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海城上空風雲變幻,廢墟上無數的碎屑碎瓦隨著狂亂的氣流四散飛舞,與渦流匯融,稍有不慎便可能被打到。
阮佟給自己施加了一層魔氣防護,隨後又想起自己法力不太強悍的七弟,轉頭準備給他也施加一個,卻倏地察覺到他身上波動著的無形神力護罩。
阮佟瞳孔驟縮:“你身上的防護是怎麽回事?”
之前剛見面的時候沒來得及仔細看,這會兒用心檢查,才感覺到這層神力防護罩既溫和又渾厚,施法之人一定是極為用心的,且法力也極為高深。
還是個神仙。
阮佟一下子想到了那個和阮宛一同前來的神界戰神,臉色倏而變得古怪:“是容越做的?他為什麽要幫你?”
“……可能是他……憐愛弱小吧……”
“怎麽可能?”阮佟嗤笑,眼底透著濃濃的嘲諷,“他不是被稱為最冷硬的神仙嗎?高高在上,眾神在他面前都是螻蟻,別說我們這些魔了,哪兒來的同情心憐愛弱小?”
“你這又是從哪裡道聽途說來的啊,你又從沒有跟他接觸過,怎麽可能對他的性格了解得那麽清楚?”
“你又了解他了?怎麽說得像你們接觸得很多一樣。”阮佟眸光閃爍,眉頭緊擰,想起一些不對勁的地方來,一動不動地盯著阮宛:“你到碧海城的這些天……莫不是都跟他呆在一起的?”
“……那怎麽可能!?”阮宛壓住內心的慌張,斜睨他一眼:“你動動你那簡單的大腦袋瓜子想想好嗎?他容越怎麽可能跟我在一起住那麽多天?他瘋了還是我瘋了?”
或者我們都瘋了……他默默腹誹。
“也是,是我多心了吧。”阮佟也覺得自己大概是想多了,畢竟容越怎麽看都不像是對魔族會產生好感的樣子,又怎麽會與一個魔界的皇子關系親密?
他將那些念頭拋開,目光凶戾地望向魔王與容越的方向,低聲道:“我們生生世世都是魔族的人,這點你必須記住,此劍凶險,又有容越從中阻攔,這次想要全身而退是不可能的了,為兄等一下恐怕要先走一步,去助父王一臂之力了,你以後要好好聽話,以魔族利益為先,壯大我魔族,聽到沒有?”
“先,先走一步?走去哪裡?”阮宛愣愣地問。
他可不認為這個“走”真是用腳“走”的那個意思,這話聽起來,倒更像是臨終遺言,生硬威脅中又帶著一絲詭異的苦口婆心,讓他有了不好的預感。
阮佟看他一眼,眼中醞釀著誓死不退的決心:“這劍從遠古傳到現在,劍魂早已經沒有了,空留浩瀚的力量在裡面,所以不受管束,也桀驁不馴,很難逼它認主,但只要有人以身殉劍,以身魂為祭,願意永生永世困在裡面,不得超生,便可以短暫地令寶劍平靜一會兒,而父王就可以趁此機會收服它,將寶劍的力量為我魔族所用。”
“所以……你是要自己以身殉劍?”
“是!”
看著阮佟堅定不移的眼神,阮宛真不知道該說什麽了,換個角度想,這可真是個好兒子,也是個魔族的好皇子,但他注定理解不了,也無法與他站在同一戰線。
“但容越也明白這個道理,到時候一定會阻攔,”阮佟又說,“如果我失敗了,你必須得頂上,知道嗎?你是魔族的皇族血脈,也不會有二心,這裡除了我,能為父王出這份力的就只有你了。”
“……我明白。”
他怎麽會不明白,這就是他來這個世界的目的,是他的宿命,他躲不過去的,也不能躲。
……
天空之上,容越已經和魔王阮梟打得如火如荼了,阮梟在強行開啟靈脈的時候就受了點傷,又沒能在發現寶劍的第一時間收服它,失了先機,魔力還有了傷損,與容越對戰之初尚能勉強強撐著,時間一久,就開始顯露出疲勢,一個失神之後,便開始被逼得節節敗退。
但奇怪的是,這次與容越交手,這位神界戰神對他的殺意好像少了許多,出手也並不是次次殺招,似乎沒有要趁此機會將他斃命的想法。
阮梟有了喘息的機會,跟容越又纏鬥了幾十招,余光瞥見在天際不斷盤旋作亂的青銅古劍,眼底閃過一絲陰鬱的狠戾,咬牙爆喝一聲:“阮佟!”
阮宛被他這聲喊叫嚇得身體猛然一震,就看見站在身旁的二哥也立刻繃緊了肌肉,周身魔力上漲到了一個不計後果、沒有退路、近乎爆體的地步,然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化作一道流光,不顧一切地飛身往青銅古劍衝去。
真是瘋了……
阮宛定定地看向遠處的容越,到了這種時候,他知道自己的時間也不多了,能看一眼是一眼吧。
可跟凡人比起來,神仙能活那麽久呢,千萬年的孤寂,容越又要怎麽辦……
阮宛攥緊拳頭,還沒來得及傷感,就看見上方的天空有一道巨大的陰影罩下來,似乎還直接隔絕了阮佟和青銅古劍。
那大東西他認識,是初見容越時,對方乘坐的那隻傲嬌青鳥。
只是那時候青鳥大概是用法術變小了一些,現在的體積看起來幾乎大了一半,翅膀撲朔時,卷起的風暴呼呼作響,讓阮佟根本無法再近一步。
阮梟的臉色霎時變得鐵青,狠狠注視著對面衣袂整潔的戰神,沉聲道:“沒想到你的法力竟然已經到了這個程度,這樣看起來,本王的擔憂真是太對了,再給你千年時間,我魔族恐怕就要被神族踏平了!”
“呵,不管你信不信,不管是我或是神帝,都從來沒有要將魔族盡數絞殺殆盡的想法。”容越冷冷道,“你不必為你自己永不滿足的野心和欲望找借口。”
“難道我們就得每天為你和神帝那老東西不知道什麽時候會改變的想法而擔驚受怕嗎!?你們的想法可不是什麽有力的保障,實力,才是最好的保障。”
“那也得你有命得到那個實力才行。”相比起阮梟的猙獰扭曲,容越臉上的表情從頭到尾都十分冷靜漠然。
他這幅從容的樣子倒是沒有激怒阮梟,反而讓他古怪地嗤笑了起來:“呵呵呵呵……的確是看命,可惜,我命好,有一兩個好兒子。”
兒子?容越的眉頭不安地一跳。
沒等他問出口,就驀地聽見一聲沉悶的炸響,與此同時,青鳥尖銳淒厲的慘叫聲幾乎將方圓百裡的房屋都給震碎。
底下的阮宛屏住呼吸,震驚地看著不遠處的衝天爆炸——阮佟自爆了。
他竟然自爆了?
阮佟的自爆是將衝擊力盡數對準的青鳥,那一刹那,青鳥身上被炸出了巨大的血洞,周身的羽毛也跟著燃燒起來,充沛的生靈之力在快速衰敗枯竭,它的身體正在逐漸被燒成飛灰。
而沒等阮宛從這份震驚中反應過來,就突然感覺身體被什麽東西拉扯住了一般,不受控制地急速往上空飛去。
自爆的余波沒有散盡,他的周圍全是屬於阮佟的魔氣,以性命為代價的最後爆發所造成的這個魔力領域,連容越都無法立刻衝破。
“哈哈哈哈哈哈——!好兒子!父王以你為榮!”阮梟狂躁囂張的笑聲在夜空中回蕩。
他早就有了這個想法,阮宛自出生起,體質就與常人不同,無法修煉太過高深的法術,卻有一個最適合成為劍靈的魂魄,他溺愛這個小兒子,讓他在萬千寵愛中長大,只是為了今天能夠讓計劃完滿達成。
這個想法他隻給心思與他最一致的阮佟說過,阮佟也明確表示過會助他,並且能將性命拋之腦後。
在今天這一戰,阮佟自爆後尚存一點最純淨的元神之力,只要他用這一點最後的力量攔住了容越,將阮宛獻祭給了青銅劍,那他可就成功一大半了!
“阮宛——!”
在巨大的拉扯力中,阮宛聽見了熟悉失措的聲音。
他轉過頭,看著容越渾身的皮膚都被突然爆發的神力衝擊出了裂痕,溢出血跡,三兩招就將阮梟逼退,不顧一切地向他衝過來,自爆的余波在容越的身上留下一個個傷痕。
他闖不過來的,阮宛想。
但下一刻就看見容越用長刀在自己手上狠狠一割,鮮血噴湧而出,浮在半空,容越兩指往他的方位一揮,血液與許多光點匯成細流,以更快的速度朝他射過來。
“抓住它!”容越大喊。
阮宛看著近在咫尺的青銅古劍,苦笑了一聲,偏頭避開那截興許耗盡容越數千年修為的靈血鞭,沒有再回頭,借助阮佟的靈魄接近古劍之後,便沒有任何猶豫地,狠狠撞向了劍鋒。
耳邊似乎響起了痛徹心扉的絕望呼喊,但他已經沒有辦法再看見任何東西了,劇烈的疼痛之後,周圍便變成了一片混沌。
還剩最後一絲意識,他靜靜地想著容越的面容,默念著,如果這個世界的他真成了劍靈,那他也隻願意為容越所用,希望他在往後千萬年的歲月裡,不孤單。
嗯,不孤單。
作者有話說:
哦豁~哦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