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外，清洗活動還在進行，有一大批依然效忠於皇室的孤星被送去轉世，有心歸順事先便已經做好同化打算的貴族，如謝讚、越貴妃之流，接受了天宿人的改造，洗去了一切作為古天宿人的記憶，也包括孱弱的體質，從此和孤星融為一體。無論這是不是他想要的，這也是君臨承諾過的唯一能給的。外面的變化一日勝過一日，城郭重建，天文、歷史、哲學所有涉及古天宿人的學科全部進行重排，所有經歷過這件事的人都諱莫如深，從此真正成為了這片土地的主人。

　山中無甲子，寒盡不知年。一眨眼薄玨等人到這裡就已經有兩個月了，趙清閣的身體時好時壞，薄玨一狀告到了林箋面前，兩個人強押著她去軍醫那裡做全身檢查。趙清閣睜著眼睛躺在治療台上，耳邊響著儀器的“滴答——滴答——”聲，指示燈從紅跳到綠，從綠跳到黃，從黃又跳回綠，走馬燈似的來回跳，之後就不動了，閃爍起來。

　軍醫按了台邊的一個按鈕，從台沿升起來一個罩子，把趙清閣全身都罩了起來，整個儀器推進了一個白色的機器裡，重新進行掃描。

　屏幕上的線條薄玨是看不懂的，她隻好看一會兒屏幕看一會兒醫生的表情，這個醫生完美地承襲了孤星冷酷的特點——全程沒有表情。

　薄玨急得要撓屏幕。

　在她撓屏幕之前，醫生徐徐開口了：“這位趙小姐呢，她的機體和我們曾經學過的機體很不一樣，根據複洛莫的假設第一定律……”

　林箋趕緊打斷他：“說簡單點，她沒文化聽不懂。”

　醫生用憐憫的眼神看了薄玨一眼，道：“總的來說，就是看不出來是什麽問題，但她的機體似乎正在以一種異乎尋常的速度在衰退，可能是哪個零件出了問題。”

　“零件？”薄玨一把抓住醫生的手，急切的追問道：“可以換嗎？”

　醫生頗有些文弱，被這麽大力氣一抓著實不太能受得了，他掙了掙，抽回了自己的手腕，道：“雖然我們是人造的生物，但是機體功能都是自成一脈的，自身的恢復能力十分強大，是不需要進行這種更換治療的，也沒辦法單獨更換所謂的‘零件’，最關鍵的是，我們不知道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對了，她是有過什麽離奇的遭遇嗎？為什麽身體發生了某種優化的變異。”

　“多走了些地方而已。”薄玨敷衍了兩句，就請他將趙清閣從罩子裡放出來，短短片刻工夫，她居然就又睡著了一次，雖然薄玨一叫就醒了，但顯然精神頭不對，走路的腳步也虛浮得厲害。

　薄玨衝林箋點頭示意了一下，自己帶人回去休息去了。

　“我好像是真的有點問題了。”趙清閣知道自己再佯裝無事不但沒用，還會讓薄玨更擔心，於是便老老實實坦白，“剛才我進去之前還好好的，一點都不困，下一秒立刻就昏死過去了，醫生怎麽說？”

　“醫生也說不知道。”相反的，薄玨卻選擇將醫生所說的機體衰退一事暫時隱瞞下來，她輕輕地撫摸著趙清閣伸進她手裡的手背，“沒事的，一定會沒事的。”

　“你又說謊騙我。”趙清閣篤定道。

　“沒有，我怎麽會騙你。”

　“你的動作，你不敢看我的眼神，都說明你有事瞞著我，瞞不住的，你也不希望我去問林箋吧。”

　薄玨不知道是該恨自己太不會隱藏還是該恨對方太聰慧，輕而易舉就戳破了她的偽裝，她眼睛看著腳底，支吾了一句：“還是回去再說吧，我看你也挺累的。”

　“你背我回去嗎？”

　薄玨低聲道：“這裡這麽多人呢。”

　趙清閣還是說：“所以你背我回去嗎？”

　薄玨松開她手，在她身前半蹲了下去：“上來吧，反正再過一陣子就沒人認識我們了，怕什麽。”

　趙清閣趴在她背上，突然又說：“我不想回去休息，我看太陽快落山了，你背我去山頂上看落日吧。”

　薄玨應道：“好。”

　並肩看斜陽本來是一件很浪漫的事情，但是因為之前醫生的話始終讓薄玨心裡有了一層陰影，做什麽都心不在焉，明明已經談好了將來的打算，要周遊天下，要隻羨鴛鴦不羨仙，然而未來是最容易破滅的一種東西，薄薄的蟬翼，漂亮、讓人憧憬卻脆弱得不堪一擊，兩人間縈繞著一股淡淡的悲傷。

　“醫生說……醫生說你的機體正在衰退，我猜測是過度使用精神力的緣故，只要你好好養著，就一定會好的。或者，或者有現代的科技手段，也一定會痊愈的。”薄玨忽然眼前一亮，問道，“跟我們一路來的，是不是還有元素專精的隊友，讓他們去突破十級，還有兩個月的時間，他們——”

　她忽而垂下頭，自己把自己否定了：“他們最多才修到八級，兩個月無論如何也到不了十級的。”

　她一把揪住手邊的野草，憤憤道：“都怪這個破地方，能造出孤星來卻沒辦法診斷出孤星身上的病症，連相應的治療措施都沒有！要是席醫生在這裡的話……”

　趙清閣無來由的失笑道：“好了……”

　薄玨搶道：“不好！好什麽好，萬一你有個三長兩短我不就要守寡了嗎？我和你認識那麽久，滿打滿算在一起也不過就十幾年，一半時間都在打仗，我還沒夠呢，不好！”

　趙清閣仍是笑：“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是什麽意思，我擔心還不許我擔心一下嗎？我告訴你，你別想偷偷摸摸地打什麽鬼主意，我不聽，反正我就要和你在一起！一起生一起死，就算死也別想擺脫我！”

　趙清閣乾脆捂住了她喋喋不休的嘴，道：“我覺得這樣挺好的，你是不是忘記了一件事？”

　“唔唔？”（什麽？）

　“一開始過來的時候，你不是比我先到了三十年嗎？那就意味著你的這副身體已經比我老了三十歲了，我不快一點老化，到時候就不能和你一起死了。”

　“唔！”薄玨一把扳開她的手，“那也不行！我要去找付樂給你治病！”

　她一骨碌從草地上豎起來，拉著趙清閣往山下跑去，一道女聲從身後就叫住了她：“往九點鍾方向看，不用去山下了，我就在這裡，睡個午覺被你給嚷嚷醒了，幸好炎櫻不在，隻吵到我一個人。”

　此人正是在山頂上曬太陽的付樂，長發輸成了一條長辮，垂在胸前，製式軍服上沾了幾根枯草，她起身撣了撣，打著哈欠朝她們倆走過來。

　“炎大壯去哪裡了？”

　“在下面和林朗玩，我犯困，沒湊那個熱鬧。”付樂睡眼惺忪，關切道，“你們說的什麽機體老化是什麽意思？誰老化了？”

　薄玨把趙清閣往前一推：“她。”

　“為什麽？”

　薄玨顧不得隱瞞，把明妤的話和兩個月以後她們要做的事情都告訴了付樂，問道：“你有辦法治嗎？”

　付樂還沒來得及消化那麽大的信息量，強行將神智拉回到了趙清閣的身上：“針對這種由於消耗過度造成的機體損耗，應該是屬於不可逆的，除非進行系統的將養，但顯然現在的科技沒辦法做到，這樣，我先試試，你看看有沒有效果。”

　“先坐下。”付樂吩咐道，“手給我。”

　付樂從貼身的口袋裡把之前帶過來的那個有少量壓縮空間的軍用旅行包取了出來，夾層裡掏出了一顆剔透的魂晶，握在了手上。她調侃道：“我這可是很罕見的十級治療魂晶，在現代都不一定能見到幾顆，治好了的話雙倍賠償給我。”

　“你說什麽是什麽，我都答應，快開始吧。”

　付樂不再廢話，閉上眼睛，柔和的白光從她手裡升起來，緩緩地浸潤過她的手掌，沿著和趙清閣相握的地方擁了過去，慢慢地將整個人都覆蓋住。

　薄玨緊張地看著。

　兩個人仿佛都入定了似的，付樂的眉毛慢慢皺了起來，手忽然向上握住了對方的胳膊，扣住筋脈，從這個地方再重新開始。她一連換了個好幾個地方，都是到後來功虧一簣。

　手終於松開了。

　薄玨急道：“怎麽樣？”

　她睜開了眼睛，衝薄玨歉意地搖搖頭：“是我高估了治療的作用，大概是根子出了問題，我這裡治標不治本，只能暫時緩解她嗜睡的症狀，很抱歉。”

　薄玨感激道：“你這樣就已經很厲害了，我們自己會想別的辦法的。”

　付樂叮囑道：“我回去再查一下資料，看看能不能有新的治療辦法，這兩個月最好不要再動用精神力了。”

　趙清閣還沒說話，薄玨就說道：“當然，我會看著她的。”

　趙清閣在旁哈的一笑，道：“又給了你欺壓我的機會。”

　薄玨回她的只有一個不成形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