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後回想起來，那天並沒有什麽值得多加注意的地方，薄玨和趙清閣甚至不知道她是從哪一天消失在校園裡的。

　星歷3052年3月17日，是周三，林箋受禦天博物館館長焦群之邀去鑒賞古物，焦群醉心研究，或者說刻意不將注意力防到他不該了解的事情上，沒再提當時在考古現場發掘的那張古畫的事，林箋問過幾次，焦群也只是轉移話題閉口不談，也看不出是真不知道還是裝作不知道。他將鑷子上夾著的一小塊布帛放下，抬首見林箋走了過來，目光習慣性往她身後一移，問道：“經常跟你一起過來的那個小姑娘呢？”

　林箋心裡煩躁，隨口道：“死了。”

　焦群大驚失色：“怎麽竟又死了個雛態？！是怎麽死的？！”

　林箋：“……”

　焦群焦急道：“你說啊，這可不是小事，學校裡公然死了一個雛態，那群成人是都死了嗎？”

　林箋兩手捂住腦袋，往旁邊的椅子上一癱，有氣無力道：“我隨口說的，沒死沒死。”

　不過也差不多了。

　一想到周六軍部要設下天羅地網來抓洛珂，林箋心裡就更加煩悶了，苦熬了三個月終於可以收網，原本以為的解脫如期而至，她此時心境卻已全然不同，她不是趙清閣，對感情反應遲鈍，一個月前，她們一起去看足球賽，一個足球不慎踢出場，直直地朝挑了一個好位置坐著的她們飛了過來，林箋條件反射地緊緊閉上了眼睛，意料之中的足球卻沒有砸到她，她腳下一個趔趄，身子被一隻手一帶，撞進了一個柔軟的懷抱。

　足球在耳邊被擋了回去，重新回到了場中。

　天宿人的反應很快，無論是踢球的人還是看球的人，這樣的意外並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除了當事人。

　洛珂和林箋身量差不多，隻略微高出兩公分，所以林箋從驚嚇中回過神來站直，原本的擁抱姿勢就顯得有些僵硬了，林箋還沒逃開，洛珂就已經先松開了，兩隻手交搓著收到了背後，甚至往後退了一步。

　林箋：“？”

　洛珂眼珠轉了幾下，最終什麽話都沒說出口。

　她那天戴了眼鏡，厚厚的鏡片完全遮擋了她的眼神，不知怎麽從她後退的動作，林箋看出了一絲不該有的局促，她突然很想摘下她的眼鏡，身體比理智更快，她後來也的確這麽做了。

　天宿人的雛態眼睛顏色都是別無二致、一水的的煙灰色，世界上有那麽多瑰麗的色彩，卻獨獨選擇了最不醒目的一種，洛珂的眼睛也是這樣，但仔細觀察，似乎卻又有一些不同，她的瞳仁比其他人要深，這使她看人的目光變得幽邃起來。

　此前，林箋見過一次她摘下眼鏡完全睜開眼睛的樣子，是在看完那部想起來就窩火的電影之後，所有人都走光了，她突然攔住她，還直言識破了自己的小伎倆，甚至打算非禮她。那時候她的眼神是心不在焉的，自由散漫，摻雜著仿佛雕刻在她臉上的揶揄神色。

　這次……足球館頂上的光反射到她眼睛裡，那雙半垂不垂的鳳眼霍然睜開，眼尾微挑，萬千星光直直地望進她心裡。

　林箋垂在身側的手指緊了一下，捏住了衣角。

　從那天后，洛珂再沒有在她面前戴過眼鏡，不過態度倒是沒怎麽變，林箋越來越怕她，直到昨天失控的接吻，一直擔心的事情終於成了真。她確信自己喜歡上了不該喜歡的人，迷惘、害怕和擔憂一起湧上心頭，唯獨沒有期待。

　焦群是請林箋來和他一起研究帛書的，誰知道她進門後就坐在椅子上仿佛入定似的，如果不是眉頭時不時皺起來，焦群還懷疑她是睜著眼睛睡著了。

　焦群兩手合攏，在她耳邊重重的拍了一下，叫道：“喂！”

　林箋差點從椅子上滾下去。

　“什麽事？”她驚魂甫定地重新坐正身子，問道。

　焦群不滿道：“你已經發了十分鍾的呆了你知道嗎？還不趕快乾活？”

　林箋微微睜大了眼睛，愕然道：“……我是正規的計算機系學生，什麽時候成了你的義務勞動力了？”

　“不然你以為我這裡是隨便一個人都能進來的嗎？”焦群慈愛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聲音陡然一變，“快乾活了！”

　林箋：“……”

　看來混太熟也不一定是好事，以前焦群可是把她當知己、稀有物對待，現在儼然一個小工了，還沒有報酬。她長歎一聲，認命地揀起了一旁的鑷子。

　全神貫注地工作了兩個小時，焦群良心發現的提出去外面休息一會兒，並倒了兩杯水，一人一杯靠在二樓的陽台看風景。

　“小林子，你和上次那個小姑娘打算什麽時候結契啊？”

　“噗——咳咳咳——”林箋一口水沒喝下就全噴了出來，鼻腔裡嗆得難受極了。

　焦群不懷好意地笑著替她順氣：“你慢點。”

　“誰跟你說我要和她結契了？老焦，飯可以亂吃，話不可以亂講。”林箋拉下了臉。

　焦群才不怕她生氣，繼續道：“我看那個小姑娘挺喜歡你的，上次過來給你端茶倒水的，還給我帶了禮物，就算當了契主，你也不會有什麽後顧之憂。我還是第一次看你和一個雛態走得這麽近，高等學校裡能找個看對眼的不容易啊。後天就是雛態節了，你們還可以趕上最後一趟。”

　“雛態節？”林箋疑惑道，“那是什麽？”

　“雛態節，顧名思義就是雛態們的節日，雖然初等學院有很多雛態已經結契了，但是還有相當一部分學生沒有找到合適的伴侶，是以雛態身份升入高等學府的，這個雛態節，就是專門為雛態舉行的狂歡節，很熱鬧的。有雛態聯誼會、大齡雛態俱樂部……”

　林箋吃驚地問道：“聯誼會？”

　焦群道：“是啊，到時候外校的雛態也會過來，要是在節日上看對眼了，可以交往交往，然後結契，你知道禦天的雛態在業界有個外號嗎？”

　焦群賣了個關子。

　林箋道：“什麽外號？”

　焦群抿嘴笑道：“黃金單身漢，在外校的學生中很吃香的，大家都希望能和禦天的雛態結契。”

　林箋：“……”

　好沒有意思的節日，她又不想結契。以前是沒有喜歡的人，再加上沒有找到結契的真相不想，現在是有了喜歡的人，卻更沒有心思結契。

　焦群說的話她過耳即忘，回宿舍的路上，卻時不時地看向自己的終端，好像在期盼會收到什麽邀約。她心神不寧地在房裡坐了一會兒，給趙清閣發了條消息，想請她和薄玨吃飯，算是給她們實習歸來接風洗塵。

　地方定在禦天校內的一家酒樓包廂，她先到，點了些乾果小碟，無所事事地調出終端的編程軟件，打發時間，等她寫完了一頁，才過去十幾分鍾，一頁又一頁的過去了一個小時了，趙清閣還磨磨唧唧地沒過來，一定是路上被薄玨那個纏人精給耽擱了！

　薄玨如果知道她的想法，想必就不來吃這局飯了，心眼都偏到昴宿星去了。

　她給趙清閣發了條怒氣衝衝的消息：“怎麽還不到！”

　那邊很快回信：“林同學，我們還在路上，你先喝著茶，別急。”

　林箋火冒三丈，劈裡啪啦地回：“果然是你！”

　薄玨回復：“趙清閣遇到個難得一見的老師，忍不住就多留了一下。”

　林箋：“她的終端怎麽會在你手上！！！”

　薄玨：“哦，換著玩。”

　林箋：“……”

　這日子沒法過了！

　趙清閣和老師說話的空檔間，見薄玨對著手腕笑得前仰後合，她心裡好奇，又不好拋下老師，隻好耐著心請教了幾句，說句謝謝，草草結束話題，走了過來。

　“你看什麽呢？”

　薄玨依舊低著頭笑，道：“沒什麽，有人嫉妒我。”

　趙清閣扳過她的手腕，看清了對話框，道：“你回我消息？”

　薄玨對上她明顯含笑的眼睛，問：“不可以麽？”

　趙清閣“嗯”了一聲，道：“行，勉強可以。”

　薄玨把消息框收回去，挽著她的胳膊撒嬌說：“我看到是林箋才回的，別的消息不會隨便看的。”

　趙清閣了然道：“你又吃起了陳年老醋？”

　薄玨現在可是有光明正大的名分的人了，當即挺直腰板大大方方承認：“對啊，吃醋怎麽了？我不吃醋你就不擔心我變心嗎？以前追我的人從壁空可以排到靈魂燈塔了！”

　趙清閣被她這番大言不慚逗笑了。

　薄玨不滿道：“你笑什麽？”

　趙清閣輕咳一聲：“笑……我何德何能，收了你這個追求者從壁空排到靈魂燈塔的漂亮姑娘做媳婦兒，三生有幸，真是三生有幸。”

　薄玨“啊”了一聲跳起來摟住她脖子，感動道：“你真會說我喜歡聽的。”

　趙清閣煞有介事地點頭：“嗯，今天份的完了。”

　薄玨癟了嘴。

　趙清閣無視她的表情，吊著這個人形樹袋熊往前挪，無奈道：“快走，林箋該等急了。”

　薄玨哼哼唧唧地撒手，改摟為牽。

　趙清閣心說：反正晚上磨不過她肯定還要說更多，這兩年背的暢銷小說終於派上用途了，大概可以說上個一年不帶重樣的，想想薄玨每每感動不已時可能有的反應，她心情大好，覺得眼前整個世界都是亮堂堂的。

　林箋在半個小時後，終於等到了姍姍來遲、如膠似漆的二位連體嬰。

　趙清閣點頭，算是招呼過了。

　薄玨則滿面春風地跟她套近乎：“林同學好啊，變漂亮了。”

　林箋話裡含刀，譏諷道：“哪有你漂亮，面色紅潤，眼泛桃花，滋潤得不錯啊。”

　薄玨這廝壓根不知內斂為何物，當即害羞道：“哪裡哪裡，都是趙清閣的功勞。”

　林箋去看趙清閣，趙清閣別過頭假裝沒看見，嘴角卻忍不住揚了起來。

　林箋按了桌上的鈴，淡定吩咐道：“服務員，麻煩先上兩盤魚眼珠，我先補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