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斯羨一開始猶豫著是否要接受獎賞, 畢竟她若是被封官,萬一哪天被拆穿女子的身份,那便是大罪。
後來才得知“東頭供奉官”是武階官, 不是具體官職。也就是說, 它只是一個決定俸祿的官銜, 具體的官職得等差遣。
嶽鉉還告訴她:“多少官家子弟蔭補為小使臣,皆是從九品的官階開始, 你這直接到從八品,著實讓人羨慕呐!”
她知道如果不是嶽鉉有意提拔她, 著重提了她所做的事, 她或許會被獎賞, 但絕不會越過從九品、正九品的官階,直接封從八品的官階。
“嶽使就別取笑我了,若不是嶽使有意提攜,我如今還在田裡刨地呢!”
“不,我該感激你才是,若非你為我出謀劃策, 還以身涉險,深入敵營,手刃盜賊, 連帶著揪出內賊,此次平賊也不會這麽順利。我從中得到的益處比你可多多了, 且連伯書都會感激你的。”
在榮相將要起複, 又還未起複的關頭, 正需要一些合適的契機促進此事。嶽鉉的平賊之功,雖然不會起決定性作用,但也助力不小。
正因如此, 嶽鉉才會提攜唐斯羨,好讓己方陣營多增加一員“猛將”。
他發現唐斯羨被賞賜後並沒有很興奮、喜悅,忽然便回想起他帶著兵到達賊窩時看見的那一幕:地上橫七豎八地躺著許多盜賊,似乎都已經處於昏睡的狀態,而唐斯羨不知所蹤。
等他派人去找時,忽然聽見了淒厲的叫聲,驚得他連忙趕過去。結果看見那院子裡,也倒著數人,只不過和前面那些昏睡的人不同,這些人的身下無一不是淌了一地血,他們的胸膛也早就沒了起伏。
屋裡的慘叫聲沒停,他透過那大開的門看見一個大漢被綁在一條長板凳上,下半身全是血,褲腳還有血水往地上滴。而他的慘叫聲越來越淺,旋即是痛苦的呻吟。
唐斯羨坐在不遠處一邊擦手,一邊看著他,椅子旁還架著一柄血跡斑斑的大刀。她面對死亡和鮮血也毫不膽怯的模樣,看起來就像是身經百戰的將士。然而嶽鉉卻覺得她冷靜得可怕,這心理素質不像一個十幾歲的少年人。
他問唐斯羨:“為何不一刀了結了他們?”
他可看不出唐斯羨竟然有這麽暴戾的興趣。
唐斯羨沒有解釋太多,隻道:“別的盜賊我想讓嶽使來處決他們,但是這幾人,我想親手處置他們。”
嶽鉉帶著審度的目光看了她片刻,最終什麽也沒問,隻一刀削下那盜賊的耳朵,道:“你切下的那玩意兒沒用,要耳朵才有用,能換功。”
唐斯羨稍感意外,但是嶽鉉沒有追問她這麽做的緣由,她倒是松了口氣。依言切下那幾個被她殺害的盜賊的耳朵,交給了嶽鉉,最後被敕封為官,還額外得了獎金三百緡,也就是三十萬錢。
錢暫時還未到帳,不過相信朝廷也不會賴帳。唐斯羨美滋滋地想,這三十萬錢,她先收起三分之一,剩余的則用以房子的擴建,以及再多買一口大池塘養魚。若是有多余的,再去買點田……
想到這些美好的事情,唐斯羨的心情一下子恢復了。不過考慮到她如今獎金還未到手,又身無分文,她琢磨著明日去找唐清滿要回那部分私房錢。
待她睡醒,她便湊到唐清滿面前,道:“阿姊,我臨行前給的那些錢可花完了?”
唐清滿道:“花了一些,還剩一些。”
唐斯羨眨巴著眼,尋思著,正常情況下,阿姊不應該主動歸還剩余的那部分錢嗎?
可惜無論她怎麽暗示,唐清滿都沒有領會她的意思,反而還問:“怎麽了?”
“阿姊,我的馬飼料還沒有著落呢!”她道。
“說起這馬,你還未說它是怎麽來的呢?養馬可難養了,吃的精細又多,得花多少錢呀!”唐清滿心裡算著帳,“思先,你上次交給我的錢不是全部私房錢吧?”
唐斯羨:“……”
她的阿姊畫風真的漸漸秦湞化了,這些日子秦湞到底對她做了什麽?
“這馬是別人送的,我沒花一分錢。”
唐斯羨解釋完,也知道自己要回私房錢無望,隻好進入正題:“阿姊,吃過早食,我們便出門吧!”
唐清滿也沒問去哪兒,隻說:“好。”
唐斯羨匆匆吃完早食,然後去收了點草回來,就著靈泉喂給了馬吃。
雖然這些草料不是什麽精細的飼料,可加入了靈泉後,哪怕是粗糙的飼料,這馬也吃得津津有味,且身體一日比一日強壯,——這是受過傷淘汰下來的戰馬,雖然平日跑起來沒有問題,可卻不符合一匹戰馬的標準,嶽鉉見她也沒個坐騎,便送給了她。
而在她用靈泉喂養了它數日後,它便恢復了往昔神氣威武的模樣。
也幸虧它懂得感恩,每當唐斯羨騎它的時候,它都會很小心翼翼,努力與她的動作保持平衡。
唐斯羨的騎術並不高明,只是以前在經營客棧的景區認識一些當地養馬的人,便跟著學了些騎術。當然,叫她騎著溜達還行,若要她在馬背上進行打鬥等,她是萬萬辦不來的。
喂了馬,她又去借了廖三郎家的板車,拴在馬背上,如此才載著唐清滿出發。
出了鎮前村,又經過了一條村子,隨即在一座山腳下停下。唐清滿看見那山上大大小小的墳堆,心裡“咯噔”了下,微微慌了起來。
“斯羨,我們來這裡做什麽?”唐清滿抓著唐斯羨的衣服,環顧四周。
唐斯羨拴好馬,拉著唐清滿的手往一條小道上去。在經過三四個墳堆後,唐斯羨才在一個新立的墳墓前駐足。
新立的墳墓豎著一塊碑,不過上面沒有雕刻死者的姓名,也沒有雕刻立碑者的名諱,其空白得仿佛一個假墓。
“唐思先,我將你阿姊帶來了。”唐斯羨道。
唐清滿愕然地看著唐斯羨,腦中先是“轟”地一聲響,旋即又空白了起來。
“阿姊。”唐斯羨提醒她。
“思先?這是思先?他怎會在這裡?”唐清滿的眼眶濕潤了。她想上前去,可雙腿跟上了鉛似的,沉重得挪不開半步。
“阿姊,此事說來話長,反正我未經你的允許,擅自將他挖了出來重新入殮,再帶回到盡節鄉來,安葬在了此處。這兒雖然不是鎮前村,也不是尖山裡,但這兒離鎮前村不遠,也是他的故土。而我也該為我的自作主張向阿姊賠不是。”
唐清滿的淚珠子從眼眶滾落,頃刻間,她便已經淚流滿面:“爹、娘、思先!”
唐才厚與其妻的屍骨一直葬在歙州,唐清滿也沒有存過動他們的墳墓的念頭。但是唐思先不一樣,他埋葬的地方是他喪命的地方,而這個地方,讓唐清滿恨極了,也怕極了,她自然不願意讓唐思先埋葬在那兒。
可是她沒有辦法將唐思先帶回來。當初的她沒有辦法,如今的她礙於唐斯羨的存在,也無法讓世間再多一個“唐思先”。
所以唐清滿萬萬沒想到,唐思先會被另一個“唐思先”給帶回來。
“阿姊,眼下我無法還他姓名,但是終有一天,他的名字定然可以出現在這石碑上。”
唐清滿哭過了,也想明白了。她抹幹了眼淚,眼神堅毅了許多。
她道:“斯羨,謝謝你。不過,就這樣吧,這樣就已經很好了!”
唐思先能魂歸故裡對她而言就已經是極大的滿足了,她心底也解脫了。比起給逝去之人恢復姓名,她如今更希望先顧全唐斯羨。
“阿姊若是想他了,往後便可來探望他。”
唐清滿遲滯了片刻,旋即搖頭,道:“我在此除了你與姑母之外並無旁的親眷,也無相交甚好的友人,故而我若時常來探望思先,定然會惹人懷疑。”
她又對墳墓道:“思先,阿姊希望你諒解阿姊無法光明正大地來探望你,但是如有機會,我會偷偷來看你的。”
唐斯羨不完全明白唐清滿在想什麽,不過她看得出,唐清滿擺脫了過去的束縛。
唐斯羨將獨處的時間留給唐清滿,讓唐清滿將她想說而不能告訴別人的話都向她的親弟弟傾訴出來。
在馬車上等了二十多分鍾,唐清滿便下山來了。她的眼睛和鼻尖依舊通紅,不過卻已經不會再像剛才那樣落淚。
唐斯羨沒說什麽安慰話,唐清滿也不在意。倒不如說,她的“擅作主張”已經是給唐清滿的最大的安慰了。
“斯羨,你是不是還有事情瞞著我?關於你這次遠行的真正原因。”
剛才唐清滿想到了一些關鍵之處,比如唐斯羨為何會出現在大屋裡?她又是如何不動聲色地將唐思先的屍骨帶回來,且下葬的?還有這可得花不少錢,她哪兒來的錢?
唐斯羨笑這轉移話題:“阿姊,鄉書手約了我談親事的詳情,我們早些回去吧!”
“斯羨!”唐清滿這次可不會輕易讓她將話題揭了過去。
唐斯羨隻好道:“反正我也要與鄉書手說的,那阿姊不如跟我一起到秦家去?”
唐清滿同意了,她們二人才又返回鎮前村,到了秦家。
秦雩見了她便省了那些客套話,直入正題,等說得差不多了,才看了眼天色,道:“今晚家裡的菜買多了,你們也留下來一起吃飯吧!”
“從小爹娘便教育我不能鋪張浪費,所以我肯定會留下來,替未來丈人解決那多出來的那部分菜的,未來丈人便放心吧!”
秦雩嘴角抽了抽。他轉身拿來酒壇子,道:“那今晚陪我喝兩碗!”
唐斯羨終於感受到了給人當“女婿”的感覺,可惜她不愛喝酒,這會兒正考慮著是要保持立場,婉拒他;還是犧牲自我,陪未來丈人喝兩碗。那邊秦湞便走了進來,道:“方才與阿唐聊到了一些趣事,正巧我也很是好奇,所以想問一下大郎,關於此番遠行,你還有什麽隱瞞著我們?”
唐斯羨還以為唐清滿來秦家後就放棄追問了,沒想到她竟然學會了先找秦湞商議,二人再聯手。
秦雩也好奇地看著她:“怎麽,上次遠行不是因為辦榮副使做事?”
唐斯羨訕笑著拿出了封官的敕封文書交給秦湞,後者展開粗略地看了遍,面上並無什麽神色變化;其後又仔細看了遍,這是眉毛才抬了抬,道:“供奉官好本事,竟然一聲不吭地就去參加了平賊之亂,還立下大功。”
“運氣,運氣!”唐斯羨乾笑。
秦湞問還處於茫然狀態的唐清滿:“她回來後,可提過三十萬錢的事情?”
“三、三十萬錢?!”唐清滿瞬間清醒,隨後腦袋搖成了撥浪鼓,“沒有。”
唐斯羨心裡一突,她有種不祥的預感。為什麽秦湞的關注點在她的這“三十萬錢”?
不對,她為什麽要這麽老實地將敕封文書交給秦湞看,她這是生怕秦湞不知道她有獎金嗎?!
作者有話要說: 秦腹黑:阿唐,三十萬錢記帳簿上。
唐清滿:安排!
唐某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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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去玩了一天,回來的時候大半夜了,熬夜碼字,瞧我黑眼圈多重了!!!!暴風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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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在2020-08-01 02:19:11~2020-08-02 03:50:0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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