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斯羨挑釁閑漢之前, 發現秦湞出現在祠堂側院門口。秦湞似乎是路過的,不過留意到她的處境後,駐足觀望了片刻。
二人的目光相觸, 又迅速地移開, 短暫的仿佛是個錯覺。
秦湞回到祠堂中廳, 見那頭戴烏角巾,身穿羅衫的官人正在與她爹、兄長辭別。秦天在一旁停留, 似想為那官人帶路。
在多數人還在推杯換盞時,秦湞便離席到中廳幫忙上菜了。恰好聽見那官人與自家的仆人稱讚魚丸的美味, 還打算筵席後打聽魚丸的來歷。
心神微斂, 她徑直走向父兄, 神色輕松自如,話家常一般道:“爹,唐大郎在外頭賣魚丸,我們要不要再多買一些?”
秦雩擺了擺手:“不用。”
今日買了十幾斤魚丸,就像從他身上剜下一大塊肉似的,可心疼死他了, 他即使再想吃魚丸,也得按捺下來。好在今日賓客對酒菜的滿意和誇獎,稍微緩解了他的心痛。
羅衫官人聞言, 眼中閃過一抹亮色,問道:“我方才便想詢問這魚丸是從何處買的, 聽小娘子這話, 莫非是那唐大郎所賣?”
秦湞禮貌地應道:“正是。”
羅衫官人沉思了片刻, 對秦雩、秦阮倫笑道:“今日多謝款待,時候不早了,我這便告辭, 請留步。”
秦天立馬熱絡地上前來,“我送官人。”
羅衫官人與秦天走了出去,他們的後面跟著唐清滿以及幾個離開的村民。秦湞見狀,也轉身跟了出去。
一乾人等剛出門口,便聽見了一聲慌張的呼喚,旋即目睹了三個流裡流氣的閑漢正威脅著一個瘦弱的少年,意欲動粗。
眼見羅衫官人的眉頭皺了起來,秦天生怕這群人會讓他在官人心目中留下一個“軟弱無能、辦事不力”的形象,便趕緊喝止他們。
“裡、裡正。”李三躲到了另外兩個閑漢的身後去,絞盡腦汁地想著要如何化解這次的危機。
“說呀,鎮前村是誰做主?你嗎?”秦天冷冷地看著其中一個閑漢,一一逼問,“還是你?抑或是你李三?”
“不,不是!”李三忙甩鍋,“這話不是我說的。”
另外兩個閑漢怒瞪他。
“原來你們這麽能耐啊?”秦天怒極反笑,“來,今日你們也告訴我,除了做主鎮前村外,你們還有多少能耐?”
唐斯羨抬頭,眨了下眼,眼眶便紅了。她哽咽道:“裡正,你可要為我做主哇!他們想打人,還想糟蹋我的魚丸。”
秦天不知怎的,回想起自家的佃客曾經在他耳邊上眼藥,說“唐思先”是個刺頭。那會兒他還沒有多大的感觸,如今看來,這人確實容易招惹是非!
但是唐斯羨提及了魚丸,他心思一轉,怒斥閑漢們:“光天化日之下欺壓鄉民,你們還有何話可說?!”
“沒有,我們沒想打他,是他先招惹我們的!”閑漢們急忙辯解,但是他們的話並無多少可信度。
李三靈光一閃,指著唐斯羨的竹筐道,“裡正你有所不知,唐思先這魚丸兩文一顆,打的就是坑人錢財的主意,我們看不過眼,才想教訓一下他的!”
兩文錢一顆的魚丸在還沒吃過魚丸的他看來,那純屬是坑村民的錢,他們教訓唐斯羨,肯定能引起村民的共鳴!
圍觀的村民確實覺得魚丸貴,但是剛吃飽的他們,舌尖仍舊能回味魚丸的滋味。他們打從心底認同它貴是有道理的。
“這魚丸,真這麽貴?”秦天看著唐斯羨。
“實不相瞞,一條兩斤重的魚只能做出十幾顆魚丸來,而一條魚便要十幾文了,裡正可以算下,這個價錢算貴嗎?”
秦天一想到算帳,頭都大了,他雖然管賦稅,但是算帳的事情都是交給帳房去處理的。他連字都認不得幾個,更別提算學方面的能力了。
唐清滿跑到唐斯羨身旁,道:“思先說的沒錯,做一點魚丸便得耗上幾個時辰,那兩文錢都是辛苦錢。”
“這個我也能作證。”秦湞偏頭向眾人解釋,實則是對羅衫官人說的。
形勢漸漸對唐斯羨有利,也無人出來聲討她,李三等人傻眼了:這外鄉人何時變得這麽受待見了?
羅衫官人對村子的事務似乎並不感興趣,他走到唐斯羨的面前,明知故問:“你便是做這魚丸的人?”
“對,秦家今日筵席吃的魚丸也是我做的。”唐斯羨立馬乖巧。
羅衫官人沒說話,只是兀自沉思了片刻,又問:“這魚丸是樂平縣的特產?”
唐斯羨思忖道:“也未嘗不可往這方面發展。”
羅衫官人盯著她,那張有些憂鬱的臉上忽然展露一絲笑容,他搖了搖頭,語氣中帶著笑意,道:“你說話倒是有趣,想必在城門口賣魚與賣魚丸的也是你了吧?”
唐斯羨警惕。若這人真如秦湞所揣測的是有官職在身的人,那他打聽她的動向,莫非是城管那一塊的?她上了城管的黑名單,要被通緝了?
“呃……”
見她支支吾吾,羅衫官人又道:“我曾在友人家吃過一回魚丸,他家的廚娘告訴我,賣魚丸的人出攤都是算好日子的,平常很難遇上。今日我前往洪岩仙洞時路過此地,恰逢秦家有喜,便厚顏蹭了頓酒吃,結果……”
唐斯羨心中一動,確定這位是曾經被她的顧客安利過的潛在顧客。於是爽快承認:“我確實在城郊賣過魚跟魚丸。”
羅衫官人並不在意她的市儈,跟她買了三斤魚丸。
“三斤約是七十五顆,一百五十文。”
羅衫官人也不打算講價,讓他身後的仆人交了錢。
唐斯羨給他數了八十顆魚丸,“湊個整給官人,多謝惠顧。”
羅衫官人頓了下,又問:“你還賣魚,那有沒有鯽魚?”
“自然是有的,一斤有,兩斤也有,看官人需要多大的。”
“來兩條兩斤的。”
唐清滿主動幫唐斯羨回去拿魚,因為買魚丸的不僅是羅衫官人,還有秦天。秦天十分大氣地表示:“官人來此一趟,我們本該盡地主之誼,焉能讓官人自掏腰包?這三斤魚丸便算是我送官人的!”
他自己還另外買了兩斤。
羅衫官人笑了笑,婉拒:“我若是收下,那與搜刮民脂民膏的貪官有何區別?”
這話算是默認了自己的官身,先前沒有猜出他的身份的村民頓時嚇了一跳。
在他自爆身份後,唐斯羨簸箕裡剩余的一點魚丸則被秦阮倫一些家底尚可的同窗給買走了,——盡管唐斯羨認為他們多半是想借此機會在羅衫官人面前露臉,好留些印象。
羅衫官人對唐斯羨道:“我三日後回饒州城,若是這期間你再到縣裡賣魚丸和鯽魚,記得給我留些。”
“官人可留下住址,我後日到縣裡,便給你送過去。”
羅衫官人琢磨了下,知道她這是在打聽他的身份,不在意地笑了笑,道:“我住驛館,你直言找榮副使便成。”
唐斯羨記下了,她並不清楚副使是什麽官,打算等會兒問一下秦湞。
羅衫官人離開了,秦天又送了他一段路,匆匆趕回來,問村民們:“李三他們幾個呢?”
“跑了。”
那幾個閑漢看見秦天等人忙著拍馬屁,就溜了。
秦天冷笑:“他們跑得了和尚,跑得了廟嗎?去召集壯丁,抓人!”
村民們覺得秦天的反應太誇張了,且李三他們幾個閑漢再怎麽欺負人,那也是村裡人。其中一個村民便道:“裡正,唐哥兒也沒什麽大礙,這事要鬧得這麽大嗎?”
秦天瞪了他一眼,道:“你知道剛才那是誰嗎?那是饒州的團練副使!六品的官啊,比縣令的官還大。李三他們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仗勢欺人,這讓團練副使怎麽看我們村子?怎麽看我?”
秦天在羅衫官人自報家門時,便已經知曉那是誰了。
雖然他此前從未見過團練副使,可與衙門打交道這麽久,也曾聽聞饒州有個三年前被貶下來的團練副使,姓榮。那可是實打實的世家子弟,在被貶之前,榮副使的爹還是宰相之一,權勢滔天!
再說了,秦天可不管榮副使是不是被貶的,只要他身上依舊掛著官職,那就是他們這些升鬥小民惹不起的。
“六品!樂平縣令也只有八品吧?”
“團練副使厲害還是知州厲害?”
村民們議論紛紛,同時也意識到,向來怕麻煩的秦天這是要動真格了。
再看唐斯羨,村民們都沒去算她這次到底賺了多少錢,只知道她的運氣似乎一直都很好。每次有人找她的麻煩,她都能逢凶化吉,上次是秦雩出面,這次是秦天。
有人都忍不住嘀咕:“這唐思先不是姓唐的吧,他是姓秦的吧?”
唐斯羨聞言,扭頭看著秦湞,一本正經地道:“或許我祖上幾百年前還真的是姓秦的,咱們這是一家親呐!”
對於她這種一臉認真地說笑,秦湞給她擠了個皮笑肉不笑的笑容,轉身回祠堂。
唐斯羨忙繞到她的身前,問:“小娘子,那什麽副使是幹什麽的?”
秦天也隻提了團練副使是六品官,但是具體是什麽職位,她卻是一無所知。
秦湞駐足,心思一轉,反問:“你怎麽就確定我知道副使是幹什麽?”
她分明依舊是那副無欲無求的模樣,可唐斯羨愣是看出了點“你得承認我見識廣、有能耐”的意思在。
鑒於秦湞才幫了她的忙,唐斯羨很給面子,順著她的話道:“因為小娘子雖然身嬌體弱,可有‘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之能啊!這種問題,想來是難不倒小娘子的。”
秦湞將她上下打量一眼,嘴角噙著笑:“想來這話也是真假摻半的。”
唐斯羨後悔當初就不該教育秦湞“不要別人說什麽便信什麽”,如今看來,真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作者有話要說: 唐某賤:你要不要這麽難哄?!
秦腹黑:你教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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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宗手打牛肉丸近110一斤,魚丸也要60一斤,而且還是混了澱粉之類的。這些丸子是真的貴_(:зゝ∠)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