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經綸尤記得去年七月, 一位妻族的遠方親戚找到他說:“我有兩個鄰居,是一對姐弟,他們想要到饒州去尋親, 所以想跟著你的商隊, 另外他們也會給一些路費作為酬勞。”
他往常都會順路帶一些人, 結伴而行能降低風險,他沒理由不答應。
結果誰能料到大屋裡那一帶的盜賊如此猖獗?為了自保, 他不得不用那對姐弟擋住盜賊。
事後他雖然也十分內疚,可在他看來, 反正那對姐弟的爹娘已經死了, 他們無依無靠, 活在這世間也只會被人欺負,若是那些盜賊殺了他們,他們也能早些到地下與家人團聚!
反而是他,上有年至花甲的爹娘,下有妻兒要養,他死了, 他的妻兒該如何是好?而且他的錢財也不能丟,丟了他一家老小要怎麽養活?
這般暗示自己後,他的心理負擔便減輕了許多。
如此過了一年, 他因這一年裡也沒有多少茶葉販賣,家中花錢如流水, 故而日子越來越差。好不容易得到大屋裡一帶的盜賊已經被悉數剿滅的消息, 他又等了幾個月, 確定沒有再傳出盜賊作亂的事情後,才動身來買茶。
可是誰能告訴他,為什麽在他認知裡必死無疑的唐清滿會出現在這兒?而且她為何跟茶場監官在一起?
“難道那群盜賊隻劫財?”鄭經綸困惑不已, 可是他明明在逃跑時回頭看了一眼,那些盜賊朝唐思先揮刀了才是,他們怎麽可能活下來!
鄭經綸首先浮現的想法是唐清滿找了個夫婿,但是他分明聽見監官喊另一位女子為娘子,那麽以唐清滿的出身,便隻可能是妾。
隨後他才想到,莫非是唐清滿尋親成功,那監官便是她的親戚?
想到這裡,鄭經綸又嚇得心驚膽戰,萬一讓唐清滿看見他,跟監官說起去年的事情,那監官報復他該如何是好?
他匆匆結了帳,逃一般離開了這兒。
唐清滿似有所感,回頭看了眼,卻什麽都沒發現。
“阿姊,你在看什麽?”唐斯羨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也沒發現門口有什麽值得看的。
“外面好像有賣酥餅,思先跟湞娘要吃嗎?”唐清滿問。
“不吃了,不過中秋快到了,買點回去賞月時吃也行。娘子、阿姊,你們想吃什麽便點,我去買點酥餅。”唐斯羨說完便出了酒樓。
——
鄭經綸回腳店之後,心裡不怎麽安穩。他想了想,決定從茶場小吏那兒打聽一下唐清滿與監官的關系。
第二天夜裡,他宴請了那日暗示他不收茶商的賄賂的小吏,並且下了重本去買好酒灌醉了那小吏。
趁著對方喝上頭了,開始吹牛皮,鄭經綸問:“不知新任監官在任上多久了?”
那小吏道:“還沒滿一個月呢!”
鄭經綸驚詫地問:“如此年輕,莫非是世家子?”
“什麽世家子,那可是個狠人。你知道四月平息的那場賊亂吧?立首功的就是他!嘿,他才十八歲,可狠了,僅憑一人之力誅殺了十幾個盜賊,每一個都身首異處!”
小吏喝醉了,說著不知道從哪裡聽來的誇大處理的話。
說完,他打了個酒嗝,“要不是這樣,我何至於偷偷出來跟你見面!”
鄭經綸想到那個畫面也覺得太狠了,可是轉念一想,那群盜賊作惡多端,他們被殺也是死有余辜,太解氣了!
“那他是饒州人嗎?可曾娶妻生子?有家人嗎?家住何處?”
他接連發問,小吏稍微清醒了些,警惕地問:“你問這麽多做什麽?”
鄭經綸見狀,忙遞上一張交子,小吏看見上面的數目後,笑逐顏開:“他是饒州盡節鄉人,已經成親,不過還未有孩子,好像只有一位長姐。”
“你確定?”鄭經綸失聲地問。
“我自然確定,他娘子跟長姐來給他送過點心。還別說,都是一等一的美人!”
鄭經綸可不管對方是不是美人,他忙問:“那他娘子可是姓唐?”
小吏疑惑地看著他:“我們上官便是姓唐,他怎會娶唐姓女子?他娘子姓秦!”
“那他叫……”鄭經綸腦中有兩種意見在激烈碰撞,一是告訴自己,那個人不可能是唐思先,有可能是唐清滿的表弟、堂弟甚至是族弟。可另一道聲音又告訴自己,“他”既然姓唐,又有一個長姐,那長姐必然是唐清滿,出差錯的概率十分小!
“唐思先。”
“不可能!”鄭經綸跳了起來。
小吏又清醒了幾分:“我騙你作甚,你隨便問一問茶場的小吏就知道了。你這反應,莫非……”
鄭經綸已經被這個消息砸得腦子有些混亂了,他一時半會兒竟想不起唐思先是什麽模樣。
不過到底是經歷了許多事的人,很快便穩住了:“是我聽錯了,我以為是我老鄉,我老鄉叫思賢。”
小吏“哦”了聲,將信將疑。
鄭經綸又抽出一張交子,打聽:“那監官是饒州土生土長的嗎?”
“這事我如何清楚?只知道他背後有榮相家的長子,以及巡檢使。”
鄭經綸也打聽不出太多有用的信息,他靜靜地待著,腦中處理剛聽到的驚雷。
最終他確定茶場監官確實與他記憶中唐思先的模樣不符,可為何“他”會成為了唐思先呢?“他”原本的身份又是什麽,跟唐清滿又有何關系?唐清滿之所以能脫離虎口,是否是“他”的原因?
鄭經綸想了兩日,也不著急去買茶了,他等唐斯羨去茶場後,偷偷地來到唐斯羨住的巷子外盯著。一直到晌午,他才看見唐清滿出了門。
“要等到她出門可真不容易!”鄭經綸埋怨了兩句,悄聲跟了上去。
——
秦湞記完這幾日的帳,又做了會兒女紅也沒見唐清滿回來,心裡不免犯起了嘀咕:“阿唐只是去買個鹽,怎麽去這麽久?”
她出門打算去找唐清滿,恰巧遇到鄰居,對方跟她熱情了打了招呼,又拉著她嘮嗑。
她問:“剛才我那姑子出門了,不知道大嬸剛才是否看見她了?”
“看見了,她往巷口去了。”鄰居回答她。
她道了謝,準備去尋唐清滿,那鄰居又喊住她:“對了秦娘子,早前我看見一個男人一直在巷子裡徘徊,還總是盯著你們家,我看著面生,也不知是不是小毛賊盯上你們了,你們可得告訴你家官人,還得小心些。”
秦湞訝異道:“這兒還有小毛賊橫行?”
“很少,但你們是剛搬來的,你家官人又是官員,一些宵小之徒難免會盯上你們。”
“多謝告知。”
秦湞眼下還是比較擔心唐清滿,也無暇多想,便匆匆趕去鹽鋪。她跟鹽鋪的夥計打聽了下,畢竟唐清滿來過一回,他認得她,便道:“哦,你說唐家小娘子啊,她確實來過,不過後來又來了個男人,她看見那男人嚇了一跳,鹽也沒拿就匆匆跑了。”
“男人?她往哪兒跑了?”秦湞心裡有種不妙的預感。
鹽鋪夥計給她指了個方向,她想也不想就尋了過去。
沒一會兒,便看見唐清滿一個人在街道上漫無目的地行走,且秦湞都站到她面前了,她還是一點反應都沒有,仿佛沒看見秦湞這個大活人似的。
“阿唐!”秦湞不得不出言提醒她,自己的存在。
唐清滿像驚弓之鳥,身子抖了下,待她看清楚是秦湞時,又忽地松了一口氣,旋即神情更加凝重。
“湞娘,是你啊……”
“阿唐,你遇到什麽事了?”
唐清滿回過神,忙搖頭,又點頭。
“到底是有事還是沒事?”秦湞問。
唐清滿有些焦急:“我沒遇到什麽事。”
“那你怎麽出門買鹽便不見了蹤影?我還擔心你被人拐了。”
“對不住,讓你擔心了。”
秦湞見她此時此刻還不打算說實話,便主動道:“那個男人是什麽人,何至於你見了他便要跑?他有沒有對你怎麽樣?”
唐清滿面色一白,眼神的慌亂絲毫掩飾不住。她試圖讓秦湞安心,可秦湞沒有聽她的辯解,隻靜靜地盯著她。
她咬了咬牙,滿心糾結,最後道:“我告訴你,可你不許私自跟思先提。他、他是我的同鄉。”
秦湞越發困惑,既然是她的同鄉,那必然也是唐斯羨的同鄉才是,為何要瞞著唐斯羨?
對上秦湞迷惑的眼神,唐清滿情緒突然有所起伏,激動道:“但他是個很壞的壞人,曾經欺負過我跟思先,我們對他恨之入骨。可見了他,我還是會很害怕,所以下意識地逃了。”
秦湞見她情緒激動,已經信了七分:“為何別告訴官人?”
“不是不告訴她,而是,眼下還不是時候,讓我先琢磨一下如何跟她說。”
唐清滿不認為自己有能力解決鄭經綸,可是鄭經綸的威脅仿佛惡鬼在耳邊低語,讓她膽寒不已。
——
“唐小娘子,一年未見,你可還安好?”
鄭經綸按捺住內心的激動之情,笑眯眯地出現在唐清滿的面前。
看見這張熟悉又陌生的臉,唐清滿瞬間想起去年的七月發生的事情,唐思先的血仿佛就在她眼前流淌,而那屈辱的一幕又在腦中回放。
她愣了許久,才驚叫了一聲,轉身便跑了。
鄭經綸追上了她,道:“我知道你住哪兒,你再跑我便到你家去等你!”
唐清滿想到家裡的唐斯羨與秦湞,不得不停下了腳步。
“看來你還記得我!”鄭經綸臉上的笑容越發燦爛,他幾乎可以肯定唐清滿的心裡有鬼,否則為何見了他就跑呢?
唐清滿心裡有一道聲音凌厲地叫道:“我當然認得你,是你害死了思先!”
然而她的心性較之從前穩重了不少,沒有歇斯底裡,也沒有表現出惶恐不安,而是壓製內心的驚懼、憤怒等情緒,隻淡漠地道:“我不認識你!”
在鄭經綸的眼裡,她任何的辯解都是蒼白無力的,他笑了:“不認識我?可我認識唐思先呀!你猜我這次來饒州是為了什麽,我在茶場又遇到了誰?”
他這明晃晃地拿唐斯羨的身份來威脅唐清滿,任是性子再穩重,也難免失了分寸,驚慌失措起來。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不知道?那我立馬去官府,說有人假冒唐思先!”
鄭經綸一直在觀察唐清滿的反應,果不其然,唐清滿立馬偽裝不下去了,慌亂的神情完全出賣了她:“你、你別胡說八道!”
唐清滿的腦子已經開始亂了,她時而疑惑鄭經綸是如何發現唐斯羨的身份的,時而害怕他真的去告發唐斯羨,時而恨得想讓鄭經綸消失在這個世界上,時而懷疑自己是在做噩夢,夢見了她最擔心的事情發生了。
“要想我不胡說八道也行,你得按我所說的去做,我滿意了,我的嘴巴自然會閉上。”鄭經綸狂喜,他這算是否極泰來了吧,剛發愁沒有好機會收買監官來牟利,老天便給他送了這麽大的機會。
而且,若是有這個把柄在手,他日後還何須低三下四地求人?怕是只有別人求他的份!
唐清滿隻想先將他糊弄過去,回去後冷靜地想想解決之策,便應了他:“我知道了。”
作者有話要說: 彈幕:危!
鄭經綸:我知道唐斯羨危險了。
彈幕:不,你危險了,快逃!
——
感謝在2020-08-25 03:33:05~2020-08-26 00:30:4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禮、不易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常人 40瓶;ccyy的小陳總 27瓶;不易 10瓶;蛇皮怪 3瓶;小泰、邊隱、葉子 2瓶;陳大善人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