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遠遠沒有到此為止。

　趙清閣平日裡越驕縱她，晚上與她的情事越溫柔，薄玨便覺得越可疑，一個人，到底是為什麽會性情大改，薄玨認真檢查過，人還是原裝的，不存在有人假扮的可能性。

　直到有一天晚上，趙清閣纏了她足足半宿，薄玨很盡情地投入了進去，雙腿緊緊夾著對方的腰接受更加深入的衝刺，整個人都快被榨幹了。她也同時預料到，今天晚上趙清閣會有大動作。甚至為了即將要做的事情，全程用的左手，薄玨更確定了自己的猜想，她要親自動手。

　踩著微暗的月光，趙清閣像之前好幾個夜晚一樣離開了宿舍區域，一路疾行，到了一處山谷凹地，山谷夜裡風大，薄玨綁起來的發絲有一絲垂落在臉側，不時地抽打在她臉上。

　她遠遠的埋伏在一塊歷經風化的石頭後面，五分鍾後，視線的盡頭來了一批人，那批人的速度相當之快，很快站在了趙清閣面前，他們開始交談。

　距離真的太遠了，薄玨動用了結契初期後就再也沒用過的精神窺視，清晰地看到她那裡的場景。對方為首的人是個絡腮胡子，穿著昴宿星當地的衣服，後面的那些人也是，但是他們並不是昴宿星人，眼珠或黑或灰，身材也不是昴宿星人可以比擬的，一色兒的全部都是天宿人。

　趙清閣的神色不像是第一次見到他們的樣子。

　聽不到聲音，薄玨只能通過口型來猜測他們的對話。絡腮胡子說“救”、“快”、“好”，趙清閣說了“好”、“我”，他們秘密交流了一會兒，其中有個人謹慎地看向四周，薄玨忙低下頭將自己藏得好好的，她再探頭出來的時候，這一行人包括趙清閣都消失在了原地。

　好在精神窺視的距離夠長，薄玨再次找到了趙清閣，悄悄地跟了上去。

　看那群人的速度非常快，薄玨依舊不敢跟得太緊，他們足足全力跑了一個小時，到了離空間站千裡之外的一個軍營。那群人圍上黑巾，四散開來，趁著夜色潛了進去。

　薄玨沒進去，在外面等著。她看到趙清閣一個人左突右進，進了軍營深處，面前是一座黑色的鐵門，裡面有人把守。那群人當中的幾個和她匯合，她做了個分兩路行動的手勢。

　薄玨再想繼續往前看，發現精神窺視的距離已經到了極限，然而她的位置再往前就是軍營巡邏的范圍了。她猶豫了片刻，還是決定也進去。

　正在她抬腳邁出第一步的時候，軍營東南突然發生了爆炸，緊接著警報聲急促地響了起來。

　黑夜裡閃出了零星的白光，喝令聲、打鬥聲、槍聲交織在一起，把這個夜晚攪活了起來，薄玨確定做出這場爆炸事件的人一定是趙清閣他們，她不再猶豫，從地上撿了點沙子和上水往臉上一抹，趁亂跑了進去。

　他們這次實習的軍服是和兵營裡的常規訓練服很像，冷不丁混進去隊伍居然沒有發現她不是裡面的人，還有個上士指揮她：“你，跟我去那兒。”

　薄玨低著頭，板正的接受命令：“是！”

　可很快她就露餡兒了，因為那些混進來的人穿得是另一種款式的軍服，上級命令趕快徹查軍營裡有沒有混進來生面孔，軍營裡亮如白晝，薄玨的臉在燈光下暴露無遺。

　上士：“抬起頭，你是哪個長官手下的。”

　薄玨抬起頭，行了個禮，大聲報告說：“我是……”

　她毫無預兆地上前一步，猛一肘擊在上士小腹，趁對方忍痛彎腰時一記背砍砍在他後頸，上士昏倒在地。薄玨激活了一顆武器魂晶，握著槍朝趙清閣的方向趕了過去。

　她想了想，又跑回來，把上士的外衣扒了下來套在外面，她也不去追趙清閣了，循著營地兵將的運動方向，朝指揮室悄悄地摸了過去。

　趙清閣不幸地陷入了包圍之中，天宿星的兵訓練有素，長官也不是缺心眼，在爆炸剛剛出現時，便精準無比的判斷這只是個調虎離山計，只派了一部分兵力過去查看情況，所以監牢一出現異常，就近的兵立刻趕了過來。

　和趙清閣一起來的顯然個個不是省油的燈，看身手都是經過專業訓練，出手穩準狠，基本圍過來的人都被毫不費力的解決掉了，失去戰鬥能力躺在地上。但架不住對方人多勢眾，倒了一個還有兩個補上，趙清閣等人焦頭爛額，別人沒帶走把自己搭裡面。

　這時“轟”一聲巨響，營地中央火光衝天而起。

　趙清閣意識到有人在幫她，低聲道：“趁現在，走。”

　數十條人影全力跑出營地之外的安全距離，趙清閣站在一塊大石旁，微微彎著腰喘氣，用一級元素魂晶變出了一點水擦臉，四周都是黑黢黢的，同她一起的那些人正在想辦法給救出來的人解手銬，她仰頭看著離地面特別近的墨藍色天空，好像伸手就能碰到似的，出了一回神。

　她這麽做？到底是對還是錯呢？萬一薄玨以後知道了……

　肩上陡然一重，一隻手從身後突然按住了她的肩膀。

　趙清閣反手一抓，緊接著一擰，對方的手卻如泥鰍一般滑了開去，然而這一碰已經足夠趙清閣辨認出來人了，她轉身對上薄玨沉靜無比的眼神。

　薄玨沒問，她也沒開口。

　那邊被救出來的人卻走了過來，那是個短發黑眼的天宿人契主，身材很高，胡子拉碴的，像是在外面流浪許久，薄玨認出了那個人，不由得往後退了一小步，目光卻緊緊地鎖住趙清閣。

　那明明就是前兩天軍部抓走的重犯！她居然去救他！

　薄玨閉了一下眼，做了個深呼吸，手移向終端的報警器，她不能讓這個罪犯逃掉。趙清閣一把截住她的手，灰色的眼睛裡似含著萬語千言。

　薄玨沉默地看著那群人趁著夜色離開，目光沉肅：“趙清閣，你最好給我一個解釋。”

　趙清閣牽過她的手，“好，我們回去說。”

　偌大的禦天校舍，偶爾有幾隻昴宿星的亮片蟲在窗台上飛來飛去，瑩瑩的光點倒映在床上盤腿而坐的女人漆黑的眼珠裡，像是有漣漪一層一層的蕩漾開去，薄玨望著坐在她對面的女人：“說吧。”

　趙清閣一向坐得挺直，她的目光筆直地看向薄玨：“如果有一天，你發現自己熱愛的祖國並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樣，你會怎麽辦？”

　“我曾經為這件事情查閱過十年的古籍，發現天宿就是一個從屍山血海上造就出來的國家，我們所有的先人，全部於戰爭中死於非命，而那些，全部是非必要的戰爭。我們不安於現狀，把侵略的爪牙伸向了可以觸及到的所有地方，屠城、虐殺，極盡暴虐之能事，為全星際所不齒。”

　“我們一出生，就被灌輸著軍國主義思想，在學會怎麽愛一個人之前，就已經學會了要怎麽愛一個國家。我們有比任何種族都強烈的好勝之心，我們有比任何種族都扭曲的契子制度，我們有比任何種族都強大的戰鬥能力。我們在面對戰爭時，可以義無反顧地犧牲自己，可以義無反顧地犧牲掉自己的戰友，可以義無反顧地犧牲掉自己的愛人，只是為了國家的榮譽。而這些，真的值得嗎？當你所為之奮鬥的一切只是國家的一場陰謀的時候，你還認為這值得嗎？”

　“學校給我們灌輸的思想是什麽？你應該還記得，從初等學院入學的第一天，學校是怎麽激勵我們的，他們說，要努力磨礪自己，為了將來能夠順利考入軍校，報效祖國。天宿星有這麽多人，人生難道只有這一種追求嗎？你看校長和席醫生，在軍隊服役了幾十年退下來開了個小花店，錦軒的美人店主蘭馨也在軍隊待了近二十年，後來才遵循自己的本心而活。還有那麽多人是沒辦法考入軍校的，向我們投以豔羨的目光。多少人以自己是一名軍人為由而自覺高人一等？為什麽國家不教給我們怎麽追求理想、享受生活，而是一味的教育我們如何發動戰爭？”

　“我們到底是一個一個的自由自在的人，還是國家專門培養的戰鬥機器？每年的校外實習，明面上是說測試我們的靈魂牽引程度，好在畢業時決定入哪個兵種，暗地裡卻是一場以他星為靶子，做我們的磨刀石的磨練。不久後，我們將編入天宿軍事駐地的臨時編制，作為參戰兵，對昴宿星發起突襲。”

　薄玨聽到這裡，終於打斷她：“等等，你從哪裡得到的消息？我沒有聽到要打仗的動靜啊。”

　趙清閣說：“天宿星駐地裡有個高級軍官，是我們的人。”

　薄玨捕捉到了那兩個字：“你們？”

　“在天宿星境內，有一道暗流，已經存在了上千年，如今已經壯大，他們一直在密謀推翻元帥的統治，重新建立起新秩序，到時候我們的國家將會發生大改，擺脫現在這樣扭曲的存在狀態。”

　薄玨這麽多年形成的三觀幾乎被趙清閣寥寥幾句話衝了個粉碎，她好半天緩不過神來：“你說的不會是上次刺殺元帥的那批人吧？那些人是恐怖分子啊。”

　她低低的說了一句，生怕被人聽見：“你瘋了，怎麽能信他們的話？你這是叛國，會被處死刑的。”

　趙清閣搖搖頭：“我雛態二年級時就結識他們了，他們到底是不是恐怖分子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歷史永遠是由勝利者書寫的，元帥他們手裡握著大權，這個國家就只能按照他們的想法走，我們手裡沒有權力，就會被打成恐怖分子、叛國者的汙名。你真的覺得現在的天宿星是正常的嗎？”

　薄玨有些急切的說：“就算它還有一些不足之處，將來也可以靠我們這代人慢慢改變，可你這是……你這是……”

　她不想再用“叛國”去形容她，只是覺得趙清閣這樣做是不對的。“你不要這麽偏激，再說了，元帥閣下在天宿星的政權根深蒂固，八支集團軍一多半都是她的親信，你們想推翻她簡直天方夜譚。”

　趙清閣輕描淡寫的說：“所以才有刺殺。”

　薄玨壓著嗓子和她針鋒相對：“那刺殺過後呢？你們照樣拿不到統治權。”

　趙清閣輕輕地笑了一下：“誰說的？只要她下台了，掌權者就是我們的人。”

　“你是說……”薄玨想到了一個可怕的猜測，緊緊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沒有把那個人的名字報出來。

　太瘋狂了，表面上平和的天宿星原來早就是千瘡百孔了嗎？

　薄玨又想起一件事：“不對，上次晚宴的時候，還是你提醒我說有刺客的。”

　“那是為了博取元帥的好感，你也不想想，我一個一年級新生，在場的不乏沙場上的老將，他們都沒發現，我怎麽能那麽快就發現呢，將計就計，逢場作戲罷了。薄小貓，你平時太不仔細了，以後會吃大虧的。”

　“停。”薄玨伸出一隻手掌，往下壓了壓，她不能接受這樣的事實，“你讓我靜一靜。”

　趙清閣伸臂要去攬她：“已經四點了，還可以睡一個小時，你靠我懷裡先休息一下。”

　薄玨卻一側身，躲過了她的碰觸。

　“不了，你回你宿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