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無歸，魂歸來兮~”

　飄飄悠悠的聲音總是在耳畔又是從極遠的地方遠來，聲音重重疊疊，像回聲般來回回蕩。那聲音很好聽，親切而又熟悉，讓她下意識地想到靠近，就好像只有在那裡，自己才是自己。

　“路無歸，魂歸來兮~”

　這聲音總會在同一個地方響起，在喊她。

　她漸漸地明白了：哦，我的名字叫路無歸。

　又過了很久，她看到許多細小的朦朦白光從很遠的地方飄來。她看到那些細若微塵般的朦朧白光，就像是看到自己的散開的身體殘碎。每到那喊“路無歸，魂歸來兮”時的聲音響起，都會有這些光朝她飄來。隨著這些光飄來，她有了五光十色的紛亂夢境。

　在夢裡，她跟著一條白龍去到龍的故鄉。那條龍原是靈體，後來，它變小了，有了血肉之軀，它離開了它的故鄉飛過罡風肆掠的有著很多可怕生物的地方，飛過莽莽雪山，飛過雲層，飛呀飛——它迷路了！

　她覺得這條龍真笨，找個地方找個人都找不到。

　後來這條龍想了個笨辦法。它落在一座寬闊的湖，仰起脖子嗷嗷地喊：“我在這……我在這……”

　這條龍喊來了很多人，那些人追著這條龍打殺追捕，有人想殺它，有人想要抓它。這條龍變小後很弱，被打得“嗚嗚嗚”地哭，一個徑地嚎“我要回去！”

　路無歸覺得這條龍太慫了。那些人打它，它飛到天上對著人炸雷球呀，哪有光挨打不還手的呀。再說，它要回就回唄，又沒誰攔著它。

　大白被打疼後又開始罵：“都死了你還惦記，用我的龍髓給別人治腿！你個沒良心的，我倆才是一個窩的，你居然跟別人跑了。我生氣不理你，你就從來不來哄我！我以前都抱著你睡來著，可你居然抱著別人睡！”

　路無歸覺得大白一定是在罵負心漢！好吧，她給這條龍起的名字叫大白，因為它白白的。要是叫小白的族，會顯得像小白臉。大白是母的，母的當不成小白臉，母的當小白臉的叫做小三，大家都是這麽說的。呃，不過，她不太記得大家都是哪些人了。

　不過，大白被那些人打哭後，更多的時候是在哭：“嗚，團團，我好疼啊！”

　她覺得團團是那負心漢的名字。她這麽想就放心了，她記得自己的名字不叫團團，她雖然忘了自己的名字，但是，她就是知道自己的名字不叫團團。

　來逮大白的人越來越多，到處都是人，大白在水裡和天上都待不住了，都只能跑到水下的溶洞裡去，借助那彎彎繞繞的地形甩開這些人。

　路無歸覺得大白一定有很重要的事要做，不然不會冒這麽大的危險還留在這。它的龍鱗都被人打飛了好幾塊，那些人為了搶它掉落的龍鱗連自己人都殺！路無歸覺得大白要是落在那些人手上，一定會很慘。

　有天，大白突然很激動地喊著“大龍，大龍~”從就藏身的地方飛出去了。它引開那叫大龍身邊的人後，引著大龍到一個很隱秘的地方，它生生地從自己的脊椎骨中逼出了兩滴龍髓出來。脊椎裡擠龍髓多疼啊，大白痛得成滴的眼淚往下淌。她覺得大白一定很傷心，還不敢大聲哭，以前大白都是“嗚嗚嗚”地哭得好幾十裡地都能聽到，但是這回，大白像是怕把人引來，抽髓之痛它都忍住沒哭出聲。

　後來，她就被大白吐了出來。她棲身在一塊玉雕裡，那玉以前是大白修煉的地方，她記得她死了以後，大白就把那地方給她住了。好吧，她倆是一個窩的，這是大白說的，那估計她以前也是住在這個玉雕裡的吧。大白化成了龍，用不上了，給她住也行。不過就是這玉雕是個破屋子，她住在裡面四處漏風，全靠大白用龍氣裹住她，不然，她肯定早讓外面刮的風給吹死了。她被大白吐出來就聽到有人喊“路無歸，魂歸來兮~”她聽到那聲音，下意識地想朝著那聲音飛，大白張嘴吐出一道符貼在了玉雕上，那聲音就不見了。

　路無歸氣得真想跳起來指著大白罵一頓。不過，她覺得大白這是為她好，就又不氣了。

　大白扭頭看了她一眼，就又“嗚嗚嗚”地大哭著喊“團團~團團~”甩著尾巴扭著身子，還抹眼淚，“嗚嗚”地哭著往天上飛！

　那些人跟在大白身後追，當然，那些人不會飛，只能追在地上跑，有人射箭，有人炸符，不過大白越飛越高，他們就追丟了。那些人追著大白去了，都不知道大白給了東西給大龍。大龍把大白給的東西藏起來，悄悄地走了。她覺得大龍屬於那種悶聲發大財的典型，得了龍髓不吱聲，居然裝成個拾荒乞丐，順順利利地通過了各種盤查暗崗，從那些逮大白的人的眼皮子底下把龍髓給帶走了。

　大龍帶著她用兩條腿跑十一路，一直走啊走，偶爾爬爬貨車、火車什麽的搭個順風車，走了一個多月，走過一座又一座城市，然後，又到了一個特別大的大城市，到了一座她特別熟悉的大宅子前。

　她當時激動壞了，腦子裡冒出一個“啊，我回家了！”的念頭。她下意識地就想往二樓跑！上樓梯右拐，最裡面最大的那間臥室就是她的！

　可是她住在玉裡，玉還被大白用符鎮住了，她動不了。

　大龍進屋後，她就見到那個喊“路無歸，魂歸來兮”的女人。她一見到她，就知道是那女人在喊她。她看到她就覺得開心，可高興了。可好像這女人不開心，她像是有什麽傷心的事憋在心裡，渾身上下都有著傷痛的氣息。她不知道為什麽，就跟著難受了，可想抱著她跟她說：“遊清微，不難受，不哭。”可是她動不了。

　他們進了書房，她終於被大龍從那破口袋破盒子裡取了出來，還把鎮在玉雕上的符揭掉了。她高興壞了，跳起來就往遊清微身上蹦。可悲劇的是，她不知道是她蹦的勁太大，還是她住的這房子本就太破，她這麽一蹦，那玉雕就碎成了渣。

　最要命的是，她一出來風就往她身上吹，眼看她就要散。她慌了，下意識地想找地方寄身，正好看到遊清微的身上有屬於她的精血元氣，她就想往遊清微那去，又突然想起，自己現在這樣子蹦到遊清微身上就等於是上了遊清微的身。遊清微的精神狀態好像很不好，身體裡又有她的精血，她萬一不小心搶了遊清微的身體，遊清微的魂魄就沒地兒寄身了。她當時眼看就要散了，又不想讓遊清微有被她搶了身體的危險，就在這左右為難的時候，她看到遊清微脖子上掛的一枚戒指裡居然有她的殘魂，那些殘魂可多了，全成細小的微塵狀的碎片，然後她就蹦進了遊清微脖子上掛的戒指裡。她進去後，那些殘魂全朝她擠了過來，無數紛亂的記憶、畫面、聲音全朝她湧過來，那叫一個亂啊。她覺得幸好她不是人，要不然，這麽多亂七八糟的東西湧進腦海中，肯定會成神經病的。

　她隻好開始捋這些記憶，想理個明白。可是這些記憶太亂了。

　她居然看到了鬼國女王挨揍！

　鬼國女王甩出一塊玉符在院子裡弄出一個大旋渦，她跳進旋渦就到了一座黑色的燃著很多綠色火盆的大殿。那世界跟陰路差不多，到處黑糊糊的，不見天日。

　一個穿著黑色的呈長袍款式的法衣的女人坐在大殿正上方的椅子上。她見到鬼國女王后一下子就站了起來，然後掄起手裡的法杖就朝鬼國女王給打了過去！

　“我讓人你請人，你又跑去吃人！吃吃吃，就知道吃！”一邊罵著一邊掄起拐杖打！

　鬼國女王被打急眼了，亮出兵器就朝那女人打了過去。

　那女人手裡的拐杖一掃，就把鬼國女王砸到了牆上。她又把鬼國女王從牆上給摳下來，然後扔了法杖，掄拳對著鬼國女王就是一通捶，邊捶邊踹。

　鬼國女王還想去摸掉在地上的兵器，又被那女人揪起來一通揍，然後鬼國女王就縮成一團任由那女人揍了。

　那女人見到鬼國女王不動彈不反抗了，這才大罵一句：“我他媽遲早有天弄死你！”坐在鬼國女王身邊，說：“說吧，怎麽又吃人了！你說你吃人就吃人，還弄一身血，還有內髒掛身上，你髒不髒呀你！”

　她覺得這女人罵鬼國女王那口吻挺像小時候她弄髒衣服蔡芬罵她的口吻。好在，蔡芬沒有打過她。這女人揍鬼國女王時的樣子，挺像兩口子打架時的單方面虐打。

　鬼國女王悶悶地說：“我這是打架打的。”

　那女人頓時就驚奇了：“打架？人間地界不是沒什麽大本事的人了嗎？你去泰山、蓬萊、嶗山、茅山那些地方了？”

　鬼國女王說：“沒，我一去就住到了那乾坤真靈胎的隔壁！近水樓台先得月嘛，我懂的。”

　那女人當即啐了她一臉：“你懂？”罵她：“你懂個屁！得得得，繼續說事！”

　等鬼國女王把她去到人間地界的事說了後，那女人大驚：“你是說那乾坤真靈胎沒了？”

　鬼國女王說：“估摸著得魂飛魄散！嘿，大祭司，你趕緊趁機給她召魂，把她給召過來。”

　那女人站起來怒罵：“招個屁呀招！你是帶回了她的精血還是有她的屍骸，還是有她的毛發！你讓我拿什麽招？空氣嗎？行，退一步，生辰八字，她的生辰八字，你有嗎？”她又用手指戳著鬼國女王罵：“你豬呀！你見到鬼帝像，把那四張鬼帝像揭了，再找個人煙稀少地處偏遠的村鎮擄完人就回來呀！有那附著四方鬼帝分神的鬼帝像，我還要立什麽鬼帝雕塑！你就不用再請路無歸了呀！”

　鬼國女王大怒：“你別戳我腦袋，再戳都讓你戳傻了！”

　大祭司一臉悲憫地看著鬼國女王：“你還需要我戳嗎？你是我戳傻的麽？”

　路無歸記憶最完整的就是大白和鬼國女王這的，再有就是一些零零碎碎的。晏聽雨把白岑溪按在牆上親她的嘴；玥白和莫方商量要做試管嬰兒生個孩子；陳禹的媽媽催陳禹結婚，陳禹“砰”地一聲摔門走了；左小刺跑到莊富慶家幫蔡芬做飯，曉笙姐姐看著左小刺出神；錦塵道長快死了，之後又用龍髓、替死術續命活了；很多很多記憶，這些人裡有她認識的，有她不認識的，有她叫得上名字的，還有好多叫不上名字的，以及好多陌生人的。

　遊清微還每天都喊“路無歸，魂歸來兮！”

　每次遊清微一喊，她就有散在外面的魂飄回來，就又有新的記憶融回來，她又是一通整理。這些事她都分不清時間先後，然後，她碎得太厲害，她都不知道要怎麽拚自己。她只能一點一點地吸收這些混亂的記憶，這個吸收記憶的過程就是一個拚魂的過程。她自己看不見，不過，她覺得這肯定很像大水滴吸收小水滴那樣，感覺上是差不多的。有時候吧，她這裡辛苦地整理著記憶，努力地把散成碎片的自己拚起來，那邊，遊清微還哭給她看。可不省心了！她聽著遊清微哭，就會忘了乾活，有時候遊清微還跟她說話，幫她回想以前的事，然後她的記憶就更亂了。

　路無歸覺得吧，自己跟個勤勞的小螞蟻似的天天在這忙活著整理，遊清微不幫忙就算了，還天天搗亂。搗亂就算了，她就當遊清微淘氣了，可遊清微每天都不開心，她還沒辦法跟遊清微說話哄一哄遊清微。她覺得吧，遊清微這麽大一個人了，都不懂得照顧好她自己，她得早點把魂魄聚起來出去照顧遊清微。

　她捋了很久，才把魂魄捋順，然後發現遊清微現在變得可缺德了。

　逢年過節就給她供雞血供飯，知道她吃不著，還幫她吃。

　路無歸現在聞不到雞血供飯的味道，可她饞啊，好久沒吃了。她拚命給遊清微放信號，她冒著耗費魂力的危險放光給遊清微看，遊清微連腦袋都不低一下。遊清微明明覺得這飯不好吃，吃得可難過了，還把飯給吃完了。路無歸那叫一個氣啊！那是她的飯！遊清微要是愛吃雞血供飯，她讓給遊清微吃，那沒什麽，可是遊清微不愛吃還吃她的飯！她在戒指上的翡翠裡出不去，遊清微把她埋飯裡她就能吃得著了呀！

　路無歸一到逢年過節看著遊清微含著眼淚吃她的供飯就覺得好氣喲！她要是個死人她都得氣活！

　她後來還發現，自己被遊清微掛在脖子上這麽多年，遊清微天天給她喊魂，就是不肯低頭看她一眼。

　路無歸覺得遊清微說要娶她或嫁給她的話都是假的！哪有一邊惦記著要結婚，一邊連訂婚戒指都不看一眼的人呐。

　終於有天，掛著她的那根紅繩快磨斷了。遊清微把戒指從脖子上取下來換繩子，終於正眼看她了。

　路無歸唯恐遊清微不知道自己在戒指裡，唯恐遊清微再吃她的雞血供飯來饞她，趕緊衝遊清微打招呼。她覺得自己都快亮成燈炮了，那魂力燒得喲，她都快把自己亮瞎了，至少得再多養三年才能出來。

　遊清微終於看見她了。

　路無歸高興壞了！她覺得下回遊清微再給她供雞血供飯的時候一定會把戒指埋碗裡請她吃飯了。

　然而，事實證明，她高興得太早了。

　遊清微終於不每天傷心了，改成每天時不時地拿著戒指盯著她看。然後，上供飯的時候，對著她喊一聲：“小悶呆，吃飯了。”

　她可高興了，覺得遊清微終於有了覺悟會把她埋到碗裡請她吃雞血飯了。可遊清微居然是拿起筷子端起碗，繼續幫她吃飯飯，還吃得香香的美美的。

　路無歸眼巴巴地看著那飯碗就在自己面前，有時候她都碰到碗沿了，就是吃不成。

　她那叫一個氣呀！

　路無歸不知道自己現在這模樣算是什麽，但她知道，她要是不燃魂力放點光給遊清微打招呼，即使在遊清微的面前蹦，遊清微把眼睛看瞎都看不見她。她最近一直在琢磨要不要把自己給了遊清微的那滴精血要回來，她覺得送出去的東西再拿回來不好。她的那滴精血已經被遊清微吸收了，拿不回來了。她現在能做的就是吸遊清微的血，用遊清微的血來養自己，這樣自己就可以從玉裡出去了。可是她覺得讓她吸遊清微的血，她寧肯吸自己的血。

　路無歸想到這事就覺得好氣！遊清微要是給她吃雞血供飯，她就不用糾結精血的事了。

　好在遊清微勤快了不少，每天都有練功。遊清微練功的時候，她融在遊清微體內的那絲先天元氣和大白留給遊清微的蛟龍之力都在運轉，會有一些溢散出來，這些都被她吸收了。她吸收這些之後，魂力一點一點地強大，然後，終於可以給遊清微托夢了。

　她給遊清微托的第一個夢就是：下回你給我供飯的時候，不準幫我吃，把我埋碗裡，啊不，一定要把我埋到飯裡，我要自己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