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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婆結婚嗎》第64章
溫檸打開了公證書。

 臥室內亮著頂燈, 冷白色的光,涼陰陰照在白的紙、黑的字上,使得它看起來充滿死亡氣息——遺囑本就是與死亡掛鉤的東西。

 立囑人顧遲溪。

 文件上列明了顧遲溪名下的所有財產, 白紙黑字寫得詳細, 受贈人是配偶, 溫檸。

 日期是今年八月二十九日。

 紙張輕微抖動起來,溫檸的手在發抖,她重新將文件看了一遍, 逐字逐句,確認這是顧遲溪立下的遺囑。

 她蹲在地上,一時沒反應過來。

 才三十歲就立遺囑,財產全部給了她, 母親呢?她們之間雖然是合約婚姻,但沒有簽過任何協議,在法律上就是妻妻關系, 能分財產、繼承財產, 可是她從一開始就沒想過將來離婚要拿顧遲溪半分錢。

 顧遲溪這是什麽意思?又套路她?故作深情?

 年輕人立遺囑,未雨綢繆,倒是不奇怪, 但正常情況下誰會把全部的財產都給配偶,不留一分一厘給尚且在世的父母?

 溫檸猛然想起“家庭戰爭”……

 她隱隱感覺自己觸摸到了冰山一角, 真相就是藏在水面下的巨大冰川。她像找到方向的迷路的旅人,像聞到血腥味的猛獸,興奮起來, 心口有股滾熱的血在沸騰。

 這次顧遲溪會告訴她的吧?

 今天太晚, 等明天顧遲溪回來, 她要問個清楚。

 溫檸合上文件, 不打算放回去了,視線一掃,發現裡面還有東西,她拿出來,是一份意外死亡險的保單……

 投保人顧遲溪,受益人溫檸。

 陰涼的冷光燈下,死亡氣息更濃重了,“意外”這樣的字眼刺激著溫檸的神經,她一手捏著遺囑,一手捏著保單,指甲蓋泛白。

 意外,是家裡遭遇變故的那年,大雨滂沱的夜晚,高速公路上堆積的泥土和石塊,被擠壓碰撞得變形冒火的車,爸媽面目模糊的屍體。是她想哭卻哭不出來的臉,過後在無人的房間裡的抽泣,這七年生活的重擔。

 對她來說,意外是天崩地裂,山塌海嘯。

 能想到的,所有的,都是恐怖的,思緒便不受控制地飛遠了,朝可怕的方向飛。

 溫檸生命中的兩次意外,分別給她帶來了難以承受的打擊,一次是七年前,一次是四年前,意外代表著失去,她身邊親近的人,一個個離開。

 一滴眼淚砸在保單上,水漬覆蓋了顧遲溪的名字。

 她又想起七年前,蕭瑟的院子,空落落的房屋,一夜之間消失不見的人,她又回味起那種慌亂無助的感覺,到最後心痛得麻木。

 讓她害怕的“第二次”是不是終究會來……

 翌日,四點多,洛城下起小雨。

 顧遲溪從機場出來,坐上車,給溫檸發消息:[我到了。]

 她疲憊地往後靠,閉上眼,食指揉了揉眉心。手機在腿上震動,她掀起眼皮,看到來電備注“檸寶”,立刻有了精神。

 “檸檸,我……”

 “回家,”溫檸打斷她,聲音又粗又低,“我有話跟你說。”

 顧遲溪心一沉,“……好。”

 天是灰青色,窗外飄著雨霧,車輪與濕.漉漉的地面摩擦而過發出聲響,冷風從縫隙裡漏進來,吹得顧遲溪打了個寒顫。她升上窗戶,聽著溫檸掛斷了電話。

 有種不好的預感。

 到了天和灣,小區裡靜悄悄的,許是心理作用,顧遲溪感覺到暴風雨前的寧靜,心情愈沉重。

 她左手提小箱子,右手拎著給溫檸帶的點心,忐忑進屋。

 天暗,屋子裡卻沒有開燈,溫檸坐在沙發上,臉色憔悴,神情呆滯,聞聲抬起了頭,看著她,嘴唇微動。

 “檸檸……”顧遲溪彎起唇角,走過去,“我給你帶了‘香園’的點心。”她把手中的紙袋放到茶幾上。

 一彎腰,一低頭,看見桌上的公證書和保單。

 她目光微僵。

 “解釋一下吧。”溫檸低沉的聲音從旁邊飄來。

 顧遲溪勾住袋子的手指縮了縮,抄起兩份文件,抬頭,眼裡流露出慌張又慍怒的神色:“你怎麽亂翻我的東西?”

 她從未用這種語氣跟溫檸說過話。

 溫檸被她突如其來的脾氣嚇到了,半晌才緩過神,“這不重要,我想聽解釋。”

 “防患於未然罷了。”顧遲溪低聲說,避開了她的目光,轉身欲走。

 “難道你能預知未來?”

 “……”

 顧遲溪頓住了腳步。

 “既然你的遺囑和保單上寫著我的名字,這件事就與我有關,我有知情權。”溫檸一字一句道。

 她清瘦的背影立在光與暗的交界處,忽明忽滅,好像隨時都會消失。

 當年苦苦尋找的滋味,那種無助和絕望,深深地烙在溫檸心上,就如眼前看到的一樣,她要消失了,要離開她——在成功讓她陷落之後。

 溫檸眼眶泛紅,上前抓住了她的手,“會發生什麽?你是不是有事瞞著我?”

 “……沒有。”顧遲溪撇開臉。

 “那你告訴我,當年為什麽一句話都沒有就走了?”

 她沉默,臉像灰漿水泥。

 雨打在台階上發出滴答聲,空氣濕.漉漉的,黏住毛孔,頭髮絲,黏住溫檸和她緊握的手,濕氣在滾熱的掌心裡蒸發掉了。

 垂下的濃睫像兩把小扇子,遮住全部的心事,平滑的眉心起了褶皺,嘴唇也顫抖起來——她在回憶。

 溫檸看到她臉上流露出痛苦的表情。

 “檸檸……”

 顧遲溪閉上眼,將她抱進了懷裡,“對不起,我撒謊了,我爸媽沒有離過婚,更沒有結過婚,我也不是獨生女,我——”

 她嘗試著揭開傷口,可是才掀起一點邊角,劇烈的疼痛就迫使她停下來。她還是做不到。

 臉埋在溫檸的頭髮裡,溫.軟的唇一遍遍親吻著。

 “繼續。”

 “沒有了。”

 “你覺得我信嗎?”

 “……”

 等了許久,顧遲溪沒吭聲。

 “你還是不肯說麽?”

 “看看我現在這個著急的樣子,你是不是特別高興?”溫檸從懷抱中抽離,冷笑。

 “七年前你想走就走,一個屁都不放,好,我隻當你死了,結果現在又跑回來,在我面前裝深情,你那麽了解我,知道我最吃哪一套對不對?你知道我肯定會輸的,我只是你放在溫水裡煮的青蛙,再怎麽掙扎還是逃不出你的手……現在你成功了,我又掉進你的陷阱了,你很有成就感吧?”

 她抽著氣,淚在眼眶裡打轉,唇邊浮起一絲譏諷的笑意。

 擔驚受怕一整夜,沒睡好,她比自己想象中還要在乎顧遲溪,但卻得不到半點坦誠,像個傻子,被牽引來牽引去,寵物一樣吊在手心裡玩弄。

 七年來堆積的怨氣一股腦兒爆發了,噴湧的岩漿連同自己一塊燒成了灰燼。

 顧遲溪皺眉,囁嚅道:“別這麽說,我從來沒有……”

 “你以為給我留筆錢就可以消失?”溫檸咬著牙打斷她,眼淚落下來,“沒有比你更自私的人了,顧遲溪……”

 她抱住她,失聲痛哭。

 顧遲溪紅了眼。

 忽然,溫檸一把推開她,吸著鼻子說:“要走是吧?走,現在就走,走得遠遠的,別讓我再看見!”抬手指向大門。

 “檸檸……”

 “滾出去!”

 一嗓子破了音。

 顧遲溪霎時臉白如紙,身子晃了晃,正想說話,溫檸轉身飛奔上樓,“嘭”地摔上了門。

 空氣安靜如抽幹了。

 她站在原處,形同雕像,僵直的目光裡空無一物……

 雨仍在下。

 院子大門發出“吱呀”聲。

 溫檸從地毯上爬起來,扒到窗簾邊,偷偷向外張望,如霧的毛毛細雨中,顧遲溪孤寂的背影在她視線裡越來越遠……

 離開天和灣,顧遲溪沿著街道一直走。

 細細密密的雨絲落下來,落在她臉上,冰冰涼涼的,掛在她頭髮上,毛茸茸,沾在她睫毛上,晶瑩的小水珠像眼淚。她整個人被冷霧環繞。

 天更暗了,路燈亮起來。

 她走得很慢很慢。

 吵架,被趕出家門,簡直像極了二十年前。那時候她受不了無休止的家庭戰爭,提出讓步,挨了一頓打,吵架,被母親趕出了門,無處可去。

 後來認識了溫檸,再被趕出門可以去溫檸家,不至於流浪。

 今天她也有地方能去。

 公司,酒店,中藍山莊,城市的任何角落,只要她想去就可以去。但是,身體被安放了,心還在流浪的路上。

 前面有一座公交車站。

 顧遲溪走過去,等車的人大部分在玩手機,小部分側目看她,她掏出紙巾擦了擦長椅,坐下去。

 公交車來了又走,等車的人換了一批又一批。

 她望著路面的積水出神……

 最早的記憶是三歲左右,很模糊,她記得那會兒母親的脾氣還好,雖說不上溫柔慈愛,但也是願意抱她哄她的。母女倆住在小洋樓裡,吃喝不愁,日子過得滋潤。

 父親偶爾來看望,每次都給她們帶很多禮物。

 後來不知怎麽,母親變得焦慮,急躁,總是為一點小事發牢騷,動輒摔盆摔碗,父親也很少再來,來了隻坐一會兒就走。

 五歲,她和母親搬進了更大的房子。

 那年是她人生中第一個轉折點。她知道了,父親不止是自己的父親,也是別人的父親,別人的丈夫。她突然有了兩個姐姐,討厭她們母女到骨子裡的姐姐。

 二姐經常欺負她。

 往她喝水的杯子裡倒洗澡水;強行喂她吃芥末;把土裡挖出來的蚯蚓放到她床上;將她從樓梯上推下去。很多很多……

 小把戲不止,還有大惡作劇。有時候鬧得太過分了,大姐就會出手阻止,但總要冷言冷語刺她幾句。

 印象最深的兩次,一是去游泳,二姐裝作不小心的樣子把還不會游泳的她推下了水池,任憑她掙扎呼救,就是不理,晚來一會兒的大姐發現了,怕鬧出人命,將她救了上來。

 二是去自家的遊樂場,強行讓她一個人坐在跳樓機上,升升降降好幾趟,她嚇得大哭大喊,二姐在底下哈哈大笑。然後安全扣不知怎麽松動了,只剩一根安全帶綁著她吊在半空中,她眼淚鼻涕流一臉,尿了褲子。

 那時候才八歲。

 在顧家生活的五年,很不好過,自尊被踩在腳底,卑微如螻蟻,以至於她早早學會了察言觀色。

 她越是缺什麽,就越在意什麽。

 傷口根深蒂固長在心上,反覆潰爛化膿,想要愈合只能連皮帶肉撕扯乾淨——那樣會很疼。

 她與二姐的仇怨是從小結下的。

 後來離開顧家,搬進天和灣,她遇見了溫檸,一個像小太陽一樣的女孩子。雖然經常挨母親的打,被王麗雅找麻煩,但有溫檸在身邊還是快樂的。

 十三年相對安逸的日子過得很快。

 ,她大學畢業,被父親安排在寰世集團上班,彼時大姐已經接手了部分家業,光芒耀眼,二姐也有自己的事業,但一聽說她在自家公司裡,十分不爽,三天兩頭變著法子給她找不痛快。

 那會兒楊儀用父親給的錢在外面養了三個“小狼狗”。

 春節,父親讓她回家過年,一頓年夜飯吃得並不太愉快,所有人都在假笑。

 就在除夕夜裡,她與二姐發生了肢體衝突。

 起先是說話,二姐冷嘲熱諷,她不屑回敬,說著說著二姐毛了,掐住她的脖子將她摁在桌上,她摸到了旁邊的水果刀,多年來鬱結在心中的恨意頃刻化成力量,她一刀捅進了二姐的肚子。

 血,很多血……

 從來沒見過那麽多血,濃鬱的,猩紅的,沾了她滿手,浸濕了她的衣服。

 二姐被送去醫院搶救。她挨了父親和大姐一人一個耳光。

 鼻血滴落在手上,一時都分不清是誰的。

 只差一點點,二姐就搶救不過來,也只差一點點,她就變成了殺.人犯。後來,家醜不外揚,父親心裡多少也明白緣由,這事沒再提,以她離開公司收場。

 但事情沒完。

 當時二姐不依不饒要她滾出洛城,還揚言報復,父親的考慮是讓她們母女搬去外地生活,分開了清靜些。

 偏巧,王麗雅不知怎麽發現了楊儀在用父親的錢養“小狼狗”,手握證據,私下脅迫楊儀遠走消失。

 成年後的顧遲溪不需要父親再給撫養費,但是楊儀過慣了不勞而獲揮金如土的日子,一想到事情敗露,顧舟海對她僅有的那點愧疚也會不複存在,無錢可花,她便被扼住了咽喉,只能任由宰割。

 雙重壓力下,顧遲溪崩潰了。

 她只能走。

 她主動向父親提出要去留學,以此給自己留點尊嚴,而王麗雅私下給她們的期限是一個月,她最後爭取到三月底,給溫檸過完生日再走。

 後來她就走了。

 一句話沒留。

 ……

 雨停了。

 天完全黑透,沿街商鋪的燈牌陸陸續續亮了,顧遲溪看了眼手表,六點整,不知不覺竟坐了快一小時。

 一輛公交車停在她面前。

 她鬼使神差般站起來,上了車,掃碼,找個靠窗的位置坐下,沒看路線,也不知道是去哪裡的,就這樣晃晃蕩蕩……

 當年離開,顧遲溪想了無數個理由,如何向溫檸解釋,但最後都繞不開她心上的傷疤。要在喜歡的人面前揭露一個傷痕累累的、陰暗的自己,她實在是沒有勇氣。

 她以為自己永遠回不來,偏偏溫檸又向她表白了,絕望之下,乾脆一聲不響地走,斷得乾淨。

 收到父親去世的消息,她第一時間想到了溫檸,七年,或許溫檸早已交了女朋友,甚至可能結婚,而她欠她一個道歉。

 原本她打算悄悄選擇繼承。

 重逢那天,她看到溫檸,獨身的溫檸,塵封的熱切滾滾湧了出來……

 公交車到了終點站。

 顧遲溪回過神,下車,茫然地看著周圍陌生的環境,她終於想起來,拿出手機,給司機打電話。

 號碼還未撥出去,一通電話打了進來。

 ——檸寶

 她心頭猛跳,還沒來得及按接聽,電話掛了。

 回撥,無人接聽,再回撥,關機。

 ※※※※※※※※※※※※※※※※※※※※

 溫·刀嘴豆心·檸::都給你打電話了,不曉得滾回來?

 顧·小可憐·溪:委屈.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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