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松愉快的日子總是過得特別快,因為容春和不動聲色的保護,許若若一生順遂,但凡有一點要操心的苗頭,都被容春和及時地掐滅,順順當當活到了古稀之年。
原本最應該提心吊膽的26歲,許若若也沒發現任何端倪,或許是重生一世在悄然間改變了什麽,也或許是礙於容春和愈發強硬的手段。
但沒出事總是好的,許若若沒有想自虐的意思,只是她難免會突然的發呆,心裡空落落的,有些彷徨。
等年紀漸漸大了,許若若也就不再瞎琢磨,享受著與春和在一起的時光,從青絲到白發,這一生過得順風順水,還不滿足那應該討打了。
在一個三春將盡的午後,許若若同容春和一起懶洋洋躺在搖椅上,晃動著,晃動著,搖椅嘎吱作響。
擁著許若若的容春和頭髮已花白,手上正捧著一本書,垂眸念著一頁英文詩。
此前容春和已經病了好些日子,所以念詩的時候,她的聲音慢吞吞還帶著些嘶啞。
許若若伸手撫一撫她的胸口,然後笑眯眯地說她家春和的聲音越聽越好聽,聽一輩子都不會膩。
容春和輕笑,繼續用許若若覺得好聽的聲音念詩給她聽。
許若若十分會享受地閉上眼睛,將頭靠在容春和脖頸間,透過骨肉傳來的聲音更響亮一些,讓許若若聽得心裡舒坦,漸漸睡沉過去。
徐徐的風吹來,兩人已經花白的頭髮糾纏在風裡。
容景明接到家庭醫生電話,匆匆趕來的時候,天上的濛濛細雨已經下了將近半個小時。
要在往常,姐姐決計是不會讓嫂嫂淋雨的,但如今,躺在院子的兩人仍一起淋著雨,安靜地躺在院子裡的搖椅上。
容景明跌跌撞撞跑過去,在搖椅邊站住,張了張口,最後什麽也沒說。容景明畢竟是做了爺爺的大人了,沒有像小時候那樣第一時間撲到姐姐嫂嫂身上。
真狠心啊,他到底是被姐姐和嫂嫂一起拋下了。
許若若仿佛聽到腳步聲,她想要去看來人是誰,但整個身子卻忽然一輕,仿佛飛到了半空中,雨霧朦朧,她依稀看到院子裡的春和、景明和自己。
但除此以外,卻似乎還有一個小小的人影正趴在春和身上,七八歲的樣子。小魚兒那一輩不聽話,到現在沒一個願意結婚的,容家還真沒有這麽大的孩子。
是誰呢?
許若若傾過身子,想看得更清楚,但整個人卻越飄越遠。
她掙扎了一會兒,決定放棄了,任由自己靈魂上的意識慢慢潰散。她重活一生,已經夠幸運了,不要再執著不該執著的了,不是嗎?
雨霧的每一分濕潤仿佛都滲盡她的靈魂裡,像是要把她溶解在風裡雨裡。
許若若忽然睜開眼,苦笑著歎了口氣,比常人多活了一輩子,賺了春和1.5輩子的愛重。但,還不夠。
許若若也想說自己貪心不足。春和病重,她是甘心隨她而去的,藥也是她自己向家庭醫生拿的,卻沒想到,即將完全死去的瞬間,她才發現她心裡的執念根本沒有散。
許若若有些自我厭棄,加速了自身靈魂的潰散,一聲順遂,白頭到老,她哪裡還有臉貪心不足?
正當許若若隱約覺得自己的靈魂要完全潰散在人間的時候,一團溫暖忽然將她緊緊裹住,有人似乎一直在耳邊叫她,她很想聽清楚,但什麽也沒聽到,反而是耳邊的落雨聲劈裡啪啦作響,越來越響亮,越來越吵,仿佛在耳邊開大會。
“唔,春和……太吵了。”
許若若不由地埋怨了一聲,翻身避開雨聲的嘈雜,卻沒想到這一翻動腰上的被子突然滑落。
許若若一驚,連忙伸手拉住,將它往上提一提,眼睛隨即睜大,看著眼前熟悉的落地窗有些發愣。
“春和?”許若若立刻從床上坐起,迷茫地檢視自己周圍。
沒有人回應,眼前的一切非常熟悉,正是她和春和在清水河別墅的主臥。
許若若的頭很痛,她抬手扶住自己的額頭,猝然間又看到自己的手,年輕的、白嫩的,不屬於七十歲的她。
再垂下視線,許若若還看到自己目之所及的胸口處星星點點布滿了曖昧的吻痕。
許若若下意識臉紅,緊接著又是一陣迷茫。
她又重生了?
許若若心很累,雖然重生是很好啦,但是一直這麽玩,她脆弱的精神真的撐不住。
可能是一回生二回熟吧,許若若嫻熟地,又帶著點自暴自棄地仰躺回床上,眼珠子四處打轉,打量自己住了很多年很多年的家。
視線猝然停留在床頭的婚紗照上。
許若若從床上跳起來,急速轉身,雙手抓住婚紗照的畫框。
她還以為她回到的是自己重生的這一生,但是婚紗照……
重生那一生,她和容春和青梅青梅長大,結婚的時候歡天喜地,拍婚紗照的時候給攝影師潑了好幾盆狗糧。擺在床頭那一張,是她千挑萬選的,照片裡,春和垂眸看她,眼裡滿滿的寵溺,而她雙手抱著容春和的胳膊,仰頭朝她傻笑。
但是眼前這一張,兩人的姿勢卻十分規矩,春和臉上的表情冷冷的,而她自己眼裡帶著迷茫和緊張,怯怯地看向身畔的人。活像是突然被湊出來的一對。
許若若不由得收緊自己的手掌,指尖因為過分用力而發白。她突然惶恐地轉身高聲喊人:“春和!春和你在哪兒?”
清水河別墅一直沒有請傭人,春和不在,便沒有人應她。
許若若將整個婚紗照扯下來,狠狠砸到地上。
不是這樣的,她一定是看錯了。
婚紗照砸在地上碎成一地的玻璃渣,許若若看到自己和春和的照片掉在地上,又覺得刺眼,跌跌撞撞滾下床去,雙手把照片寶貝似的攏進懷裡。
跪在地上的膝蓋,毫無意外地被扎出血來。
許若若想站起來,但雙腿卻沒有力氣,她整個人還渾渾噩噩的,第三次跌落到玻璃渣上的時候,她忽然看見床底的一條便簽。
「小懶若,今天老婆有些事,早飯不要忘記吃。下午會提前回家。聽說會下雨,多穿一件外套。春和留。」
許若若膝行過去,伸長手將便簽拿出來,上面的字跡還是新的,應該是被風吹到了這裡。
一陣狂喜突然朝許若若席卷而來,她將便簽緊緊抓在手裡,如有神助地終於站起來,一邊飛快地從衣櫃裡扯了套運動服,一邊撥通容春和的私人手機。
“接啊……接啊……”
許若若飛快地穿好衣服,趴在床邊焦急地等容春和的手機接通,遺憾的是,電話一直沒有人應答。
許若若看了一眼時間,距離警察所說的出事時間還有一個多小時,她安慰自己沒事的,沒事的。
許若若放棄等待,抓起手機,飛快地出門,臉上帶著奇怪的笑容。
她會開車了,她記得出事的地方,只要她車開快一點,一定可以及時趕到。
要麽救下春和,要麽一起死。
許若若心裡些微扭曲的暗喜,將她心裡的不安、慌張與焦慮全部壓下。
是啊,最壞不過一起死,又不是沒死過。
許若若來不及去想到底哪裡是真哪裡是假,哪裡是現實哪裡是夢,這一刻她腳下生風,仿佛什麽遺憾都能趕得上。
可沒曾想,她剛踏出別墅的門檻,卻被地面突然升起的鐵門掀翻整個身子,徑直仰倒在門口厚重的地毯上。
重生之後,這玩意兒撤了的,所以重生前也有……
許若若一臉懵逼,無奈中還帶著怒火!她很早以前就奇怪家裡門口為什麽要放那麽厚的地毯。
果然是她的春和,親媳婦。
許若若這回真的要急瘋了,春和要鎖就鎖,她但凡說一個不字,她就不是春和她媳婦。可現在這種九死一生的關鍵時候,春和怎麽可以扯她後腿!!!
她慌張地去推客廳的窗戶。毫無意外地,推不開。
全完了。
許若若這回是真的因為這個破籠子生氣了!方才如果還有一些暗喜的話,現在只剩下絕望,像容春和這麽熊的媳婦兒,許若若表示心好累。
愛不起了。
許若若扯了扯嘴角,頹唐地坐在門口,看著撥出去的手機再一次自動停下。
許若若有氣無力地伸出手,準備繼續撥。誰知,手機卻亮了,來電是容春和。
剛還覺得愛不起的許若若,差點喜極而泣,雙手捧起手機。
“春和!春和……”許若若的聲音顫抖,說出話差點被她抖散了,“有人……有人要……害你!你快……回來!”
正開車前往北城區的容春和聽到許若若的哭腔,皺了皺眉:“好好說話,沒人能害我。”還不等許若若繼續開口,她突然轉移話題,“你想出門?”
時隔那麽久那麽久,許若若又能夠聽到容春和的聲音,她心裡更想哭了,只是容春和的問題,讓她忍不住愣了一下:“你怎麽知道?”
容春和當然不會回答。別墅的安保系統並不是自動的,是她發現許若若要出門按下的遠程遙控,一言不合就把人鎖住了,現在撥過去的電話也是直接通過安保系統撥過去的。
“外面很危險,想逛街下午我回來陪你一起,好嗎?”容春和柔聲勸她,她這個小媳婦兒是個膽小又脆弱的,她不放心她一個人出門。
“不是……春和,現在是你有危險。”許若若慌忙把話題拉回來,“你把門打開!”
結婚三年,若若但凡要出門都會提前跟她說,但今天,她一聲不吭就想跑出門,要不是家裡的安保系統報警,她還什麽都不知道。這種失去控制的感覺,讓容春和心裡不爽,想讓她開門,想都別想。
“乖,別鬧了。下周公司要開夏季發布會,到時候我帶你去好嗎?”容春和盡可能地放松語氣,但緊緊蹙著的眉顯示她現在很不高興。
今天是她弟弟的忌日,她心情很沉悶,早上醒來借著和若若纏綿,勉強泄了一些鬱氣,但是開著車離雲中的舊址一近,她心裡的難受就又堆疊起來,對若若的耐心也比往日差了一些。
許若若急得想撞牆,不再執著放自己出去的問題:“春和,真的有人要害你。你的車!車禍!他們想用車禍來害你!”
車禍?!
容春和下意識放慢車速,因為這條路段已經很荒涼,她便直接靠邊停下了車。
“真的,春和,你相信我!你現在在開車嗎?你停下來,不,你離車子遠一點。”許若若慌忙間,話說得亂七八糟。
“好好好,我停了,現在下車好不好?”自家小媳婦兒這麽可憐兮兮的聲音,容春和怎麽可能無動於衷,她聽話地下了車,還通過藍牙耳機輕哄著那邊心慌慌的若若,“我下車了,你別擔心,我今天都不開車了,讓陳助理一會兒來接我好嗎?”
“好好好,春和你信我沒錯的。”許若若松了口氣,“你快回家好不好,我想你。”
容春和滿意地輕笑,電話那邊軟軟的一句話登時讓她沉悶的心透出一口氣,所有人都離開她,不要她,但她還有她的若若啊。
“嗯,我也很想你。”容春和一邊大方地回應著嬌妻的愛意,一邊繞著車檢查了一遍。
但她畢竟不是什麽都懂,這麽看還是看不出來什麽,算了,自己折騰一點換嬌妻安分一點,也算值得。
許若若不肯掛電話,她一顆惶恐的心必須聽到容春和的聲音才能勉強安定。否則,她能自己把自己嚇死。
容春和笑話她:“就這麽離不開我嗎?”
聞言,許若若理直氣壯的回她:“難道你離得開我?”
容春和一愣,她頭一次聽到許若若這樣的口氣,像伸出了爪子的貓,不知不覺間,小家夥又可愛了一點。
“我怎麽舍得離開我的寶寶?”容春和笑語道,拿出自己的私人手機,準備給陳助理打個電話,本來還放了他一個假的,看來臨時要收回了,下次再補償他吧。
許若若哼一聲,聽到容春和那邊撥通電話的聲音,她突然說道:“今天我給你打了好多電話,你怎麽都沒接?”幽怨的語氣如有實質。
容春和聽了卻皺眉,她的手機一直是開著的,誰都可能找不到她,但若若肯定能聯系她的。
容春和這才發現小嬌妻之前說的話好像並不是開玩笑的,她掛掉給陳助理打的電話,檢查了一遍自己的手機,發現自己手機的通訊功能被一個小插件鎖住了。
能動她手機的人,可不多。
容春和背對著公路站著,身後過路的車輪聲卻剛好停在她身後,容春和全身戒備,立刻啟動自己保鏢團的呼叫鈴。
可因為今天的特殊日子,她給所有人都放了假,保鏢團們最快趕過來恐怕也要兩個小時。
該死!她的行程是保密的,有人出賣她,有人算計她!
“親愛的妹妹,怎麽一直背對著我呢?姐姐可是想了你很多年呢?”穿紅色長裙的女人從車上下來,將一隻正在閃動信號的手機扔到地上,抬腳踩住,左手拂了下自己的頭髮,右手挽著身旁男子的手臂,笑容嬌豔如玫瑰,說出的話卻滿滿的陰沉,“咱們一家人敘舊,何必叫外人來打擾呢?”
面臨這樣的死境,容春和也只是嗤笑一聲,鎮定自若地將手上的手機、聯系保鏢團的信號器,還有清水河別墅的遠程遙控器全都按下了自爆程序,轉身朝身後的兩人扔過去。
“春和!不要!”許若若聲嘶力竭地喊。
這是容春和聽到的最後一句。
緊接著,爆炸聲接連響起,通訊器完全毀壞,許若若和容春和失去了聯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