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天氣好的很,瓦藍瓦藍的天空中綴著幾朵白雲,溫度也不似前幾天冷的厲害。許夕這兩天在屋裡不是打坐便是讀書,著實有些憋悶的慌,打開窗戶見後院裡幾株梅花開的正好,便準備出去走動走動。
沒想到喻華嚴也跟著去了。
兩人沿著賞花的石徑走了沒幾步,便見了幾個眼熟的人——一個褐衣小廝,正是初來那天給他們引路的;並一個青衣小廝,還有那李家二少爺李康。
許夕看著幾人,不知道想到了什麽,見身側正好有座裝飾用的假山,突然伸手拽著喻華嚴躲到了假山後,以一個壁咚的姿勢將對方按在石壁上,自己拽著人家的手都來不及松開,就找了一個不會被發現的角度微微伸頭,聚精會神地偷看起來。
喻華嚴看了看面前幾乎撲在自己懷裡的人和自己被攥的緊緊的手臂,神色有些不自在,抿了抿嘴唇,卻什麽也沒說,也凝神留心起假山後的動靜來。
那褐衣小廝原本正和青衣小廝說著什麽悄悄話,余光見李康走過來,忙噤聲行禮。李康本來就一直被鬧鬼的事情弄的心神不寧,此時見兩個仆人在這裡竊竊私語,一副鬼鬼祟祟的樣子,心下立刻更為煩躁,呵斥問:“兩個沒規矩的,又在這嚼什麽舌根呢?”
李家出了這麽兩樁離奇事兒,做事的下人們自然也惶惶不可終日,甚至有人在私底下討論,這是李縣令以前判了冤案,讓冤死的鬼魂找上門來報復了。
兩個小廝連說不敢,但剛剛到底在說什麽悄悄話,卻是絕口不提。
他們越作出躲躲藏藏之態,李康越覺得有問題,他頓時心頭火氣,暴怒道:“混帳!要我打你們頓板子才肯說不成?”
“少爺息怒!”褐衣小廝忙道,神色無奈的交待了,“是這樣,阿明跟小的說,因著府裡鬧鬼的事,他一直特別害怕,雖然請來了仙長,但也總覺得睡覺時屋裡有什麽不乾淨的東西,嚇的他整宿整宿地不敢合眼,問我有沒有什麽好辦法。”
那叫阿明的青衣小廝白著臉不住點頭。
“小的就跟他說,仙長都沒發現鬼的影子,我能有什麽辦法?不過大概是因為小的住在後廚的緣故,畜生多,血氣重,睡眠倒是一直很安穩。”
已經好幾天沒合眼的李康聽到了關鍵,眼睛一亮,立刻追問道:“怎麽說?”
褐衣小廝道:“民間流傳的一種驅鬼法子說,穢物能驅鬼避邪,而廚房裡最不缺的便是雞豚狗彘等牲畜,我們睡前將雞血或狗血沿屋門口灑一圈,夜裡便能睡的很安穩。”
李康心中一動,面上仍凶狠地罵了幾句,揮手讓兩人退下,自己也快步走了。
許夕縮回腦袋,微微沉吟,喻華嚴等了片刻,終於輕輕地咳了一聲。
許夕抬頭,這才發現自己還抓著人家的胳膊,連忙松開手往後蹦了一下,掩飾尷尬般瘋狂咳了一陣,看天看地就是不看喻華嚴。
喻華嚴生平最不喜與人接近,不知為何,這次內心卻並未覺得抵觸,甚至覺得眼前這人的情態分外有趣。
甚至……有點莫名可愛。
兩人從假山後走出來,沿著先前路線繼續踱步。許夕甚至還來了賞梅的興致,看著枝頭一簇簇晶瑩剔透、似琥珀雕刻而成的紅梅嘖嘖稱奇。喻華嚴也在看,可不知為何,那梅花兒明明如此鮮豔奪目,他的目光卻總是不自覺地落到身側人的身上。
這人明明不久之前還那麽不討人喜。
如今再看,對方身上其實有很多之前不曾注意的優點,例如細心、聰敏、狡黠、無畏……這些閃光點無一不吸引著他,甚至令他忍不住想了解的再多一些,想看這人是不是還有其他令人驚訝的面孔。
許夕不知道為什麽賞個梅喻華嚴對他的好感度又上升了五點,不過這總歸是好事,也就不在糾結。轉了兩圈後,兩人便回了房,繼續打坐修煉。
日頭西轉,天色漸漸暗下來,第三個夜晚到了。
寂靜深夜中,一道身影貓著腰悄悄潛入了後廚,月光映出他那風吹就倒的乾瘦身材——正是李康。他白日聽那小廝的話簡直感同身受——即使有所謂的仙長在,也不能讓他放下心來安穩地睡個覺。穢物驅邪這方法聽起來可行,但他身份尊貴,不願讓人看到自己來後廚這種醃臢的地方,便等人都睡了偷偷跑過來。
他找了間堆放雜物的柴房,裡面髒亂不堪,還有一股子霉味,但稟著“越髒鬼越不敢來”的念頭,李康還是捏著鼻子進去了,順便將路上撿到的不知誰用剩的半碗雞血灑在了門口。
關好木門,李康找了個角落臥下來,將一條破爛毯子裹在身上,被從窗戶縫裡鑽進來的寒風吹的直打哆嗦。雖然這裡的條件和自己房裡的暖榻軟衾完全無法相提並論,但不知是心理作用還是那半碗雞血真的那麽靈驗,李康吊了好幾天的心竟真的漸漸平複下來,就這麽在這又髒又臭的柴房裡睡了過去。
他好久沒睡這麽踏實、這麽香甜了,因此被吵醒的時候,心裡是十分窩火的。感覺有什麽濕濕的東西在舔自己的臉,他迷迷糊糊中還以為是睡在自己的臥房裡,是清晨婢女在為他淨面,於是沒好氣的揮手嘟囔道:“別擦了,讓我再睡一會兒。”
那婢女卻聽不見似的,繼續擦。
李康火了,正要罵,突然意識到不對——淨面的帕子可不會像這樣黏糊糊的,還有一股子腐臭味。
他睜開眼,正對上一隻銅黃色大眼。
確實是一隻。面前這個怪物有著畸形的、灰黑色的龐大身軀,足足有八隻手腳,卻只有一隻眼睛。那一隻眼睛又便又長,橫著佔了腦袋的半壁江山,另一半則是一張血紅色大嘴,吐著奇異的黃綠交加的肥厚舌頭。剛剛就是這舌頭把李康舔醒的。
看著李康驚駭到發紫的面皮,怪物那橢圓形的大眼彎成了月牙兒,倒好像在笑似的。
然後他張開大嘴,咬了過來。
李康尖叫一聲,閉上眼睛。片刻後哆哆嗦嗦發現,自己的腦袋竟然還在。
他戰戰兢兢的將眼睛掀開一條縫,只見面前不知何時出現了兩名白衣飄飄的仙長,手中長劍光華耀目,將這破敗的柴房都映的煥然一新起來。李康抻著脖子目瞪口呆地看著,只見一名仙長以令人眼花的劍勢將那怪物逼的抱頭直退,另一名仙長則極有默契地從後面封住了怪物的退路,同時指間飛出三道符咒,貼在了怪物的眉心上。
符咒在觸到怪物的一刹那轟地燃起了耀目的明黃色火焰,那怪物怪叫一聲,身體極速縮小,最後化成了一個物件,啪嗒一聲掉落在地上。
許夕歸劍入鞘,上前將那物件拾起一看,有些出乎意料挑挑眉,遞給喻華嚴看:“是個卷軸。”
喻華嚴接過卷軸細細查看。只見那卷軸四周已被符咒燒的焦黑,中央畫卷上的圖案倒還是清晰可見——畫的正是剛剛那隻怪物。
兩人對視一眼,心中有了數。
後廚鬧出這麽大的動靜,早就吵醒了睡眠中的人,有機靈的奴仆迅速去稟報李縣令,不一會兒幾乎全府的人都趕過來了,裡三圈外三圈的將後廚這塊小地方圍了個水泄不通。
“爹——!”李康一看見披著外袍倉促趕來的李縣令便憋不住了,嗷一嗓子哭著便撲了上去。李縣令連忙伸手接住兒子,看他周身並無大礙,才松了口氣,又著急問,“怎麽回事?你大半夜的不在自己房裡好好待著,跑到這種地方來做什麽?”
李康好不委屈,抽泣著將事情的前因後果說了。李縣令不似小兒子沒心沒肺,聽完後立即心生疑竇,沉下臉喝問:“今日是誰告訴我兒後廚是驅邪避災之地的?”
人群微微躁動,人們互相轉頭查看,隨即一個男子緩緩走了出來:“回大人,是小的。”
正是那褐衣小廝,劉青山。
“是你?”李縣令瞪起眼睛,“你故意將我兒引到此地,到底是何居心?若不是兩位仙長及時趕到,我兒焉有命在?!”
“小的冤枉!”劉青山跪地大呼,“小的白日只是同阿明說了這事,少爺聽見後詢問小的,小的不敢不說,絕不是有意的啊!”
“沒錯!”阿明也跪下替同伴證明清白,“老爺,我們也沒想到會碰見少爺呀!”
李縣令側頭看向李康,李康抽抽鼻子低下頭,算是默認了。李縣令皺起眉,這兩名小廝神情真切而不慌亂,應該不是在說謊。況且這只是兩個低賤的仆役,怎會和妖魔鬼怪扯上關系?
難不成是自己想多了?
他將求助的目光投向許夕和喻華嚴:“敢問仙長可捉到了那妖邪?”
許夕將那燒焦的卷軸遞給李縣令。李縣令看了一眼,不解問:“這是……?”
“妖邪便是從這畫卷上‘走’下來的。”許夕道,“始作俑者並不是妖,而是有人在背後操魔縱鬼。”
作者有話要說: 喻華嚴:……忍不住想了解他更多。
作者(控制不住):上啊!你親自上去了♂解!
許夕:(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