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七月十四,過了夜裡零點就是七月十五了。到晚上子時,鬼門關就會開啟。
鬼門開,百鬼夜行。
夏顏希、季鎏君、夏顏希等人在醫院坐了一會兒就走了。
遊清微傷著,薛元乾他們還沒有回來,七月半的事都交給了左小刺。
路無歸知道鬼門關開,百鬼夜行很熱鬧,她本來還想著出去逛逛的。如今遊清微斷了一截骨頭,在醫院等著接人造骨,她便沒了逛街的興致。
遊清微倒還好,對於既成事實的事,從來不去多想,傷心、難過、痛苦什麽的都無事無補。她現在有點糾結,以後自己用拐杖行走會不會很難看,再有就是對坐輪椅多少還是有些抗拒心理。她小時候傷到脊椎,半身癱瘓,坐了好一陣子的輪椅,如今是真不想坐輪椅,她想著自己好歹腿還在,裝上人造骨應該不影響行走,只是在骨頭長好的這段時間,還是行走不便的。
路無歸托著下巴坐在遊清微的旁邊看著遊清微發呆。她以為給了遊清微定星羅盤,只要定星羅盤沒壞,遊清微就能萬無一失,哪想到會讓遊清微傷成這樣。路無歸氣死定星羅盤了,要是自己早知道定星羅盤這麽沒用,就自己守著遊清微了,遊清微不會因為這個傷了腿。
敲門聲響起,路無歸回頭,就見到莊曉笙一家三口出現在門口。
路無歸的眼睛一亮,喊了聲:“曉笙姐姐。”又和莊富慶和蔡芬打了招呼。
莊曉笙說:“今天公司提早下班,便過來看看。”她聽說遊清微傷了腿在醫院住院,這進門後,就見遊清微雙腿完好地坐在病床上,不由得多打量了遊清微兩眼,問:“傷腳了?”
遊清微輕輕地“嗯”了聲,朝少了骨頭的地方一指,說:“這,等著接人造骨呢。”
莊曉笙覷了眼遊清微,問:“不介意我看看吧?”
遊清微點頭。
莊曉笙輕輕地抬起遊清微的小腿,便見遊清微剛才指的地方像是沒有骨頭似的軟了下去。老實說,雖然遊清微的腿型很好看,但是,呈這種常人難以做到的弧度彎下去,還是挺瘮人的。最重要的是外面一點傷都看不到,裡面就沒了一截骨頭。她下意識地想到了鬼怪作祟,又朝路無歸瞄了眼,低聲問:“你沒讓二丫給你看看腿傷是怎麽回事?”
遊清微說:“看了,不然,我這條腿已經沒了一截。”
蔡芬一臉擔心地說:“這麽嚴重?怎麽弄的啊?”
路無歸說:“遇到妖怪了。”
蔡芬:“……”她憋了一下,才問:“你就沒用你那很厲害的尺子打死它?”
路無歸頓時不想跟蔡芬說話。
幾人聊了一陣,左嫻過來送飯。
她剛到不久,薛元乾、龍師叔父子也急急忙忙地趕了回來。
他們穿著寬松的長袖外套,隱約能夠看到衣服裡的白色紗帶,身上還有血腥味。
遊清微問:“師叔,龍哥、乾哥,你們受傷了?”
小龍說:“沒事,一點小傷。我們在太行山翻出常三的一個據點,跟他的幾個出馬弟子幹了一仗!倒是你……唉!”他沉沉地歎了口氣。
遊清微說:“我這邊沒什麽事,鬼叔他們料敵在先,提早有了準備,所以還算順利。我這傷是當時大意了,沒想到白刺蝟扎在我腳腕上的刺會有這麽厲害,沒及時把刺拔出造成的。沒什麽危險,醫生說可以接人造骨,不影響行走。”
敲門聲響起,兩個穿著黑色連帽衛衣臉色蒼白的年輕人出現在門口,黑色的帽子戴在頭上,只露出宛若刀削般的臉。
左嫻沒見過這兩人,問:“你們是……”
兩個年輕人很有禮地略微欠身行了一禮。左邊的年輕人從懷裡摸出一個錦囊,雙手遞向屋裡,說:“我們是來拜會小路大師的。小路大師,您看這個可以嗎?”
左嫻茫然地看了眼路無歸,趕緊對這二人說:“請進。”
路無歸起身過去,接過錦囊,倒出一顆龍眼大小的血紅色宛若流晶般的珠子。她張大嘴就要把珠子往嘴裡塞,她把珠子塞到嘴邊時,眼珠子一轉,又塞給遊清微,說:“給你。”
遊清微見路無歸把吃到嘴邊的東西都留了下來,問:“這是什麽?”
路無歸說:“鬼妖珠,二血鬼妖的珠子,這個最補氣血了,生肌活骨,給你動完手術吃。”
遊清微把鬼妖珠塞回給路無歸,說:“先收著。”她頓了下,又說:“你可以先吃一半,給我留一半。”
路無歸覺得也行,便“哢嚓”一口咬去了一半。剩下的一半珠子又凝成了原本一半大小的圓滾滾的珠子。
兩個年輕人看著路無歸跟吃糖丸似的把這蘊含了極大力量的鬼妖珠給吃了,心疼得眼睛都移不開。
路無歸的眼睛都彎了起來,說:“沒想到你們居然有這個好東西。”
兩個年輕人默默的不作聲。
莊富慶“咳”了聲,說:“二丫,你怎麽……哪有當著別人的面收了別人的禮就往嘴裡送的呀。”
路無歸理直氣壯地說:“大補的好東西當然要吃進肚子裡變成自己的才放心。吃完了不會被人惦記。”
一名年輕人說:“小路大師,不知鬼帝召見的事……”
路無歸“哦”了聲,摸出塊黑漆漆的陰石遞給年輕人,說:“我沒帶陰沉木,就隨手在路邊揀了塊石頭,讓鬼帝把鬼帝敕令封了進去。你們回頭捏碎陰石,鬼帝就會知道,然後就會去找你們。記得找沒有人看見的地方請鬼帝,不然嚇到人不好。”
那名年輕人道了聲:“多謝!”伸手出手恭恭敬敬地去接鬼帝敕令。
路無歸突然想起一事,又把手一縮,將鬼帝敕令縮了回來。她把鬼帝敕令捂在懷裡,看著這兩人。
那雙手落空的年輕人愣了一下,問:“這是?”
另一名年輕人的臉色一沉,說:“小路大師,我們已經備了大補的補品,您收了禮,當踐言。”
路無歸說:“我又不是說不給你們,我就是想打你們打聽打聽,有沒有什麽斷骨再生、斷肢再續的法子。”她朝遊清微的腿一指,說:“遊清微的小腿骨壞死一截。”
兩個年輕人互視一眼,一名年輕人說:“您隨便找個腿骨合適的人抽了她的腿骨給這位遊小姐接上就行了。”
路無歸說:“我才不做賊偷別人的骨頭,那是小偷行徑!我的意思是說有沒有讓遊清微的骨頭再自己長好的辦法。”她強調道:“要自己長的,自己的骨頭。”她說話間,把鬼帝敕令捂得嚴嚴實實的,讓他倆好好想。一副你們不想好,我就不給你們鬼帝敕令的模樣。
兩名年輕人相互交流了一個眼神,又互相點了點頭。其中一人說:“我說了,您就把鬼帝敕令給我們,再無更改反悔?”
路無歸說:“你們不能騙我,還有,不要說要龍髓,我找不到龍髓。”
那名年輕人說:“我族大祭司會。”說完,朝著路無歸伸出雙手,畢恭畢敬地去接鬼帝敕令。
路無歸乾巴巴地問:“你族大祭司住哪?”
那名年輕人說:“住在我族鬼殿中,由十二位戰鬼守護。”他說完,又朝路無歸伸了伸手,示意她把鬼帝敕令給他。
路無歸問:“那……那要去鬼國才能找到你們大祭司?”
那名年輕人說:“自然。不過,大祭司地位尊祟,等閑難得請動他老人家。”他朝路無歸使了個眼神,示意路無歸可以把鬼帝敕令給他了。
路無歸“哦”了聲,把鬼帝敕令放在那人手裡,說:“鬼帝說你們鬼國塌了,這麽多年沒你們的音訊,以為你們都死絕了,你們搬哪去了?”
那兩名年輕人被噎了噎,一人才酷酷地答了句:“秘密。”他揣好從路無歸手裡得來的鬼帝敕令,客氣地說了句:“告辭。”走了。
路無歸還想拉著他們說會兒話的,結果這兩個鬼國使者走得特快,一眨眼就沒影了。
左嫻就站在門口,親眼見到那兩個年輕人出了門就一下子不見了。這又到鬼節了,她很懷疑那兩個根本就不是人。她對找鬼給她女兒治腿這事……
老實說,要是路無歸帶遊清微去鬼國治腿,她首先擔心的不是能不能治好腿,而是能不能回來!
左嫻說:“小歸歸,要不,清微這腿……就在這讓醫生治吧,我們……別去那鬼國。”
路無歸說:“我回頭找鬼帝打聽打聽再說。”
左嫻一臉無奈。她發現了在遊清微的事情上,路無歸已經全權作主,誰都得聽路無歸的,她這個當媽都得靠邊站。她朝遊清微看去,讓遊清微說句話。她很不願意遊清微再去冒險。
遊清微感覺到左嫻的目光,她抽了餐巾紙擦了嘴,說:“媽,我吃飽了。”
左嫻暗歎口氣,收起了碗筷。
路無歸見到天晚了,便讓莊富慶他們早點回去。
薛元乾他們身上都有傷,遊清微讓他們回去休息。
遊清微見他們都走了,這才讓路無歸去把病房門關上,她要去洗手間。
路無歸去關好門,就見遊清微單腿著地挪到了輪椅上,坐著輪椅到了洗手間門口,之後撐著拐杖進了洗手間,關上了洗手間門。
路無歸看看輪椅,又看看洗手間門,她突然又想起十幾年前,遊清微坐著輪椅到保安觀找爺爺治傷時的模樣。那時候遊清微傷到脊椎,半身癱瘓,很多事都不方便,上廁所不方便,洗澡不方便,洗腳不方便,下台階不方便。她至今還記得遊清微剛到她家時的眼神,那時她不太懂,隻覺得看到遊清微的眼神,覺得這漂亮姐姐好可憐,如今天才明白,那眼裡寫著的是崩潰和絕望。
遊清微上完洗手間出來,一抬頭見到路無歸怔怔地站在病房門口看向她這裡,問:“怎麽了?”
路無歸噘著嘴,低下頭,說:“想起你小時候。”
遊清微輕笑一聲,說:“那時候我的脾氣很不好吧。”她記得那時候她很暴躁,易怒,成天發脾氣。她剛到保安觀時看向路無歸的眼神都是噴火的,當時腦子裡想的都是死,還有覺得保安觀又破又詭異,沉默的老道士,傻呼呼的站在旁邊默默地看著她的小孩子。
路無歸搖頭,說:“沒有,你給我買糖吃,還摸我頭,還讓我小心別摔了。”
遊清微輕聲說了句:“我有對你發脾氣。”她說完,坐在了輪椅上。
路無歸搖頭,說:“不是,那是你難受。”
遊清微頓了下,她坐著電動輪椅到了路無歸的身邊,哄道:“別難過了,我不是當年的小孩子了。如今能活著,我已經很開心了。”她拉著路無歸的手,說:“我甚至已經做好了死在柳平村的準備,可我現在只是傷了一條腿,動動手術休養一陣子還能走,我已經很滿足了。”她湊近路無歸,說:“再不濟,還有你當我的腿,對吧?”
路無歸用力地“嗯”了聲,說:“以後我幫你洗澡,絕不會讓你獨自坐在凳子上邊洗澡邊哭還差點摔了。”
遊清微:“……”她好一會兒,才又問路無歸:“你不是忘了很多事嗎?你不是之前都不認識我了嗎?怎麽還……你偷看我洗澡?”
路無歸想了想,想不起自己是怎麽看見那一幕的,她急中生智,說:“是……是我給你提洗澡水看見的。”
遊清微狐疑地看了眼路無歸,問:“你沒偷看我洗澡?”
路無歸說:“記不得了。”
遊清微對路無歸這時靈時不靈的記性很是懷疑。她決定以後都不再提小時候的事,以免路無歸翻出她更多的黑歷史。
遊清微在醫院住了兩天。
夜裡,唐遠來了。他審常三和白刺蝟審了兩天兩夜,審出不少好東西。常三這麽多年,攢下許多寶藏,被他分別藏在了多個地方,都是些人際罕至的地方。唐遠做了份地圖標注出來,想著回頭要是有需要,可以安排人手去走一趟,取出來。不過眼下遊清微不缺錢,讓唐遠把這份藏寶圖給收了起來。再有一份,就是常三的出馬弟子的名冊清單,以及他安插在協會的暗樁清單。那是一份相大龐大的關系網絡,這些人裡,有一部分是被常三控制替常三賣命的,更多的是出於利益乾著些見不得光的勾當的合作。
遊清微看完厚厚的名冊清單,許久不語。她知道常三鬧出這麽多事,跟協會裡的人睜隻眼閉隻眼放任有著脫不開的關系,也知道協會裡有常三的暗樁。可是,知道歸知道,當她得知有協會裡的人暗地裡給常三通氣,隻為用常三來牽製她,仍是有點難過和心涼。
晏家的教頭給常三暗中訓練弩手,還給他們配備了晏家的弩和箭。這事沒瞞過晏會長,晏會長還為此跟常三通過電話,很是警告了常三一番。她爺爺跟晏會長,幾十年的交情,常三帶著晏家訓練出來的人,拿著晏家的弩來對付她,晏會長連句提醒都沒有。
她手上的這份清單如果拿出去,能把半個協會的人拖下水。
常三要對付的是她家,不是民間宗教協會,他與協會沒有利益衝突,所以,協會沒必要與常三為難。
遊清微思量了好一會兒,問唐遠:“城隍爺知道這事嗎?他說什麽了?”
唐遠說:“知道,我把常三和白刺蝟交給城隍爺審的,這份清單是他給我的。他什麽都沒說,似乎……很是見慣不怪。”
路無歸看完清單,說:“我就說嘛,常三怎麽這麽能藏!”她見遊清微難受,說:“遊清微,別難受,以後協會有事的時候,我們也不幫他們。”
遊清微斜眼看向路無歸,說:“季鎏君有事找你幫忙,你幫不幫?”
路無歸眨了眨眼,說:“季鎏君沒幫過常三呀。”
遊清微對唐遠說:“把季家的清單給季鎏君送去,夏顏希那邊,常三埋的那幾個暗樁,也知會聲夏顏希。至於旁的,把替常三賣命的那些,清理了吧。”她頓了下,手落在那份厚厚的清單上,輕聲說了句:“哪些人可交,哪些人不可信,以後心裡也有個數了。”
唐遠應下。他又問:“上清宮那邊呢?”
遊清微說:“給錦塵道長打個電話知會一聲吧。”
唐遠點頭應下。
遊清微問:“常三和白刺蝟,城隍爺那邊怎麽處理的?”
唐遠說:“白刺蝟就是一個傻憨,不過,還算有點義氣。都落到這地步了,還說她是李家的保家仙,她要保李家後人的太平,不願吐露李家後人的消息。城隍爺沒收拾他的心思,把白刺蝟交給我們處理。至於常三……”
遊清微抬眼看向唐遠,問:“怎麽了?”
唐遠慢吞吞地說:“城隍爺把常三撕碎了一口一口邊吃邊嚼邊審的,吃嚼完也就審完了,因此,才能審得這麽詳細。”
遊清微:“……”她下意識地朝路無歸看去,見到路無歸一臉饞相地悄悄咽了下口水。
路無歸見遊清微朝她看來,解釋了句:“很補的。”
遊清微不想理路無歸。她說:“明天我還要手術,睡了!”說完,仰頭躺下了。
唐遠尷尬地“咳”了聲,說:“那我走了。”瞥了眼在他跟前一點男女顧忌都沒有的遊清微,搖搖頭,轉身走了。
遊清微的手術是在上午,九點鍾的時候推進了手術室。
路無歸、左嫻、左小刺、小龍都在外面等著。龍師叔和薛元乾有事,沒事。
路無歸有點忐忑地在手術室外來回踱步,默默地數著時間等。
兩個穿著黑色連帽衛衣的年輕人出現在走廊上,走了過來。
路無歸見到他倆,斜眼瞥著他們。
左嫻嚇了一大跳,臉一下子就白了。她腦子裡的第一個念頭就是:鬼國使者不會是來拘遊清微的魂的吧?
一不小心,把鬼國使者跟勾魂使者弄混了。
兩個鬼國使者恭敬地向路無歸躬身行了一禮,喊了聲:“小路大師。”想讓她借一步說話。
路無歸說:“沒空,我等遊清微動完手術出來。”
鬼國使者說:“您可以帶遊小姐去找我們大祭司醫治。”
路無歸斜眼睨著兩人,說:“你們是要請我去鬼國幫你們做什麽事吧?”
鬼國使者說:“鬼帝說您能借天地陰陽之力,有溝通陰陽兩界之能,想借您的先天神力為我族重塑鬼帝塑像,如此,我族便能請得鬼帝法身降臨,重得鬼帝庇護。”
路無歸的眉頭一跳,她突然有種很不好的感覺。她滿眼警惕地睨著他倆,問:“你們想幹嘛?”說話間,一把抽出量天法尺,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