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抑製晚上失眠的藥,每隔半個月,你到我這裡來檢查一下身體,每兩月我會給你更換新藥。”
“謝謝醫生。”
“林少將言重了,分內的事。”醫生表現得非常尊敬,他頓了一頓,歎息道,“我不是說少將您做得不對,但是的確有點欠考慮了。剛結契就失去契主的契子會落下重度精神損傷,每當夜晚,你就會受到精神力的反噬,苦不堪言,這輩子都沒辦法睡個好覺了。藥物雖然可以暫時抑製,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也會越來越起不到作用。長此以往,您的壽命也會大打折扣。”
林箋避而不談,隻禮貌地點點頭:“謝謝關心。”
她隨即拉開辦公室的門,門外等著的五人齊刷刷地看過來。林箋揚了揚手裡的藥,臉上掛上大大的笑容:“啊,終於可以出院了,神清氣爽。”
林朗兩隻眼睛水汪汪的,站在原地不敢上去。
林箋主動走過去,把他的腦袋按進自己的懷裡,輕輕地摸著他柔軟的頭髮。
薄玨見沒人說話,主動打破沉默,提議道:“我們商量著到哪裡去玩一下麽?”
炎櫻第一個舉手:“我要去海島衝浪。”
付樂附議:“這個提議不錯。”
趙清閣瞥了一眼林箋,說:“想衝浪的衝浪,不想玩那麽激烈的運動可以去吃東西、做日光浴,林箋你覺得怎麽樣?”
林箋搖搖頭:“我就不去了,住了十天院,軍部的事情都堆積在一起了,我要加緊處理。”
薄玨道:“先前少你一個也沒見出什麽事,我幫你跟柯元帥告個假,這有什麽大不——”
林箋明顯露出為難的神色。
趙清閣出聲打斷她:“不去就不去吧,那我們也不去玩了,大家都有軍職在身,剛剛上任還是不要這麽懶散的好,免得手底下的人不服。”
薄玨在她腦內說道:不是你叫我提議的嗎?現在你又親口反駁我,哼。
趙清閣回她:回去補償你,乖。
林箋松了一口氣,說:“你們誰開了私車來,我想回住的地方。”
趙清閣道:“我們送你吧。”
林箋點頭。
於是付樂和炎櫻和他們三人在此分開,搭乘空中專乘回到了自己的駐地,薄玨開車把林朗和林箋送了回去,趙清閣囑咐了兩句老生常談的話,便與薄玨一同告辭了。
林朗雖然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但是從林箋忽然變了瞳色的眼睛中似乎得知了些什麽,每一對天宿配偶中總有一個人是這樣的瞳色。
他握著林箋的手,鼓起勇氣說:“那個人不見了,我以後會照顧你的。”
林箋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情緒裡,隨口“嗯”了一聲,低頭看著他,問:“你說什麽?”
林朗一下子蔫了下去,沮喪道:“沒什麽。”
“沒什麽就早點去休息吧,我有事要出門一趟。”
“你要去哪裡?”
“小孩子不要管這麽多。”
“我不是小孩子!”
林箋揉揉他的腦袋,順著他的話說道:“對,你不是小孩子,你是才十一歲的大人。好了,快回房去休息,姐姐要去忙正事了,不能帶著你。”
林朗氣哼哼地走了。
林箋去了基地一趟,沒進去,她在門口的“零”雕像處站了很久,呆呆地望著那個挺立嚴朔的黑色雕刻,想到一切開始的源頭。開始,即是結束。不單單是她和洛珂,是每一個人。
“我就知道你會來這裡。”
林箋轉過頭。
薄玨推著趙清閣的輪椅邁步走了過來。
三人在基地外面的草坪上坐了下來,太陽還是很足,下午三點半,地面上泛出陽光照射的金色,無形中把林箋心裡的鬱結掃空了大部分。
她露出了這些日子以來第一個真心的笑容:“還記得……”
她忽然卡住,想不起來過了多少年了,繼而從輕笑變成大笑:“誰還記得我們第一次來基地是多少年前了?”
趙清閣說:“二……”
薄玨趕緊打斷她:“讓我來算,我來算。”
趙清閣:“行行行,你算。”
薄玨口中念念有詞的算了起來:“那時候是雛態十年,然後結契,禦天十年,打仗七年,古代二十八年,應該是五十五年前。”
林箋道:“哎?我們可沒在古代待上二十八年,麻煩你按照現代時間來算。”
薄玨“嘁”道:“運氣好了不起啊,那就是禦天十年、打仗七年,現代五年,一共二十二年。”
趙清閣不忍直視地別過了臉。
林箋肆無忌憚地開始“哈哈哈。”
“你們笑什麽?不是這樣算的嗎?!”
趙清閣眼角眉梢盈滿了淺淺的笑意:“不是,今年是3073年,我們第一次來基地是3050年,一減就算出來了,你怎麽這麽可愛。”
薄玨見縫插針地往她懷裡一鑽:“人家忘了嘛。”
林箋默默地住了口。
決不能被薄玨發現自己也忘了這麽簡單的減法。
薄玨忽然道:“我想起來一件事。”
林箋心裡一抖,沒接話,趙清閣捧場地問道:“想起來什麽事了?”
薄玨從地上一躍而起,興致勃勃地說:“我們來玩往事重現吧。”
“怎麽個玩法?”
薄玨道:“我來扮席醫生和我自己,你們扮二十三年的你們自己。”她一個箭步衝到了最前面,清了清嗓子,提高聲音道,“好了同學們,大家對著零拍了這麽久了,有誰知道這裡為什麽被命名為零嗎?”
薄玨又跑開,站定舉手:“席醫生,我知道!”
薄玨跑回去,衝著空氣點道:“好,薄同學,你說。”
薄玨就位,認真地說:“書上說,零是正數的起點,也是負數的終點,在無限延伸的數字軸上,它永遠佔據著最中央的位置。對於我們天宿人來說,這裡是我們蘇醒的起點,也是沉寂的終點,更是靈魂的中間點。”
趙清閣看她跑來跑去地折騰不由得失笑。
林箋低聲說:“清閣,你在笑什麽?”
趙清閣視線不動,隻抬了抬眉:“嗯?我笑了麽?”
林箋:“你笑了啊。”
趙清閣:“哦,在笑某人剛跟著我看了兩天書就急著賣弄呢。”
薄玨那邊還在聲情並茂的演講:“地球人有句話叫做‘倦鳥還巢,落葉歸根’……”
陽光一絲一縷地從晴天之上照耀下來,她的眉目間像是沾染了一層薄薄的金粉,舉手投足間皆給人一種舒適至極的暖意。
“你是……薄玨?”
正在薄玨沉浸在自己的表演中無可自拔的時候,基地外的一個工作人員慢慢走過來,試探著問了一句。
薄玨停下來,問道:“我是,你是?”
那是個樣貌清秀的男性契子,白色的工作服穿在身上顯得文質彬彬,來人露出激動的神色:“你真的是薄玨!薄同學,我是向榮啊!”
“向榮?”哪個向榮?
“就是最後一次野外實習的時候,你替我受過罰的,那個膽小鬼!”
“噢!我想起來了!”薄玨還記得當時在飛行器上大家大大咧咧聊得肆無忌憚,有個同學大放厥詞說野外實習就是放風,結果一下飛行器就被教官逮住了,當時是薄玨替他站出來的,“是你啊。”
向榮撓了撓頭,有點不好意思:“對,是我。”他朝後指了指基地,說,“我現在在這裡面工作。”
薄玨莞爾:“那你很厲害啊,基地可不是誰都能考進去的。”
“哪裡,”向榮擺了擺手,靦腆道,“哪有你厲害,我上次在電視裡看到你……和趙少將,可威風了!我契主是你——們的腦殘粉!”
“是嗎?我還有粉絲了?”薄玨有點驕傲,嘴角忍不住上揚。
“有啊,當然有,你可以給我契主簽個名嗎?我晚上回去帶給他。”
薄玨哪有不答應的,連聲說:“好啊好啊。”
薄玨在向榮給的筆記本上簽了名,接著遞給趙清閣,向榮愣了一下神,把接筆記本的手收了回來,尷尬地無地自容。
趙清閣問:“你是希望我可以簽得離她的近一點,還是遠一點?”
向榮:“……近,近一點吧。”
“好了。”趙清閣把筆記本還給他,說,“你方便給我們仨拍個照嗎?”
“方便方便。”
“零”雕像前,趙清閣站在最中間,左手牽著薄玨的手,右手搭著林箋的肩,身後是夕陽下大片大片的建築物,細碎的光點盈滿著每個人的眼睛。
“趙清閣你見色忘義,你看看你的臉,湊她那麽近,離我這麽遠!你都要親上去了你知道嗎!!!”林箋指著照片一個勁的控訴。
薄玨道:“可得了吧你,讓你跟我合照是多大的榮幸,還挑三揀四的。”
趙清閣笑笑,道:“一會兒你們倆分別再和我照一張,行了吧?”
林箋:“切,當你是香餑餑啊,我不和你照。”
薄玨:“左擁右抱,我看你挺享受的,我也不和你照。”
莫名其妙被兩邊夾擊的趙清閣:“……”
她往後一倒,躺在了柔軟的草坪上,兩個腦袋都湊了過來。
“柯元帥非常重視接觸成人儀式的事,我和齊教授,還有地下基因研究中心的同仁們商量過了,這件事情還不能貿然去做,假如成人儀式解除,現有的社會秩序能不能維持穩定,還有數據庫的資料備份,所有的負面影響,我們要先進行嚴謹的模擬實驗,力圖降到最小,”林箋說,“接下來一段時間我都要在地下基因研究中心呆著做實驗了,讓林朗先跟著你們。”
“好,等一下我們送你回去的時候順便接他走。”
“麻煩你們了。”
“咱倆誰跟誰啊,說什麽麻煩不麻煩的。”
趙清閣:“……你好像搶了我的話。”
薄玨:“我跟你就更不分彼此了,哈哈哈。”
趙清閣和林箋對視一眼,都笑了。然後長舒了一口氣,舒舒服服地躺在草地上睡覺。
三個月後。
壁空學院今天異常的熱鬧,到處都掛滿了橫幅和彩帶,隨處可見拿著相機的雛態們,衣著光鮮,嘰嘰喳喳地在商量待會要搶個好位子拍照。
薄玨打眼一瞧那些橫幅,“熱切歡迎榮譽校友薄玨少將與趙清閣少將回校演講”,嗯,還挺正常的。
“全星際顏值第一雙將星配偶光臨我校,你還在等什麽快來加入我們攝影社團吧捕捉精彩瞬間!”
薄玨:“……”
這還借她的名字打起廣告來了,這還得了?
除此之外,整個學校都洋溢著一種別樣曖昧的氣息,路上多是成雙成對的情侶,彼此間眼波流轉,眉目傳情得厲害,原來一年一度的雛態覺醒期又到了。
趙清閣替她撥正了領帶,說:“時間到了,我們該去大禮堂了。”
“嗯。”
二人暫時歇在學校給安排的教職工宿舍裡,剛踏出門,就聽見鐵門猛然摔上的聲音,一道身影從樓梯口躥了上去,薄玨拔腿就追了過去。
是一個穿著藍白條紋病號服的病人,身材不高,薄玨稍一動腦,就猜出來這是剛剛結了契尚在紊亂期的雛態。
她朝趙清閣比了一個手勢。
趙清閣扭頭就去聯系校醫院了。
薄玨追到天台上,那個學生正要跳下去自殺,薄玨一個箭步衝過去,伸手抓住了她的肩膀,將她一把拽了回來,控制住,校方和她的契主隨後趕了過來,她的契主也是個女孩兒,面色慘白,比要自殺的契子還要嚇人,兩隻眼睛哭得紅腫,一把衝上前抱住了對方。
新校長連聲道:“真是謝謝您了,她剛跑出來我們一直在找她,幸好您及時攔住了她。”
薄玨歎了口氣,說:“沒什麽,這段時間你們要多注意點,盡量避免契子死亡,我回去請示一下,派一個連的兵力守住醫院,別讓他們再跑出來了。”
“是,我們會的。”
回來一次壁空就發生這種事,薄玨的心情難免受到了影響,她又想起了那天在天台上哭得不能自已的江遊,如今想來,仿佛還在昨天。
“走了,我們快遲到了。”趙清閣提醒道。
薄玨“嗯”了一聲,心不在焉地往大禮堂走去。
“在想什麽?”
“我不知道。”
林箋和眾多科學家們還在盡心竭力地研究如何降低損害的方法,也許很快,他們就能夠解決阻礙他們自由和平等路上的絆腳石。也許,又會出現新的問題,而接下來的問題,她們會盡力去解決,等到世界上沒有她們,會有新的一代年輕人,時間永遠不會停息,而路也會永遠向著遠方。
雛態們依舊那麽喧嘩和青春,在朝陽下熙熙攘攘地奔跑。
有個雛態忽然從身後叫住了她們,指了指自己胸前掛著的照相機,神情靦腆:“我可以給你們拍張照嗎?我很喜歡你們。”
她用力地鞠躬:“拜托了。”
薄玨和趙清閣站住腳:“好啊。”
鏡頭裡,二人默契地對視了一眼,露出了一個燦爛至極的笑容。
“世界上只有一種英雄主義,那就是認清生活真相後依然熱愛生活。”——羅曼·羅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