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眼前的情景時,蘇秋延立刻就從記憶裡找出了這一幕。
當年他才到青州時,就是在這個洞裡救了秦越。
為什麽他會在回到這裡?
盡管想不通,但蘇秋延還是下意識的朝著秦越走了過去。
第一次見面時他還不認識秦越,隻覺得一個少年被壓在石頭下十分可憐,所以才順手救了。
可是現在,他根本沒有辦法忍受秦越受到任何傷害。
可等他走近了後才發現,秦越根本沒有瞧見他。
少年臉色蒼白,早就暈了過去。
蘇秋延皺眉,手指一動就要挪開秦越身上的石頭,卻發現他的體內空空蕩蕩,什麽都沒有。
他的靈力竟然消失了?
不僅靈力消失了,連靈根帶來的痛苦也跟著消失了。
蘇秋延反應了過來,這應該是秦越的回憶?或者是識海世界?
沒了靈力,光是靠著力氣的話,他實在沒有辦法挪開這一個石頭。
就在他努力的想辦法時,秦越已經睜開了眼睛。
蘇秋延一喜,蹲下來道:“你怎麽樣?”
秦越警惕的皺起了眉頭,洞裡太暗,他根本看不清楚眼前人的模樣,但是聽那聲音,卻是對他極為關心的。
怎麽可能?
他剛剛才得了傳承,難不成這是傳承的考驗?或者是什麽夢境?
蘇秋延見他不說話,伸出手去,溫柔的摸了摸他的臉和額頭。
入手滾燙,蘇秋延更擔心了。
他左瞧右瞧,終於讓他找到了一些碎散的靈石,雖然看起來都是殘缺不齊的,但這會兒也只能將就用了。
“別著急,你等著,我這就救你出來。”
蘇秋延挑挑揀揀,選了五塊還算完好的靈石,擺在了秦越的身邊。
這是最簡單的聚力陣,他用了陣法反放的辦法,所以陣法一啟動,就會產生一股斥力。
他是沒有辦法推開秦越身上的石頭,但是這陣法卻可以。
可惜的是洞裡的靈石太少了。
秦越習慣了洞裡的黑暗後,也隱約能瞧見蘇秋延了。
他隻覺得這個人身形修長,舉止大方,一點都不像是青州城的人。
青州大部分人都是畏畏縮縮,小心翼翼的,和這人完全不同。
這個人在幹什麽?
是在找洞裡的靈石嗎?
可這些靈石都是缺胳膊少腿的,根本不能算進每天的收獲裡,撿了也是白撿。
秦越理智上在笑話蘇秋延,心裡卻是莫名的沒有那麽慌張了。
至少這個洞裡還有另外一個人。
不是他一個人孤零零的。
但很快,他就搞不懂蘇秋延在做什麽了。
為什麽要把找到的靈石擺在地上?在靈石之間畫的鬼畫符又是什麽意思?
不等秦越想明白,就見一道光芒閃過,身上的石頭仿佛被人重重一推,從他身上移了開來。
秦越一愣。
這個人,竟然真的是在想辦法救他?
蘇秋延見狀更肯定自己的猜測了。
這裡絕對是秦越的識海世界,因為在真實的世界裡,即便有陣法,也需要有靈力引導,而他本身沒有靈力,但陣法卻依然起了作用,那只有一個原因——在秦越的意識裡,他認可陣法的規律,所以即便沒有靈力,陣法仍舊有用。
雖然不明白為什麽秦越的識海會把他帶到這裡來,但蘇秋延還是立刻去扶起了秦越。
“怎麽樣?腿有感覺嗎?”蘇秋延問道。
秦越奇異的看向蘇秋延:“你剛剛在救我?”
蘇秋延沒搭理他,還是繼續問他道:“腿有感覺嗎?”
秦越看向自己的腿,想了想道:“沒感覺。”
蘇秋延更著急了。
他道:“你等等,我先去找找出去的路。”
礦洞裡九曲十八彎,沒有了靈力之後,蘇秋延也不敢說自己能順利離開這裡。
但是奇異的是,竟然被他找到了一條路。
秦越就靠在石頭上,慢慢的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了黑暗中。
這會是他的夢嗎?或者是某種幻境?
那個人走了後,應該不會再回來了吧?
秦越摸著自己的腿,他的腿非常疼,並不是他說的那樣毫無感覺。
只是不知道為什麽,在那個人問他時,他竟然撒了謊。
秦越慢慢閉上了眼睛,不管怎麽樣,至少他的腿保住了。
只要他煉氣了,他就能慢慢的用靈力療傷。
就在他心情複雜的準備修煉時,卻聽到了匆匆而來的腳步聲。
他猛地睜開眼,那個人竟然沒有離開。
蘇秋延回來後就道:“我找到出去的路了,先帶你出去,再去找藥療傷。”
他不等秦越拒絕,一把抱起了他。
秦越此刻心裡如翻江倒海一般,他的腿明明已經“沒感覺”了,這個人為什麽會來救他?
他已經沒有用了啊。
蘇秋延卻是不知道他在想什麽,秦越很輕,輕得幾乎不像是十五六歲的少年,過去他只會歎一句可憐,可是現在,他卻覺得心如刀絞。
如果他能早點來到青州的話……
他抱著秦越出了礦洞,入眼的卻是灰撲撲的天空和破破爛爛的青礦。
掃視一圈之後,竟然一個人都沒有。
不過他也只是頓了頓,就朝著自己記憶中的方向走去。
他記得入城是這條路。
秦越雖然輕,但也是一個男人,蘇秋延失去了靈力,抱了秦越一會兒,隻覺得手臂酸痛,腳步沉重,就連那張平日裡總是蒼白的臉上都染上了紅暈。
借著光,秦越也終於看清楚了蘇秋延的樣子。
他從來沒有見過長得這樣好看的人,好看得讓他想要伸出手去,看看這個人是不是真的存在。
他聽到了這個人的喘息,看到了這個人額頭上的汗水,他忍住了衝動,靜靜的等著這個人把他丟在一邊。
半盞茶的時間過去了,這個人的手都開始抖了,卻還是沒有把他扔在路邊。
秦越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麽,卻是什麽都沒有說出口,他只是伸出手去,死死抓住了這個人的袖口。
蘇秋延實在累得夠嗆,但是他知道一鼓作氣的道理,如果這會兒把秦越放下在路邊休息的話,依著他的惰性,可能一會兒就起不來了。
所以手臂都快沒感覺了,他還是沒有選擇休息。
等看到青州的大門時,蘇秋延終於松了口氣。
只不過看清楚青州的樣子之後,他就皺起了眉頭。
作為青州城的城主,看習慣了新城門的樣子,再看現在低矮破舊的城門,實在有些遊戲沒存檔,被迫回開局的鬱悶。
好在守門的修士並沒有為難他們,不過與其說是沒有為難他們,不如說是沒有瞧見他們。
他們就這樣大搖大擺的進了城。
蘇秋延有些不記得秦越住在哪裡了,還是秦越給他指的路。
“在那邊。”秦越伸手指著一個逼仄的房間道。
用腳踢開門,看見屋子裡的樣子,蘇秋延更心疼了,趕緊把秦越放了下來。
“我先幫你處理傷口,可能有點疼。”
即便這裡不是真實的世界,他也沒有辦法放任秦越這樣。
蘇秋延自己很少動手處理傷口,因為他從小到大都很少受傷,即便是和妖獸搏鬥,也有師父們在旁邊陪著,所以當他笨手笨腳扯掉秦越黏在傷口上的布料時,明顯看見秦越眉頭一皺。
蘇秋延頓了頓,忍不住問秦越道:“很疼嗎?”
當然疼。
但是從來沒有人幫他處理過傷口,雖然笨手笨腳,卻小心翼翼。
秦越心裡湧起了一股自己都不知道該怎麽形容的滋味,仿佛有等了很久的酸澀,又有終於等到的滿足。
他搖頭道:“不疼。”
“不許說謊啊,疼了就說。”蘇秋延低下頭,繼續幫著他處理起腿上的傷口來。
血肉模糊的腿部實在非常嚇人,秦越不願意蘇秋延看見。
因為他不想看見蘇秋延臉上的嫌棄。
但是直到他的腿部傷口完全被處理好了,蘇秋延臉上都沒有露出過一絲一毫的嫌棄。
如果他沒有看錯的話,眼前的人,反而在心疼他?
秦越覺得自己肯定是想多了。
因為這一輩子,在父母死後,根本沒有人心疼過他。
過去沒有,未來也不會有。
至於現在,他盯著蘇秋延的那張臉,隻覺得這場夢做得也太長了。
蘇秋延這會兒卻在擔心接下來應該怎麽辦。
他手裡根本沒有藥,陣法也沒有治療的作用。
秦越似乎知道他在想什麽:“不用管我,我可以修煉,煉氣之後,就能用靈力恢復腿腳。”
這還是他見到蘇秋延之後,說的最長的一句話。
蘇秋延聞言道:“那我去礦裡給你找點靈石來。”
用聚靈陣的話,肯定可以加快秦越的修煉速度。
他正打算離開,卻被秦越抓住了手腕。
“不用。”秦越道,“不用靈石。”
蘇秋延道:“可是……”
秦越的力氣其實不大,但是蘇秋延卻像是被抓住了後頸的貓一樣,只能坐下來,無奈道:“好,那我哪裡都不去。”
秦越抿了抿唇,覺得蘇秋延剛剛的語氣實在讓人聽了歡喜,但是這麽一個人,為什麽會選擇留在這裡照顧他?
他明明沒有什麽特殊的,也不值得這樣的對待。
所以他還是問出了自己的疑惑:“你是誰?”
蘇秋延坐在床沿邊道:“我叫蘇秋延。”
秦越卻仍然執拗的問道:“你叫蘇秋延,但你是誰?”
你是誰?為什麽要在礦洞裡救我,為什麽沒有在路上把我扔下,為什麽會,心疼我?
蘇秋延這才意識到秦越想要知道的,並不是他的名字。
他在心裡歎了口,握住了秦越的手道:“你難道還沒有想起我是誰嗎?”
秦越搖頭:“我沒有見過你,也不認識你。”
蘇秋延看著秦越那雙熟悉的眼睛:“不,你見過我,你也認識我,你喜歡我,甚至還愛著我。”
“你難道真的想不起來了嗎?”
蘇秋延雖然嘴上說著自己或許是自作多情,但是他心裡知道,秦越喜歡他,愛他,珍惜他。
只是他一直以來不願意承認而已。
秦越聞言半晌沒有說話,再開口時,卻是問他道:“那你呢,你喜歡我嗎?”
秦越的瞳孔在這一刻黑的仿佛深不見底的幽潭,誰都猜不到,裡面藏著的究竟是平靜的水流,還是噬人的風暴。
蘇秋延敏銳的察覺到,眼前的秦越變了。
比起剛剛的青澀稚嫩,現在的眼前人更像是他偶爾會在秦越身上看見的一抹影子。
他不知道要怎麽形容。
在他的兩輩子裡,都沒有見過到這樣幽深的雙眼。
像是有無數的痛苦和仇恨在裡面沉澱著,卻又不僅僅是痛苦和仇恨,那深不見底的雙瞳裡,仿佛還翻滾著其他的情緒。
蘇秋延讀不懂。
但是這一刻,他的回答卻不會變。
“我喜歡你。”蘇秋延道。
“不知道是從多久開始的。”
“也不知道為什麽。”
“但是我的心情是真的,感受也是真的。”
“如果你沒有暈倒的話,這一番話,應該是三天后我才會告訴你。”
“但既然你已經問了,那我就現在回答你吧。”
蘇秋延看著秦越,慢慢的湊了過去,輕輕的吻落在了秦越的唇上。
下一刻,眼前的場景突然變了。
秦越消失了,房子消失了,青州也消失了。
出現在他面前的是一副又一副迅速流過的畫面。
秦越,秦越,全是秦越。
卻又不是那個他認識的秦越。
秦越在洞裡等了三天,才等到了救援。
秦越在床上躺了半年,才終於能再次站起來。
青州,陽城,曲安,四大宗門。
他看著秦越走過一個又一個地方,看著他殺了一個又一個人。
有曲安城的城主,有曾經天元宗的使者,還有那些他不認識的宗門長老們。
看到最後,蘇秋延終於反應了過來。
曾經在他夢裡出現的那位魔尊,不是別人,就是眼前的這個秦越。
神色冷漠,行事乖戾,不管殺多少人,都不會動容一分一毫的秦越。
這個人,是秦越,卻不僅僅是秦越。
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他的秦越,竟然變成了這副模樣。
秦越應該是被他救了起來,被他招入了城主府,被他教導著修煉,被他好好的護在青州城裡。
而不是像魔尊一樣,吃盡苦頭,嘗遍冷暖,最後只剩下孤零零的一個人。
蘇秋延捂住了自己的胸口,隻覺得一股劇痛從心中蔓延了開來,像是密密麻麻的蛛網一樣,刺得他無法呼吸。
這種滋味,就像是看著手裡的珍寶被人扔在了地上,摔成了碎片,卻沒有人在意。
可是他在意啊。
他在意啊。
蘇秋延不敢倒回頭去想,去想他如果沒有來青州,如果沒有救下秦越……
屬於魔尊的回憶一個又一個的灰飛煙滅,最後的畫面,停留在了一個山洞裡。
被壓著的少年睜開眼,看著眼前重複的一切,失望的繼續陷入沉睡。
從此之後,秦越身上就多了一道神識,多了一段回憶,多了另一個人。
蘇秋延深深吸了口氣,艱難的開口道:“這就是你的秘密嗎?”
“你是魔尊,也是秦越。”
“我認識的,一直是兩個人。”
“對嗎?”
四周頓時陷入了一片漆黑。
一個身影走了出來。
他比秦越高上許多,一頭黑發扎在腦後,發尾落在腰間,穿著一身沒有任何裝飾的黑袍,卻一點都不顯單調。
因為他有一雙有故事的眼睛。
只有有故事的人,才會有這麽一雙眼。
蘇秋延知道,這是秦越,也不是秦越。
或許用魔尊稱呼他,才最貼切。
魔尊停在了離他一步之遙的地方。
他的雙眼幽深,看不出喜怒,也不看出心事。
但他還是開口了。
“現在你還喜歡我嗎?”
蘇秋延張了張嘴,不知道應該要說些什麽。
他是喜歡秦越的,喜歡那個和他相處了三年的秦越。
但是這三年的時間裡,有一半都是屬於眼前的這個人。
如果要讓他來區分,他自己都區分不出來,自己喜歡的是誰。
是魔尊,是秦越?
但這兩個本來就是同一個人。
蘇秋延實在沒想到。
他第一次戀愛,就遇到了這種不給分的送命題。
他抿著唇,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對魔尊道:“你可以走近一點嗎?”
魔尊垂下眼,往前走了一步。
然後他就被蘇秋延給狠狠捏住了臉。
魔尊低下頭,無辜的看向蘇秋延。
再然後,他的臉頰就被扯得更痛了。
“這個時候不應該是你問我,而是我問你。”
“你和秦越,難道不應該給我一個解釋嗎?”
“你們兩個把我當猴耍,很好玩嗎?”
“現在我命令你們兩個,立刻醒過來!”
“有什麽事情我們都可以商量。”
“但不要妄想著用暈倒這種招數來逃避責任。”
“我數三聲。”
“三聲之後,如果我不能在外面看見你的話。”
“你就看著辦吧。”
“一!”
“二!”
“三!”
就在蘇秋延數到三的那一瞬間,他被眼前的魔尊緊緊抱住了。
“我愛你。”
“不要罰我了。”
“我是秦越,也是魔尊。”
“你愛著的,從來都是一個人。”
隨著他的聲音,屬於識海的世界徹底崩潰。
一段又一段的記憶不停的倒轉前進,像是被放錯了的錄像帶。
最終,它們全部都安靜了下來。
浩瀚的識海裡,兩道光芒漸漸的融合在了一起。
蘇秋延醒了過來。
他還在城主府的房間裡。
周圍是他的師父和同伴。
耳邊傳來了不少人著急的聲音。
但蘇秋延卻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麽。
他只是死死的盯著秦越。
下一刻,秦越睜開了雙眼。
這雙眼裡,仿佛燃燒著一簇火焰。
蘇秋延在這簇火焰裡看見了自己,也看見了熟悉又陌生的秦越。
還沒等他開口,秦越就已經緊緊抱住了他。
可還沒等秦越開口,陸承宣就已經粗暴的扯開了秦越。
秦越一愣,抬起頭來,就看見了陸承宣黑如鍋底般的臉。
“你們兩個人,是不是應該給我好好解釋一下。”
陸承宣冷笑道:“什麽叫做兩情相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