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兩天唐斯羨都撈了魚回去,不過她發現村尾的這條河到底還是小了些,魚的種類和數量都有限,她若想以捕魚為業,那最好還是去開闊、水產豐富的湖泊、江河處。
所以這日一早,唐清滿去找采蠶桑的活計後,唐斯羨也出了門。
她將漁網綁在了身上,提著一個網兜,從縱橫交錯的田埂上走到了村子外圍那條有四五丈寬的河邊。
河上有小漁船停駐,而頭戴鬥笠,身穿短褐的漁夫立在船上,將漁網撒開,旁邊還有幾隻鸕鶿潛入水中又浮上來往船上吐小魚。
唐斯羨偷偷學了會兒撒網的姿勢,發覺她的漁網還是太小了,伸展開來直徑也才三米左右。可這漁網是房東一家留下來的,除此之外也沒有大的漁網了。
“算了,先將就著用吧!”唐斯羨自言自語。她走到了低窪處,蹬下草鞋,準備先將魚吸引過來再撒網。
這時,有在田裡乾活的村民走了過來,一臉凶神惡煞:“幹什麽呢?誰許你在這兒捕魚了?”
若是尋常身處異鄉的少年怕是要被嚇到了,唐斯羨卻一點也不怵,扭頭打量了一下他,問:“在這裡捕魚需要得到誰的允許嗎?”
村民沒想到她會反問自己,腦子轉的稍微慢了些,過了會兒才道:“你是外人,不許在這裡捕魚!”
“這河是刻著鎮前村的名字呢?還是說你們村子集資買下了這條河?”唐斯羨又問。
“噗——”旁邊傳來一聲極短促的笑聲,唐斯羨與那村民齊齊看去,只見一個弱柳扶風、我見猶憐的女子站在不遠處,一手抓著魚竿,一手掩著嘴。
顯然這笑聲是她傳出來的,但是沒人去在意這些,那村民瞥了她一眼,也不去搭理她,而是跟唐斯羨死磕上了。
大概鎮前村並不符合唐斯羨說的以上兩點中的任意一點,村民不佔理,可是他極度不願意讓一個外人來佔便宜,便激紅了臉,蠻橫道:“我說你不許捕魚就是不許!”
唐斯羨恍然大悟:“你是什麽裡正?”
村民道:“我不是!”
“那你是村長?”
“……不是!”
“你包了這條河?”
“沒有!”
“那你有什麽資格不許我捕魚?你既不是管事的人,又不是這條河的主人,那麽說到有資格不許我捕魚的,也就天子跟官府了吧?!”
村民又想反駁,唐斯羨記起了什麽,道:“哦,我記得了,那日我去田莊找伯父,你也在場。你是唐家的人吧?我們好歹是同宗的,有必要趕盡殺絕嗎?”
這村民氣的跳腳:“呸,誰承認你是同宗了?你老子早二十年就被族裡除名了,你的名字也不在族譜上,所以你最好也早些滾出這裡,回到歙州去!”
唐斯羨挖了挖耳朵,用可憐兮兮的語調喊:“唐氏族人仗勢欺人了,仗著唐家的勢,欺負弱小、可憐無助的孩子了!有沒有王法,有沒有天理了?!”
她這麽一喊,頓時就吸引了在田裡乾活的眾人的注意,十幾道目光投了過來,那村民更氣了:“你!”
唐斯羨的話像是掐到了他的脈門,他最是害怕自己汙了唐氏家族的名聲,匆匆地跑回去了田裡乾活,還跟人解釋他沒有欺負唐斯羨。
看了半天熱鬧的女子見人散去了,也準備離開。
唐斯羨喊住了她,悄聲問:“哎小姑、咳咳,小娘子,這江河真不許外村人捕魚?”
秦湞見這人方才還十分理直氣壯,這會兒怎麽就泄氣了呢?
她心裡覺得好笑,面上卻略顯猶豫,道:“不曾有明文規定,不過這河段畢竟從村子地域流過,村民一般都將這兒當成村子所有。”
唐斯羨眉頭一皺。
秦湞此時已經猜測到對方的身份了。
如此生面孔,口音不太像本地人,又被唐家人針對,怕就是那對姐弟裡的“弟弟”。
想到這兒,她又佯裝無意地提醒:“只是哪些人才算村民又如何說的準呢?村子裡有不少主戶,可也有四成客戶。”
唐斯羨心中一動,如果她沒記錯的話,唐清滿與她提過,有土地有資產的人家在官府那兒定下的戶籍性質是“主戶”,而沒有土地又無資產,需要替人打工為生的則是“客戶”。
還有一種戶籍在別處,又居無定所,沒有土地資產的外來戶,稱之為“浮客”。
她這種沒有戶貼的人是浮客,唐清滿與唐思先姐弟的戶籍在歙州休寧縣,來到這兒後也是浮客。但是官府並不驅逐浮客,若是可以在此定居,戶籍便能換到這裡來,即使成為客戶也是可以的。
當然,像她這種沒有戶貼的浮客就不會這麽幸運了,肯定要先被官府一番盤查,然後要娶或者嫁一個當地人,再等個一年才會有“身份證”。
“要如何才能成為客戶呢?”唐斯羨又問。
“鄉書手不是將你們的戶貼記錄在冊了嗎?只要隨鄉書手去衙門申辦就成了。”
秦湞的話透露出了她知道唐斯羨是誰的信息,後者會心一笑,朝這個無形中散發出善意的嬌弱的小姑娘道謝:“多謝小娘子。”
又問,“小娘子貴姓?”
秦湞不願意告訴她,指了指她手裡的漁網,“趁著現在沒人阻撓,還是抓緊時間捕魚吧!”
說完,她也準備去釣魚了。
唐斯羨見她走一步路就喘口氣,仿佛隨時能倒地的模樣,心想:“身子這麽弱,也不知道戴個鬥笠出門。”
不過這女子說得對,現在沒人盯著她,她若想捕多點魚,便只能趁這會兒了。
秦湞走遠後,找一處有桑樹遮陰的地方坐下,上了魚餌就開始釣魚。忽然,眼角的余光瞥到唐斯羨舉起手,像是將什麽東西撒入了河中。
她扭頭看去,遠遠地只看見河面魚群爭先恐後地躥出水面,像在爭奪魚餌。
看見這一幕,她微微詫異,什麽魚餌有這樣的吸引力?她剛才似乎也沒瞧見唐斯羨身邊有裝魚餌的甕。
秦湞走神太久,以至於魚餌被魚吃完了她都沒發覺,她等了許久也沒見魚線有動靜,收起竿一看才發現魚鉤上的蚯蚓只有小半截了。
她也不重新上餌了,目光繼續放在唐斯羨身上,看著那人將漁網往回扯,動作很是生疏僵硬,偏偏漁網裡能看見不少活蹦亂跳的魚。
秦湞離得遠,不知數量,但是從唐斯羨將魚抓進網兜裡的次數來看,也該有十幾條魚,而且斤數不小。
這捕魚的能力,看得秦湞都有些羨慕了。
莫說秦湞,唐斯羨一路走回去,饒是故意避開了人多的地方,可每個看見她網兜裡的魚的人,又有幾個不嫉妒的?
秦湞回去的時候聽見唐思海,——剛才在阻攔唐斯羨捕魚的村民,他忿忿不平地向別的村民告狀:“一個外人,憑什麽來捕我們村的魚?裡正也不管管!”
有人附和:“是呀,這魚越捕越少,他一個外鄉人跑來把我們的魚都捕走了,我們還有什麽魚可以捕?”
“走,去找他算帳,趕他出村子!”唐思海慫恿道。
剛才還憤憤不平的村民面面相覷,數了一下人頭,登時就不樂意出這個頭了,道:“還是去找裡正吧,讓裡正主持公道!”
唐思海就知道這群村民怕事,人不多的話,壓根就不會有那個膽量。他道:“我看見他抓了十幾條大魚,這得值幾百錢呐!”
財帛動人心,若是他們能將魚奪過來,那也能白得百來文錢!
被唐思海這麽一說,兩三個村民便動了心,跟唐思海往村尾去了。
“果然。”秦湞嘴角微翹,她知道唐思海不會因為唐斯羨的一番話就善罷甘休的,所以這一幕的發生並不意外。
她看了眼手裡的魚,頭大、下頜突出,身上長斑,大約兩斤重,是頗為名貴的鱖魚,又稱之為“桂花魚”。
這是唐斯羨走的時候送給她的,還道:“我看你身子嬌弱,還是不要在太陽底下曬太久。這是剛才你給我答疑解惑的謝禮。”
秦湞的目光並沒有多少信任:“你確定要將這魚給我?”
唐斯羨下意識看一眼手裡的魚。她不知道這是什麽魚,但是看起來能吃。
“自然。”
秦湞沒理由接受,但是她想到,這魚或許還真的可以作為謝禮,——不是給唐斯羨答疑解惑的謝禮,而是稍候幫忙的謝禮。
她收下魚,又道了謝。
等唐斯羨一走,她才打量著這條還在活蹦亂跳的魚,最終確定捕撈它的人並不知道這魚的價值。
因鱖魚白日潛在水底,夜裡才出來捕食,故而白天能捕到它的人不多;又因它肉細嫩,味鮮美,少刺,頗得世人喜愛,價格便略貴,像她手裡這條近兩斤的,值一百文。
所以說,唐斯羨隨手便將網兜裡最貴重的魚給了她。
秦湞回家將魚放入水缸,秦雩正好在院子,便湊過來看了眼,結果十分驚詫:“呀,湞娘這是釣了尾桂花魚回來?!”
秦湞面對送上門來的親爹,賣起來毫不心軟,道:“爹,唐思海領了人要去找唐思先的麻煩呢!”
秦雩眨巴著眼:“唐家人的事情,我不管。”
“可這魚是唐思先送給女兒的,收了人家的魚,見人有難而不幫忙,女兒心裡過意不去。”
秦雩瞪大了雙眼:“湞娘你怎麽收他的魚?”
須臾,他氣呼呼地出了院子,往鄰居家吆喝道:“劉大、劉大,聽說村子裡有人鬧事,快跟我去看看!”
作者有話要說: 秦·心機·湞:事情好像很有趣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