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槍卻沒有響。

　裡面沒有子彈。

　原先按著趙清閣的戰士們突然松開了手，搭了把手把她扶起來，眼裡流露出歉意，趙清閣搖搖頭說：“我沒事。”

　隨即她走到薄玨身邊，手握到她手上，把槍慢慢取了下來，拋回給中尉，單手把她摟進懷裡拍著她的背，低語在大雨裡有著安定人心的力量：“不怕，已經結束了。”

　薄玨臉上雨水混著淚水，陡逢這一變故，整個人都蒙了，只是僵硬地任由對方抱著。

　到底是……怎麽回事？

　中尉身後不知多了一條人影，那人撐了一把黑傘罩在中尉頭頂，朝他點了點頭，中尉把槍收回後腰，遺憾的宣布：“很抱歉，你們沒能通過這次選拔。”

　他是真的很惋惜，就差臨門一腳了。

　薄玨從趙清閣頸側回過頭，看到他身邊站著的那個人，睜大了眼睛，正是不久前“死”在趙清閣手下的反社會組織頭目A，臉上的疤已經不見了，五官頗為英俊。

　中尉攬過A的肩膀，大方道：“介紹一下，我的契子，軍營裡有名的魔術師。”

　A——不，中尉的契子微微頷首，指著自己的眉心笑道：“你好，你身手不錯，我現在還頭疼呢。”

　——

　中尉坐在返程的飛行器上，飛行器由他的契子在駕駛，看著他打開了一條星際通訊頻道，畢恭畢敬地報告說：“長官，030號契主自殺，考核失敗。”

　“我知道了。”薑寒對著通訊器說道。

　技術員就在一旁轉播方才的畫面，薑寒抱臂看著，臉上冷得沒有一絲溫度。

　銀色長發的契主萬念俱灰，無法對自己背叛的契子下手就毅然決然地將槍口對準了自己，為愛而死，說出去多麽感人啊，只不過特種部隊不需要這樣的人。

　屏幕上030號的光灰了下去，在它周遭還有數十個灰下去的光點。

　“有多少人通過考核了？”

　技術員查了一下，說：“目前情侶有四對，單人考核過關三十人，其中二十九名契主，一名契子。”

　他說著說著居然笑了出來，薑寒斜了他一眼，技術員連忙止住笑，道：“有一對情侶很好笑，029號，無論她契子怎麽演戲，她死活就是不信，追問了兩三遍也不問了，就看著她演戲，該吃吃該玩玩該實習實習，她契子跟我們傳信說表示很無奈。後來進行到最後的場景，帶隊的上尉給了她一把槍，毫不猶豫，說開槍就開槍了。”

　“哦？”薑寒起了一點興趣，“把畫面轉給我看。”

　那是在大雨未至的時候，昴宿星的另一角，一個個子嬌小的金發女生蹦蹦跳跳地從飛行器上蹦了下來，看著被按倒在地的契子，她看起來很生氣，眉毛都快豎起來了，但是她忍住了，問領頭的上尉究竟想幹什麽？

　上尉遞給她一把槍，叫她殺了她的契子。

　金發女生簡直一言不合就開槍，開完槍把槍一扔，按著她契子的幾個戰士手一松開她就衝了上去，嘟囔道：“我就知道沒子彈嘛，玩這麽過分有意思嗎有意思嗎？都走開都走開，傷了我家小天使你們賠得起嗎？”

　她契子功成身退，終於忍不住笑出聲，拉著不情不願生悶氣的金發契主朝上尉行了個軍禮。

　上尉將手抬至額前還禮，實在覺得這場戲太沒挑戰性了，同時又很開心地揉了揉金發契主的腦袋，那女孩卻滿臉不高興地一直躲，上尉向金發契主伸出了手，公布結果：“恭喜你們圓滿通過考核，歡迎加入特種部隊。”

　金發契主這才驚訝地“誒”了一聲：“原來是選拔測試啊。”

　付樂敲了一下她的腦袋，佯怒道：“不然你以為呢？我從頭到尾演得那麽賣力，一點成就感都沒有。”

　“我不知道嘛，那回去你再演一次好了，我就裝作相信好了，”金發契主高高舉起兩隻手，撒嬌道，“你這麽久都不碰我，要抱抱。”

　她契子抱著金發契主搭上了回程的飛行器。

　剛看完轉播沒多久，那個上尉也發來通訊，語氣難掩喜悅：“報告長官，029完美通過選拔，嘿嘿，可以把這兩個人留給我嗎？我喜歡那個小金毛。”

　薑寒毫不留情地拒絕：“好好帶你的兵，少打這批人的主意。”

　上尉猜測道：“長官莫不是要親自……”

　上尉還沒說完，便聽得“嘟嘟嘟”一陣忙音，對方已經切斷了。

　薑寒將目光落到左下角那張專門顯示編號的以太屏幕上，029號的光由白色變成了綠色，與它鄰近的030號已經變暗，徹底消失在屏幕上。

　——

　“這麽說你沒有叛國？”

　“沒有。”趙清閣已經是第三次回答這個問題了，無奈又心疼。

　薄玨渾身還是濕淋淋的，大起大落後整個人都呆呆的，趙清閣問駕駛員要了一塊乾毛巾幫她擦脖子和胳膊，自己身上灰塵和成了泥水卻顧不得了。

　“你沒有叛國？”

　“沒有。”第四次。

　薄玨“嗯”了一聲，倦極了，歪過頭在後面睡了過去。

　趙清閣摸到她手腳冰涼，忍不住彎身催了一句前面的駕駛員：“你好，能不能再快一點？”

　在兩人中間，兩雙緊握的手掌就像黏在了一起，密不可分。

　半個小時後，兩人回到實習生校舍，其他人都在基地實習，空蕩蕩的走廊沒有半個人影，只有趙清閣不斷加速奔跑的腳步聲，房門“滴”的一聲打開，趙清閣直奔浴室，用腳踹開了門，花灑的水開到最大，半扶半抱替她洗了個熱水澡，套上睡裙塞進被子裡，才騰出空來收拾自己。

　她從包裡翻出來一管化瘀止疼膏，本來是為了防著實習受傷的，現在卻提前用在了自己臉上。薄玨下手沒留情面，右臉上暗紅的四根指印清晰可見，就像是抽了皮鞭上去似的，再不處理等薄玨醒了看到她的臉還不得哭成淚包，雖然哭起來也挺好看的，但她還是喜歡天天嘻嘻哈哈的薄玨。

　還有身上被那張戰士打的傷，都要把淤血揉開才行，不然晚上睡覺會疼。

　至於考核沒過的事，要想個好一點的措辭來安慰薄玨，她一定會自責的。她邊揉著左肋邊想著這件事，咬緊了牙吸涼氣，熱水從頭上一直澆下來。

　現在還是下午，趙清閣洗完澡後穿的還是製服，背心軍褲，沒套外套，薄玨好像已經睡著了，呼吸放得均勻平穩，趙清閣略一思索，拿起薄玨放在寢室的終端，輕手輕腳地套好衣服出門了。

　房門被輕輕帶上的那一刻，薄玨慢慢地睜開了眼睛。

　——能考進頂級軍校的頂級專業，我不懷疑你們的身體素質，所以這次考核主要是針對心理素質。我們考驗你對伴侶毫無保留的信任，也考驗你對國家奮不顧身的忠誠。

　——作為特種部隊，我們執行任務時經常會面對各種各樣、始料未及的突發狀況。不過但凡你能達到以上任何一點，你都會開槍，而不是因為恐懼、彷徨、躲避而將槍口對準自己，我們要的是你贏得勝利，不是要你自殺謝罪。

　——很遺憾，就差臨門一腳。由於你的自殺，你和你的契子都在這次考核中敗下陣來，我很期待和你成為同事，但是……

　——不過不得不說，你的個人身體素質很優秀，即便放在現役軍人中也不遑多讓。如果你沒有一個同樣優秀的在實戰系的契子，參加單兵素質考核，你一定會通過選撥。嗯……希望將來還有機會吧，再見。

　中尉最後說的話到此刻才後知後覺地回響在耳邊，像是一把鋒利的尖刀，攪得她五髒六腑都開始疼痛起來。

　現在想來，趙清閣演的這出戲處處都是漏洞，生硬的辯解、突然的轉變、激進魯莽的行事作風，處處都不像她，自己怎麽會輕易就相信了呢？

　如果她有背叛的想法，自己和她認識那麽久，怎麽會一直毫無察覺，而且……明明以前就感覺對方的心意和自己是一樣的，就算有異動，為什麽到昴宿星開始就大肆浮出水面呢？大喇喇放在桌子上的圖紙，肆無忌憚的劫獄，更有甚者，軍方的監牢有那麽容易神不知鬼不覺地就逃出來嗎？還讓她在校舍裡待了那麽久？如果所謂的組織真的有那麽強大的話，他們這些人可能一無所知嗎？不會做好防范嗎？

　那座房子裡的“反社會分子”，儀容整齊、站姿筆挺，就算是刻意裝作凶神惡煞，仔細觀察的話還是能看出來一些軍人的影子，為什麽她當時沒有發現？

　如果是趙清閣當契主的話，她面對這樣的事情，一定早就察覺到不對了吧？只有自己自以為陷入兩難的深淵，才被遮住了眼睛，看不出來。

　——但凡你能達到以上任何一點，你都會開槍，而不是因為恐懼、彷徨、躲避而將槍口對準自己，我們要的是你贏得勝利，不是要你自殺謝罪。

　——由於你的自殺，你和你的契子都在這次考核中敗下陣來。

　是她連累了趙清閣。

　薄玨眼眶酸疼，抬手疲憊地捂住了臉。

　這時房門卻被敲響了，趙清閣帶了她的終端出去，不可能是她，薄玨掀被起身，套上了趙清閣給她疊在枕邊的外套，步伐虛浮地飄到了門口。

　她還沒把門完全拉開，一條隻到她肩膀的人影便闖了進來，炎櫻在屋子裡左看看右看看，問：“你家趙清閣呢？”

　薄玨也問：“付樂呢？——哦，趙清閣出門去了。”

　炎櫻擺了擺手：“付樂在房裡洗澡。”

　“咱們先不管她，”她興致勃勃地開始賣關子，有好事情除了付樂第一個就想跟薄玨分享，付樂已經知道了，她就馬不停蹄地跑來這裡了，“我今天碰到了一個特別好玩的事情，你猜是什麽？”

　薄玨走到了床邊，強打著精神問道：“是什麽？”

　“我們被選上特種部隊啦！”炎櫻哈哈笑道，“不過這個選拔一點都不嚴格，我覺得軍部的人真的好無聊哦。”

　炎櫻轉悠了兩圈，大馬金刀的往桌邊一坐，不見外的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喝，喝足了才自顧自的開始賣弄道：“一開始呢，自由活動的那三天結束的第一個晚上，我就看付樂不對勁，她偷偷摸摸的在跟一切我不認識的人聯系，神神秘秘的，我問她她還不說，後來終於被我逮著了，她說她參加了一個什麽反政府組織。”

　薄玨手猛然攥住床邊的欄杆。

　“你說這我哪能信啊，我認識她多少年了，了解她就像了解我自己一樣，我家付樂樂怎麽會叛國呢？她叛國就等於背叛我啊，我還在正規系統裡，她還想叛到哪裡去？你說對不對？”

　炎櫻沒注意到薄玨迅速灰白下去的臉，繼續仰著臉回憶道：“後來我發現她越來越頻繁地參與一些活動，我就跟著她一起去了，玩一圈就回來，玩到最後她把自己玩到牢裡去了，我越來越覺得她是在玩什麽大把戲，就一路配合到她逃獄被抓，帶隊的那個上尉拿槍叫我殺了她，我當時真是不耐煩了，她再玩我可就要和她吵架了。付樂敢不躲不避地讓我開槍就說明她肯定不會有事，不然她死了我怎麽辦？好在開完槍後就結束了，我就知道裡面沒子彈，軍方簡直吃飽了撐的沒事幹嘛——哎，你怎麽在發抖？”

　身體裡那股濕雨帶來的冷意仿佛浸透在骨子裡，明明他們是不可能會生病的天宿人，但薄玨就是克制不住周身的寒意，瑟瑟發著抖，她知道是因為自己心理的原因。

　腳步聲停在門口，然後疾步衝了過來，打包的飯菜被隨意擱在地上，趙清閣一把摟住薄玨單薄的身子，眉宇間寒意幾乎凝成了冰，她單手一指門口，壓著說不出的磅礴怒氣：“出去！”

　炎櫻被她嚇了一跳，還是好心建議道：“要不要我請付樂來看——”

　一條火龍從趙清閣手上躥了出來，火舌毫不留情地卷向炎櫻的面門，發尾一瞬間被烤糊，空氣中傳出難聞的焦味。

　“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