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清微領著路無歸從座席間的通道穿過去,她正準備邁入那清出來的空地,被跟在身側的路無歸一把拉住。她扭頭看去,只見路無歸正目不轉睛地盯著鑊的下方,滿臉緊張,眼神中充滿忌憚。
她凝神運氣於指尖,雙手呈劍指狀,默念法訣,指尖自眼皮上一抹,隻微一股冰沁的涼意滲過眼眸直達眼瞳,眼睛像是抹了薄荷般涼涼的,她適應了兩秒,再睜開眼時,眼裡看到景象和平時已有很大的不同。平時用肉眼看見的是活人的世界,此刻用陰眼看見的世界則像是陰靈鬼物的世界。
人身上的陽氣在她的眼裡看來就像一層從人體內散發出來覆於體表的火焰。這麽多人聚在這,人體間的陽氣散發出來的氣場使得整個大廳猶如一座火爐。陰靈鬼物被活人身上的陽氣映襯得格外顯眼,無所遁形。
路無歸身上沒有陽氣,也沒有尋常陰邪鬼物的陰氣和鬼氣,一層淡淡的朦朧的本命鎮魂玉散發出來的光包裹著她。光暈覆蓋下的路無歸給遊清微一種如真似幻的感覺,明明看起來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卻又像影片中由光影特效製成的幻影。此刻的路無歸看起來竟給她一種美輪美奐、讓人怦然心動的錯覺。她趕緊將視線從路無歸的身上移開望向別處,這一眼掃過發現不少同行的身上都附有靈體,還有一些同行把靈體藏在隨身衣服或背包中。這些靈體有強有弱,有些可以忽略不計,有些則是一眼望去就覺得危險。
在陽氣重的地方開陰眼,如同長時間將自己的眼睛對著強光,對眼睛的損傷非常大。
遊清微不敢耽擱這短暫的開陰眼時間,趕緊朝大廳正中的那口鑊望去。這一眼看去,嚇得她倒抽口冷氣下意識地退後幾步。
她用陰眼看見的鑊被濃鬱的鬼氣遮掩得看不出原本的模樣,那些鬼氣凝在鑊上化成一隻隻交纏在一起的屍體,使得整口鑊看起來更像是由一座死人堆出來的小山。
若只是這樣,自然不會嚇到遊清微。她看到的是鑊底堆著澆上油燃燒的屍體,屍體像柴火般被堆在鑊下方燒得扭曲地絞在一片,燃燒的膨脹許多屍體的肚子炸開噴出屍液,成人的腦袋燒得只剩下拳頭大小,一具未燒完又添新的屍體。鑊底下,死人為柴,燒得屍油“呲呲”作響。鑊裡,活人作羹,被活生生地煮死燉爛。他們被活生生地推進那足有人高的鑊中,鑊裡飄著燉得骨肉分離的白骨。燉得發白的湯隻到他們的腹部高,他們的半截身子浸在滾燙的開水裡發出淒厲的慘叫,痛苦地翻滾掙扎撲騰著,最後沒進了那翻滾的燉肉的鑊裡,他們的肉被燉爛了、骨髓被燉了出來了,燉得湯更濃了。燉死一批,又有一批人被推進去,有青壯年,有孩子,甚至還有嬰兒、孕婦,有婦人掙扎著被人往鍋裡推,衝她大聲喊著:“救我,救我,我肚子裡有孩子,救我肚子裡的孩子……”然後“啊——”地一聲被推得那燒得滾開的鑊中。
遊清微的心一緊,大叫聲:“不——”以最快的速度衝了過去,突然,她的腰間一緊,有人一把撈住她的腰把她往後一拽,緊跟著一聲清亮的大喝聲響起:“太極無極,乾坤借法,風雷敕令,誅邪!”
聲音落下,一道直徑足有六尺的巨大太極圖案憑空出現,以雷霆萬鈞之勢衝向那口翻滾著濃鬱鬼氣的鑊。
鬼氣中一片淒厲的哀嘯痛喊聲響起,那些翻滾的鬼氣在太極圖案衝到近前的瞬間全都消失,露出了鑊的本來面目!
太極圖案宛若一團無形的風撞在鑊上,隨即消彌於無形。
遊清微忽地一醒。開陰眼看鬼,眼裡看到的景象會被大腦接收,非常容易被鬼迷惑,她剛才一時入神不知不覺就著了道。好在她是學風水出身,不是學抓鬼捉妖的,要不然這臉丟得可以直接讓她打道回府。她趕緊撤了陰眼,又閉上眼睛適應了下光線,這才睜開眼。她睜開眼就見到路無歸站在面前眼巴巴地看著她,問:“沒事吧?”
她輕輕搖了搖頭,說:“我沒事,一時不慎著了道。”
路無歸抿了抿嘴,有些鬱悶地說:“我沒打著它們。”
“哧”地一聲,一聲輕笑從鑊的對面傳出,說:“遊大小姐這麽點道行也來競選副會長,可真是不容易。”
遊清微抬頭一眼,見是一個眉目如畫、妖妖嬈嬈的女人正滿臉調侃地側身探頭看向她,一臉興災樂禍。遊清微沒好氣地睇了她一眼,回了句:“說得你好像就有多精通捉鬼抓妖似的。”她一揚手裡的折扇,說:“過來,有本事你也給我開開陰眼去看看這口鑊。”
那女人乾脆果決地回了句:“不開!”她的話音一落,臉上的神情一變,驚喜地叫道:“你能開陰眼了?”快步走向遊清微的身邊就要上手去看遊清微的眼睛。
遊清微趕緊開躲,喊:“喂喂喂,姓季的,季鎏君,正式場合你給我正經點!”身形一閃,靈巧地從季鎏君的身旁閃過,躲到了路無歸的身後。
季鎏君見路無歸擋在前面,沒敢上前。她“呵”地輕笑一聲,抬指點了點遊清微,說:“等姐姐當上副會長再找你玩。”一轉身,回自己身邊那堆人身上去了。
遊清微撫著胸口長長地松了口氣,“呵呵!”兩聲回應季鎏君。
突然,一聲中氣十足的大喝聲響起:“住手——”這聲音又氣又急,就在距離遊清微不到兩米的地方傳出,那位置,剛好也在鑊的旁邊。遊清微聽到這聲音傳來的位置就知道不好,她的心念剛動就聽到一聲撞擊聲響,然後又是一聲大喊:“鄭叔!”
遊清微聽出這聲音是另一位副會長競選人陳家大少陳禹的聲音。她兩步繞過去,探頭一看,只見陳家頗為有名的一位姓鄭,名經仁,綽號“正經人”的抓鬼大師正頭破血流地躺在地上。
正經人鄭大師,用手撫住額頭的傷口,血從手指縫往外滲,順著手和臉往下淌,說不出的狼狽。
正正經經的抓鬼大師在這裡栽了這麽大一個跟鬥,相比之下,遊清微瞬間覺得自己剛才著道不丟人了。要不是跟陳禹的關系還不錯,但又沒好到像季鎏君那般能隨便開玩笑的份上,她真想好好笑上一笑,不過嘛,這會兒只能憋著。她憋得很辛苦,只能輕咳一聲,用折扇抵在唇角掩飾笑。
這口鑊的高度約有一人高度,為隔阻地氣,它還被墊了起來。有它擋住視線,遊清微看不見同樣圍在鑊旁邊的另外幾撥人,不過,這麽點距離還是能聽到對面相互提醒“當心”,“這鑊有古怪”的提醒聲。
正經人鄭大師被陳禹扶起來,旁邊來了兩個聽雨樓的工作人員把他扶了下去。
陳家祖上是茅山的俗家弟子,學的是正正經經的抓鬼本事。眾目睽睽之下,陳家數得上名號的一位抓鬼大師一上來就掛了彩現了紅,一時間,座席間傳出了低聲交談聲。
遊清微、鄭經仁接連著道,這讓入場清理鑊的幾家侯選人謹慎了許多。
雖說遊清微著了道,但是有鄭經仁大師給她墊底,她現在一點壓力都沒有,一臉輕松地對路無歸說:“小悶呆,一會兒看你的。”又不放心地叮囑句:“這鑊很貴,你出手的時候小心點,別把鑊弄壞了,不然我把全部身家賣了都賠不起。”
路無歸問:“是不是要把裡面的鬼都清理乾淨?”
遊清微笑著回了句:“聰明。”
聽到遊清微誇她聰明,路無歸高興得露出一個燦爛的笑臉,用力地點頭重重地“嗯”了聲。
遊清微聽到旁邊有“嘎吱嘎吱”的聲音響起,她趕緊繞過去,一眼看見墨家放出桃木製成的小傀儡攀著鑊壁就往鑊口爬去。
一個約有三十歲、五官筆挺得跟刀削似的男人站在鑊旁邊,他閉上眼睛,手指掐訣,口裡念念有詞,似乎是在念操控機關獸的咒語。
墨家精通機關術和奇門遁甲,他們的木製傀儡人更是一絕。遊清微曾聽她爺爺說過,墨家的傀儡術是與紙人術有異曲同工之妙,但要高深得多。亡魂以秘術供養,封於木傀儡中,除了沒有呼吸不用吃飯喝水外,能與常人無異。
這次墨傾哲放出去的是一群三寸高的探路小鬼,足有十二隻,是按照行軍陣位排列的。
別看墨傾哲放出的這群探路小鬼的個頭小,一個個跟特種兵似的爬的飛快,沒幾分鍾就攀著鑊壁上的銅鏽爬到了鑊口上。
墨傾哲的臉色突然一變,嘴裡的咒語又快又語,他大喝一聲:“敕!”雙合一手,呈劍指狀對著鑊口用力一擊,似乎是在發力,緊跟著臉就憋成了醬紫色,那些爬到鑊口的探路小鬼“撲通”全掉鑊裡了。墨傾哲的身子猛地一顫,跟抽風似的突然跪摔在地上,“噗”地噴出一口血。
遊清微原本是在輕輕地搖著手裡的折扇看戲,這突來的變故驚得她連折扇都忘了搖,呆呆地看著明顯遭到反噬吐血的墨傾哲。從墨傾哲的狀況和鑊口處的那群探路小鬼的情形不難看出,那十二隻小鬼估計是成肉包子打狗了。
路無歸“啊”了聲,一臉同情地看著墨傾哲說:“你養的小鬼都被它們拆來吃光光了,連點渣都沒留下。”
剛吐了血正要起身的墨傾哲聽到路無歸這話,一激動,又有血從嘴角溢出來。他的身形頓了頓,一抹嘴角的血,站起身,從背包裡取出一個盒子,從盒子裡摸出一個塗著金漆的小人。那小人的脖子上掛著佛珠,額頭正中鑲著一顆舍利子。
路無歸斜眼看了眼那小人,果斷地離得遠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