人質都不算,
”蕭靖川耐著性子說:“你的父親和哥哥都參與了‘聯邦共同體’和‘新人類’計劃,
顧引把你救出來的事還不知道能夠瞞多久,
主星各國區都在盯著太空指揮部……”
周蘅卿卻堅持道:“但他們是我的家人,
我不想他們死。”
氣氛僵持不下,
連空氣都變得有幾分凝滯。
蕭靖川沉默片刻,最終皺著眉頭說:“他們很可能已經被……”
“我不在乎,”周蘅卿恢復了平靜,他的嘴唇本來慘白得看不出顏色,
卻因為沾了血跡而豔麗得驚人:“就算植入芯片,他們依然是我的血脈至親,就如同……”他停頓了一下,之後聲音變小了許多:“就如同我和這個孩子一樣。”
蕭靖川頓住了。
“蕭……總指揮,
”周蘅卿的語氣帶著懇求,道:“我對主星政府還有價值,請您……把我當成戰俘處置。”
戰俘將要受到審訊,而周蘅卿就可以借此機會向主星總司令部提出條件。
他是聯邦信息安全局的高層,專門負責3、4號星球信息往來。此次聯邦從3、4、5號星征兵,其中5號星球還處於開荒期,自己都是被支援的對象,派兵基本可以忽略不計,聯邦的軍隊構成中有三分之一是由3、4號星球派兵組成的。
之前這兩顆星球曾經發生過大范圍叛亂,當時是主星派兵平叛,後續不知聯邦政府如何處理的,這兩顆星的國區政府和民眾都對主星態度非常差,幾乎切斷星際往來。
周蘅卿對這些事情比任何都要了解,能用來當作與主星國區政府談判的籌碼。
他唯一擔心的就是連累蕭靖川。
蕭靖川派兵救下周蘅卿,卻向總司令部匯報這是一場針對聯邦某軍事基地的突襲。眼下最好的辦法是把周蘅卿偷偷送回主星交給蕭縱,再讓蕭二代為出面跟國區政府周旋。
至於蕭總指揮官自己——以公謀私,稍有差池就要上軍事法庭接受調查審判。
即便如此知道是這個下場,蕭靖川也沒有絲毫猶豫。
他做這些決定時甚至幫顧引率領的700號部隊都謀劃好了退路,將士們隻負責執行上級的指令,其余的事情一概不知。
顧引過去經常接一些特殊秘密行動,從來都被告知一旦出事,國區就會第一時間放棄間諜。政治方面的很多事過於複雜,這些都是無可奈何之舉,顧引從不評判上級的對錯,可也是第一次遇到像蕭靖川這樣的——出事自己扛著,半點也不會讓手底下的兵受委屈。
他是真的很愛大嫂,顧引心想,把自己都搭上也要保護周蘅卿安全。
大嫂那麽聰明的人,不會不知道吧……
周蘅卿不可能沒察覺到。
他從意識到被救起,就知道無論星際形勢如何,他的丈夫從來都沒有放棄過他。
聯邦的軍事基地那麽多,蕭靖川要從茫茫宇宙中找出一個人,簡直比大海撈針還難。
蕭靖川他……後悔嗎?
“你不後悔嗎?”蕭靖川突然問。
周蘅卿怔了怔。
蕭靖川冷冷地道:“你該不會天真地以為,戰俘能吃好喝好獨立單間?懷著身孕卻說出這樣的話,就沒有想過以後會後悔嗎?”
蕭總指揮官聲音冰冷。到這時候,他依然隻拿孩子來恐嚇他——蕭靖川根本沒有自信認為周蘅卿會顧慮自己。
血脈至親,生父、親兄弟還有親生的孩子。這當中沒有他。
他們只是被一紙婚約綁住的兩個人,周蘅卿隨時可能朝他揮一揮手,然後頭也不回地離開。
這樣想著的,蕭靖川的手鉗得更緊了。
“我不後悔,”周蘅卿的手在黑暗中胡亂摸索到他的臉,並在臉頰印下一個溫柔的吻:“我將永遠臣服於你。”
蕭靖川扳著他的下巴,將倆人分開一些距離。
他在黑暗中死死地盯住周蘅卿,仿佛要穿透這層脆弱的皮囊,直探到靈魂的最深處。
最終蕭靖川惡狠狠道:
“要我把你交出去?想都別想!”
**
周蘅卿的痕跡被抹得一乾二淨。
就如同蕭靖川提前安排的,由顧引少校率領的700部隊在偵查時發現聯邦隱藏的一處軍事基地,並第一時間采取了轟炸殲滅措施。
事後聯合國區軍團才發現那是聯邦的一處軍事監獄,但因為這樣的小型戰役每時每刻都在發生,戰事處理中心隻做了監測登記就沒再過多關注。
只有極少數人知道,軍艦上多了一個身嬌肉貴的beta。
而蕭靖川依然每天隻睡兩三個小時,剩余時間全都在和軍事專家商討戰術戰略。
真正到了戰時,alpha的身體素質優勢才能明顯體現出來,他們這個群體天生就是戰士。
事實上蕭靖川每天休息的時間比戰士們猜測的還少。
主航母戰事統籌區五樓是總指揮官的住處。
親兵通常隻守在電梯和樓梯口,見到穿著筆挺軍裝的alpha從電梯廂中走出,親兵們“啪”地一下站直,喊道:“首長好!”
蕭靖川微微頷首,視線不動聲色地掃過那一扇緊閉的房門,沉聲道:“辛苦了。”
“應該的,”副官上前一步道:“您快去休息吧,這會一開就是十六個小時,”他看了一眼宇宙時間,道:“三個小時後我會去叫您的。”
蕭靖川似乎是有些疲累了,他沒有多說什麽,而是直接進入了禁區——總指揮官的房間沒有監控也不受到人工智能監測,這是身為長官的特權。
蕭靖川進了內室後沒有第一時間開燈,而是把門反鎖上。
舷窗邊站著一個清瘦的身影,被窗外的星雲散發的微弱光芒,勾勒出清雋的線條。
周蘅卿聽見聲音回過頭來,道:“他們接受這個建議嗎?”
這段時間,蕭靖川攻勢奇猛,揮軍將聯邦主力打得節節敗退,4號星軍團前來“勤王”卻被他提早一步截斷在12個宇宙距離單位外,而3號星軍團繞了一個遠路,正要阻擊聯合國區軍後方時,卻被黃雀捕了個正著——700部隊從兩翼包抄,直接衝散了航母隊形,並暴露了他們的宇宙坐標!
戰事越激烈,總司令部的那些人對蕭靖川的關注就越低,他們更關心他的戰術決策,而不是他每天吃得更多了——簡直一個人吃三個人的分量。
而且不知道他是不是大少爺毛病犯了,他要求吃熱餐——不是主航母上沒有,而是蕭總指揮從前沒這麽挑剔。
人是鐵飯是鋼,長時間的高度精神集中對身體的消耗是很大的,哪有打勝仗不給將軍飽飯吃的道理,所以這一點小變化沒人在意。
更沒有人發現,蕭總指揮官在他們眼皮子底下“金屋藏嬌”。
套房應有盡有,蕭靖川看了一眼桌上的飯菜,還是熱的。
他問:“沒胃口?”
“不是,”周蘅卿轉過身朝他緩步走來,道:“等你回來吃。”
蕭靖川沒有意識到,自己不知不覺中就朝周蘅卿伸出了手,怕他摔倒。
周蘅卿背下了房間的擺設和步數,大部分時間他都躺在床上休息,估摸著蕭靖川快回來時,才去讓副官良和幫忙熱了個飯。
“我一個人吃不完這麽多。”他沒等蕭靖川開口,又道:“邊吃邊說吧。”
蕭靖川扶他坐下後,才自己又抽了一根椅子大馬金刀地坐下,道:“那幫人對軍情的來源有疑慮,怕又是‘未命名’放的□□。”
主星的人現在多少有些“未命名”ptsd,從他們極度抵製芯片人就能看出人們對失去自由的恐懼有多大。
周蘅卿臉色比先前好了許多,不再是那種搖搖欲墜一碰即碎的模樣。畢竟底子在那,聯邦投鼠忌器,打算拿他和腹中的孩子一起要挾蕭靖川,自然不能早早地弄死其中任何一個。
周蘅卿把他對聯邦3、4號星的軍事力量儲備情況、國區政府態度甚至連軍事科技水平都跟蕭靖川事無巨細地交代了——每天蕭靖川在外跟人商討大事,回屋後還要來“審問”這個俘虜。
不知不覺又過去了一兩個小時,蕭靖川一回來臉上的倦意就一掃而空。
好像過去的七年裡,倆人從來沒有聊過這麽多內容。
周蘅卿全然沒有懷孕的自覺性,蕭靖川沒回來的時候,他也並不消停。周蘅卿腦海裡充斥著無數散亂的信息,他對這些信息的了解就如同對自己掌心紋路一般。
他從軍事設備的研發和偏好甚至能歸納出戰術的類型,很大程度上幫助蕭靖川了解敵方的情況。
所謂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沒有誰是天生的軍事家。令敵軍聞風喪膽用兵奇詭的蕭總指揮,也是因為多開了一個外掛。
當然,蕭靖川本身的軍事才能不容小覷,周蘅卿給他提供的正是聯合國軍團比較缺乏的軍事情報。
盡管吃得多,但周蘅卿一天比一天消瘦,幸好精神狀態還可以——這種時候他絕對不能倒下,聯邦還掌控著千萬芯片人的生命,他們隨時可能用這些人質來逼迫主星退兵。
周蘅卿看東西還是模模糊糊的,用眼也容易疲勞,軍醫說恢復慢是因為休息不好,並且這樣還會影響腹中孩子的發育。
軍醫不像主星醫院的醫生那麽絮絮叨叨,但他同樣也有很深的顧慮:這場戰爭不知道要打多久,從來沒有嬰兒在太空中出生的先例,宇宙中的輻射成年人靠著作戰服還能盡可能避免副作用,可新生兒太過脆弱了……
幸好,不知道蕭首長表面八風不動,內心是不是也抱有同樣的擔心,聯邦紀元2746年秋季之時,蕭靖川總司令率領的聯合國區軍團殺入2號星附近星域,衝破了地對空防禦系統,主星的巡航
導彈軌道直接鎖定了聯邦議會。
對峙21天后,議會遞交降書,並釋放部分人質作為“誠意”。
蕭靖川在h國區生物學家的協助下,核實了這些人全都已經被植入生物芯片,於是當場撕毀降書斬殺節使,並帶兵直接武力佔領議會大樓,史稱之為“議和事變”。
主星一片嘩然。
因為議會大廈的布防是4s級,目前屬於星際最高級別,蕭靖川帶兵闖進最高議事廳內部,用最簡單粗暴的方式讓對方交出生物芯片植入名單——切斷了和主星的聯絡,每過一個小時就當眾砍一名議員的腦袋。
當地上滾了十幾顆睜著眼睛的腦袋後,聯邦議會妥協了。
近三千萬人,無法區分自願與非自願,其中一部分已經死於戰火當中,絕大部分人因為蕭縱對芯片程序的侵入而像是被下了沉睡魔咒一般,被關押了起來。
其中就包括周蘅卿的父親。
再次見到周副局時,他的頭髮已經從斑白變成了全白,顯然生物芯片手術對老年人不太友好,這也是冷夏沒有考慮給蕭衍植入的原因——老年人的身體根本承受不住這樣控制,蕭衍如果死了,那麽能製衡蕭縱和蕭靖川的人就徹底沒有了。
周蘅卿在見父親時,小腹已經微微隆起了,他人清瘦,又穿著修身軍裝,所以顯得有些明顯。
“你……”周父愣了愣,突然生出了一絲悔意。
他要是早點退休,不參與這些星際政事,或許此時就能期待天倫之樂。然而現在等待他的卻是戰敗的苦果——聯邦星系已經廢除死刑,但他們能不能被定義為“人”,現在是最大的爭議。
老局長緩緩閉上眼,再睜開時已經恢復了平靜:“阿蘅,勝敗乃兵家常事。”
周蘅卿望著父親的白發,陡然生出一縷心酸,酸得他口中都發苦。
老局長又道:“我並不認為聯盟就會做得比聯邦政府更好。”他頓了頓,抬起眼睛直視著周蘅卿:“我只是錯誤地認為自己的地位已經夠高了,足以保護我的家人和孩子。”
“我在歷史的進程上是一個十足的失敗者,”周父蒼老地笑說:“但在你和靖川的婚姻上,我沒有選擇錯。”
“自始至終,我都給我們家選擇了一條退路。”他的視線落在了周蘅卿微微凸起的腹部:“在你結婚那天,我作為父親祝願你以後幸福,到現在,我依然是這麽想的。”
“靖川是個好孩子,你好好對他。”
周蘅卿落下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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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事匯報前,蕭靖川坐在電腦屏幕前,掃視著那一串長得不見底的名單。
這一份名單包含了主星和聯邦星所有的植入芯片的人的名單,密密麻麻的字看得人頭皮發麻,他不經意間就掃到了一個名字——葉雨濛。
特戰隊組突入時,他的植入手術正進行到一半。事後雖然搶救回來,但在主星人民的眼中,葉雨濛的“成分”也和普通人不一樣。
盡管他竭力解釋自己沒有被改造,但他曾經對警方撒謊的案底被翻了出來,沒有人相信他。
人們對芯片的懼怕猶如古人類對待瘟疫一般,沒人知道後遺症發作具體如何,更沒人知道芯片人的後代的神經末梢裡會不會也帶有可控制的代碼。
經過兩輪公投,這些芯片人將被流放至荒蕪的6號星,從此集中生活在星系的最邊緣,沒有星際網絡、沒有星際交通,直到生物學家研究出如何解開代碼綁定——或許那時候,這幾千萬人都已經去世了。
潘多拉的魔盒帶來的災難和影響遠不止戰爭期間這麽一點。
這只是冰山的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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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周蘅卿猛地從床上坐起,一身冷汗淋漓,濕透了睡衣。
他懷孕後就經常做噩夢,從夢中驚醒後就一整夜地睡不著,蕭靖川一回來就跟總司令部匯報解釋金屋藏“卿”的緣由,顯然,這種自作主張讓他陷入了麻煩當中。
也是聽證會的形勢,也是與外界失去聯絡。
周蘅卿驚魂未定地抹掉額頭的汗水,腰間被一雙有力的手環住。
他這才想起,蕭靖川已經回來了。
雖然他沒有說聽證會的結果,但顯然蕭家如今得勢,蕭縱全權負責臨城重建工作,蕭指揮官剛打了勝仗,說什麽也不會在這種時候動他。
蕭靖川太久沒有好好休息過了,即便周蘅卿的動靜不小,他依然迷迷糊糊的拍著他的背,嘟囔著問:“怎麽了……?”
周蘅卿想要伸手撥開他額前的碎發,探出手時才想起自己一手冷汗,於是頓在了空中。
一縷月色透過窗簾的縫隙照進屋。蕭靖川就跟後腦杓上長眼睛似的攥住了他的手腕。
他太累了,仿佛所有的疲憊都在回家後鋪天蓋地地湧上來,蕭靖川胡亂地哄著:“別怕啊,你還有我。”
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周蘅卿垂著眼眸,靜靜地望著他,alpha身上的溫度總是那麽燙人。隻可笑他自認為還挺聰明,卻花了七年時間才看出這個男人隱藏在冷酷外表底下的深情。
“蕭靖川,”涼夜的風拂過樹梢,周蘅卿輕輕說:“我也喜歡你……”
作者有話要說: 大哥:好的我醒了。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