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檸心裡有一道坎, 跨不過去。
她可以接受顧遲溪的好,接受顧遲溪的溫柔,但就是無法真正接受顧遲溪這個人。往事在心裡爛了太久, 生瘡流膿, 傷口不能自行愈合。
那是一種朦朧的感覺, 流淌在心間的複雜滋味,由不得她說。
但她的身體——
火已經燒了起來,火勢難控, 她像一塊被煎烤至六七分熟的魚肉,毛孔都滋滋叫囂著,承受千百倍難捱的折磨, 身心不能統一。
“檸檸,”顧遲溪嗓音綿軟,手臂搭在溫檸腰上, “姐姐想……”
她的唇貼在溫檸的耳朵上,吹出飽含誘逗的熱氣,一陣陣, 好像看破了禁錮下蠢蠢欲動的瘋狂, 主動覆上去。
溫檸投降了。
“嗯, 很誠實。”
床是溫暖的水,她在水中浮沉, 她夢見自己回到二十歲生日那天。
香甜誘人的蛋糕, 五彩斑斕的蠟燭, 姐姐的臉在瀅瀅燭光中若隱若現, 微笑望著她, 那目光含情脈脈, 而不是隱忍著什麽的樣子。
“姐姐——”
“嗯?”
“我還想要一個禮物。”
“什麽?”
“你。”
“好。”
在夢裡, 顧遲溪答應她了,畫面一轉,燭光拉長了兩道重疊的人影,投映在紙白的牆面上。空氣裡充斥著深長的呼吸,雜亂的心跳。
蠟燭漸漸消失了。
溫檸分不清夢境與現實,心好像飛了起來,她一隻手攥著枕頭,朦朧中看見顧遲溪伸手拉開了床頭櫃,拿出一個小盒子。
與上回一樣。
她知道那是什麽。
可她從來不記得自己往床頭櫃裡放過那東西。上次酒後羞惱,忘記了這回事,之後也沒翻動過抽屜。
“你……你怎麽……”溫檸咬著牙哼唧出聲。
顧遲溪低眸吻了吻她的唇,耳邊輕語:“我買了很多。”
說完打開盒子,取出長條狀的包裝袋……
DC5391次航班不構成事故,但屬於“事故征候”,新聞發酵得很快,沒兩天就傳遍了全網,圈內也在討論。
因沒有人員傷亡,起初大家隻以為是普通的機械故障,熱度散了便散了,後來有業內人士寫了一篇文章,從技術角度剖析事件的隱藏危險性,又引起了討論。
內行看門道,外行看熱鬧,慘不忍睹的發動機照片讓人心有余悸。
網友誇讚機組的同時,“不小心”把溫檸的微博扒了出來。
有些猥瑣男在她微博底下評論:
[想打女神的飛機]
[女司機哦]
[妹妹要男朋友不?]
溫檸不堪其擾,注銷了微博。
她翻看新聞評論,找到一條當事航班的乘客發的:[我就在這班飛機上,中間突然顛了一下,然後啥感覺沒有就說要備降,一臉懵逼,但是這個發動機也太嚇人了吧哈,謝謝謝謝機長]
一直沉浸在自責中的溫檸,看到這條評論,心裡終於好受了些。
調查組把報廢的發動機帶回了公司,同時帶回來的還有座艙通話記錄儀和“黑匣子”,安監部、航材部、機務部和飛行部聯合展開調查,華南管理局的領導象征性過來走了一圈。
這期間,原財務總監康華接替了鄒鳴成為新的運營副總。
下午,事件調查會議,溫檸和姚副都去了。
會議室內,各個部門的領導差不多到齊,顧遲溪坐在圓桌一側,緊抿著唇,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溫檸一進來,她視線掃過去,眸色愈深。
溫檸望著她,心頭猛跳,接收到了眼神示意,緩步走到她斜前方的位置邊,坐下。
背後有火在燒。
眾目睽睽之下,她們好像偷情一樣。
“開始吧。”顧遲溪低沉的嗓音從後面傳過來。
溫檸繃緊了。
技術部的同事開始播放音頻,這是從座艙通話記錄儀內導出來的,重現當時駕駛艙的所有對話,先判斷飛行員的反應和決斷是否有問題。
音頻從地面推出階段開始錄,前半部分都是飛行員與塔台之間的通話。
直到那一下子猛烈的顛簸……
[我來操控。]
[好。]
[收光左發油門,倒數三十秒,重啟。]
[掛7700,聯系管制,備降C城機場。]
……
從始至終,溫檸和姚副沒有一點慌亂,聲音十分冷靜。另一個飛行數據記錄儀也開始重現當時飛機自身變化的軌跡。
顧遲溪安靜地聽著,冷淡的眉目掀起一絲起伏的波瀾,右手掐住了掌心。
她看向溫檸的斜側背影。
溫檸感受到左後方灼人的視線,忍不住偏了一下頭,假裝看天花板,隨後,那視線收了回去。
上完證據,接下來是事件調查結果。問題出在發動機掛架上。
掛架是連接機翼與發動機的一個配件,DC5391在一萬兩千米左右的高度巡航時,掛架突然裂開,高速狀態下金屬碎片割破了整流罩,還有一部分濺落到發動機內部,損傷了渦輪葉片,導致失效。
在隨後的飛行中,開裂創口越來越大,發動機搖搖欲墜,隨時都有掉落的危險。
機翼上設有許多至關重要的系統和部件,譬如控制飛機轉向與升降的液壓系統,又譬如存儲航空燃油的油箱,輔助飛機減速的襟翼等。假使發動機掉落,有一萬種可能性讓DC5391凶多吉少。
也許高空失速解體,也許漏油過多導致燃料不足墜毀,也許落地衝出跑道爆炸。
溫檸心知肚明,聽得背後冷汗直流。
那架飛機的注冊號是B-1517,負責為它更換發動機以及重裝配件的定檢小哥說:“B-1517上個月十二號進庫檢修,十六號準備更換一號發動機,但是當時航材部反應配件不夠,少了四百套,讓我們再等等,二十二號保險栓到了,二十七號螺孔到了,這個月五號才等到掛架。”
“組裝好之後外觀一切正常,測試也正常,然後才投入運營。”
溫檸皺眉道:“可是那條縫看起來比正常情況下的大,你們一開始都沒有發現嗎?”
“裝上去的時候沒問題啊,就是嶄新的,後來運行了兩天,沒有機組反應過故障,檢查的時候也沒有發現問題,所以就——”定檢小哥歎氣道,他當著眾多領導的面說話,心理壓力極大。
溫檸倒是絲毫不畏懼。
有人給她底氣。
室內陷入沉寂,氣壓稀薄了幾個度。
有人低著頭,有人互相對視,有人余光瞥向老總,到了眼下看似要互相甩鍋的地步,誰也不敢說話。
機務部的林總監抹了把汗。
縱觀國內整個民航圈,每次出什麽事,十有八.九是機務背鍋——這次即使不背大鍋,小鍋也跑不了,索性認命。
顧遲溪半垂著眼,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半晌才開口:“補入的四百套用在了哪幾架飛機上?”
她看向機務部那位。
話音剛落,一陣敲門響,質檢中心的人進來了。
他手中拿著文件,目光掃了一圈,全是領導,一下子不知道該把東西給誰。頓了兩秒,走向航材部那位,“周經理,這是九月份新入庫那批航材的質檢報告,上面是前一千六百套,底下是補入庫的四百套。”
在場的人除了溫檸之外,都知道上個月航材失竊的事。
周經理翻了幾下,臉色微變,連忙雙手送到顧遲溪面前,“顧總,您看看。”
質檢報告顯示,同批次一千六百套航材沒有問題,而失竊案之後補足的四百套航材是不合格的劣質品,有些是打樣,有些精度不夠,還有些沒通過各類耐受測試。
就這樣進入了航材庫,被安裝到飛機上。
顧遲溪微眯起了眼。
上回航材失竊案,康總監被陷害,事情後續她沒有再調查,不了了之,為的是等背後那條大魚的下一步動作。沒想到,這一步不在強jian案,而是落到了這裡。
一旦劣質航材被大規模安裝上飛機,在天上出現各種無法預測的意外,幸運些是“事故征候”,不幸就直接釀成嚴重事故。機組訓練得再好,處置再及時,也架不住硬件接二連三出問題,基數越大,發生慘劇的概率就越大。
航空公司的飛安記錄很重要,如果接連發生嚴重事故,不像國營航司有後台撐腰,就只能關門大吉。
這背後做手腳的人是想要公司死。
“顧總……”機務部林總監把筆記本電腦放到她面前,“這是九月份以來所有的維修記錄,那四百套航材沒用完,還剩三百多套,後面有用到的飛機的注冊號。”
顧遲溪視線一轉,修長的手指輕點著觸摸板,逐頁瀏覽。
在第二頁看到了B-1517。
她想起失竊案那幾天,親自下到定檢庫,看見一架注冊號為B-1517的A320飛機趴在角落裡,當時發動機已經被拆了下來,在等待配件。
偌大的會議室裡針落有聲。
——啪!
顧遲溪把質檢報告往桌上一摔,冷聲道:“這些飛機全部停場入庫,大檢。”
眾人驚得激靈。
溫檸著實嚇一跳,終於有了光明正大的理由往後看,她轉頭,望見顧遲溪陰寒如鐵的臉色,望進去那雙慍怒的眼眸……
她從未見她發這麽大的火。
是啊,這是很嚴重的事,怎麽能不生氣呢?她知道。
或許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
溫檸心裡酸酸的。
因為她。
……
事情的主要責任最終落到了采購部和航材庫頭上,兩方互相甩鍋扯皮,上回失竊案之後的整改猶如過境季風,呼嘯後便散了。最後,無奈之下只能報警。
顧遲溪先行離開了會議室。
明天她要去首都出差,傍晚五點的公務機,沒有時間耗在旁觀無意義的推諉上。選擇報警後的這段時間,只能等。
“小譚——”
回到辦公室,顧遲溪接過秘書整理好的文件,臉色緩和下來,一邊翻一邊對譚佳說:“讓環亞航材的張總後天下午過來一趟。”
那是環亞航空旗下、當初被她賣掉百分之四十股權的子公司。
“下午幾點?”
“三點,辦公室。”
“好的。”
譚佳點點頭,話才落,一陣敲門聲。
她去開門,看到羅謙站在外面,“羅副總……”笑了笑,識趣退出去,帶上門。
男人大喇喇地走進來。
顧遲溪坐在辦公桌後,抬了抬眼皮,淡聲問:“補航材配件的采購單據,最後是你簽的字?”
“是,”羅謙明顯一愣,“怎麽了?”
“按流程應該給我過目。”
“您平時忙,這只是小事,如果什麽都要您親自定奪,豈不是白養著我們這些人。”男人寬和地笑了笑,他雖年近半百,但有一副清俊儒雅的皮囊,看著舒服。
但就是太舒服了,才給人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顧遲溪勾勾唇,不答,低眸掃過文件簽了字,“什麽事?”
“鄒鳴回不來了。”羅謙直白道,口氣與方才全兩樣。
她筆尖一頓,嗯了聲,頭也沒抬。
繼續翻看下一份。
羅謙打量她神色,坐下來,“您認為康華能接替鄒鳴?”
“他完全能夠勝任。”
“沒錯,不過……倒不是最合適的。”他語氣帶著不易察覺的急,挺直了腰背,半身微微前傾,右胳膊肘抵在椅子扶手上。
焦躁的坐姿。
顧遲溪簽字的手頓了一下,筆尖懸停幾秒,落下去,不痛不癢地問:“你覺得,誰最合適?”
“飛行部的那幾個,都可以。”
“噢?”
“我們這個行業,飛行員是主心骨,鄒鳴就是飛行員出身。康華是管財務的,放到運營副總這個位置上挺勉強……”羅謙說了很多,語調愈快,接下來卻被打斷了。
“我記得你也是飛行員出身。”顧遲溪抬眼看著他。
那目光深沉,令人難以揣摩。
羅謙突然不語。
“對了——”顧遲溪輕挑秀眉,把話題繞開,“江城基地的項目先緩一緩,延期到明年夏天。”
“為什麽?”
“事情太多,要抓主次。”
“但是已經在審批了。”羅謙不明白她這是做什麽。
顧遲溪蓋上筆帽,漫不經心地說:“暫緩。康華接了鄒鳴手上開立新航線的項目,你可以去幫忙。”
“……”
片刻後,羅謙離開了。
她拉開抽屜,拿出上回自己畫的圖,用紅色水筆填滿了河裡的一條胖頭魚。
四點過二十分,該出發去機場。
顧遲溪把畫收好,又聽見一陣敲門聲,她抬頭,溫檸走了進來,站在門邊望著她。
“檸檸?”
她的眼底冰雪消融,流過春.水。
溫檸抿抿唇,反手合上門,直接繞過辦公桌到她面前,一屁股塌坐在桌上,隨口問:“幾點飛?”
“……五點。”顧遲溪將她拉到自己腿上坐。
“哦。”
她沒有表現出抗拒的樣子。
坐了一會兒,覺得別扭,還是站起來,靠在桌邊。
“怎麽了?”顧遲溪起身抱住她。
溫檸低著臉,濃密的睫毛像小扇子一樣垂下去,聲音比它更低:“開會的時候他們在爭論什麽上次航材被偷,是怎麽回事?”
顧遲溪胳膊一僵,習慣性地想說沒什麽,卻被溫檸下一句話堵住。
“你瞞著我也沒用,我可以去問別人。”
“……”
“嗯?說嗎?”溫檸抬起臉。
看著她誓不罷休的樣子,一股倔勁兒,顧遲溪感到有些無奈,歎口氣,老老實實把上次康總監被陷害的事說了一遍。
溫檸的頭又低下去,她沉默,眉心微蹙起,不知在思考什麽。
“檸檸?”
顧遲溪捏住她的耳垂,輕輕揉搓,她的臉頰透出瑩潤的粉白色,情不自禁想要吻上去,她突然小聲嘟囔:“難怪你會覺得鄒副總也是被陷害……”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溫檸徹底能理解了。
就像自己,七年前絕望過一次,很害怕七年後又絕望一次。
但是,兩件事情的性質根本不一樣。她隱隱覺得不對勁,為什麽顧遲溪會那麽敏感呢?難道對下屬有很深的感情?顯然不可能。
除非……
有其他原因。
“檸檸,我該走了。”顧遲溪在她耳邊輕蹭了蹭,嘴唇貼上去,沿耳廓細細密密地吻了個遍。
溫檸打著哆嗦,哦了聲,不小心跌在她懷裡。
“不跟我告別?”
“你又不是不回來。”
此話一落,溫檸猛然感覺到心臟被勒緊了,喘不過氣。她從顧遲溪懷中退出來,背過身去。
一片無言的寂靜。
她竟然能輕輕松松說出這句話。
可是,她依然害怕,怕極了。短時間內也許不會再發生第二次,但長久下去呢?
溫檸眼睛有點酸。
“檸檸……”
顧遲溪從背後抱住她,滾熱的心口緊緊挨著她的背,“不管我去哪裡,最後一定會回到你身邊。”
說完,溫柔地將人掰過來,吻.住那片唇。
“唔——”
溫檸臉一熱,閉上了眼。
突然,兩聲敲門響,譚佳推門而入,“顧總,該……”
她愣在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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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助理:???
今天隨機發50個小紅包叭=3=
—————感謝在2020-08-18 02:19:38~2020-08-19 03:19:1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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