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病懨懨的樣子似乎已經是常態了,不過往常他好歹還能強撐著精神與氣勢,而這一回他躺在病床上失去了意識,才讓人意識到他是何等的脆弱。
明達緊皺著眉,詢問過太醫之後便守在了病床旁唐昭自然陪著她。小宋臻看著舅舅這般模樣,心裡也不好受,原本隻向夫子告假半日來探病的,如今也不想走了。他偷偷瞧了眼明達神色,見她沒空管自己,於是也偷偷搬了把凳子坐在角落裡,眼巴巴瞅著皇帝,想要守著他醒來。
這一守就是一整日,期間也有朝臣得到消息前來求見,不過眼看著皇帝還陷入昏迷未曾醒來,明達自然也沒有放任何人進來。
時間晃晃悠悠到了晚上,天色漸暗,宣室殿中燃起了燈。
有宮人送來了吃食,唐昭見明達還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便對她道:“明達,先用些飯菜吧。陛下還不知何時才能醒來,你一直守著可別再熬壞了身子。”
明達看著皇兄憔悴的臉,實在沒什麽食欲,可在唐昭的要求下多多少少還是用了些飯菜。這時候她似乎才發現宋臻竟然還在,看了小孩兒一眼,小孩兒頓時心虛的將臉埋進了飯碗裡。所幸明達最後也沒說他什麽,這讓小孩兒多多少少松了口氣。
宋臻飯後又去看唐昭,唐昭與他做了個“沒事”的手勢,於是他又坐回凳子上等著了。
宣室殿裡安靜異常,明達沒有說話,整個寢殿裡便都沒有人敢發出聲音。而這樣的安靜一直持續到深夜,小宋臻都熬不住,腦袋一點一點的打起來瞌睡,昏迷的皇帝終於醒了。
明達最先發現皇帝醒來,忙不迭湊到病床旁問道:“皇兄,你終於醒了,感覺如何?”
皇帝這時還未退燒,消瘦的臉頰燒得通紅,他嘴唇動了動卻說不出話來。還是一旁的宮人伺候慣了,這時候忙不迭上前,先給皇帝喂了杯溫水。
潤了潤喉嚨,皇帝終於擠出一點破碎的聲音:“明達你……來了啊。”
明達點頭,皺緊的眉頭看上去憂心忡忡:“皇兄,你感覺如何?這次怎會病得如此厲害?!”
生病這種事,實在沒什麽好解釋的,更何況皇帝本也快熬到油盡燈枯了,一點小小的不妥也能讓他病倒。他微微搖了搖頭,不欲多言病情,一雙眼睛卻沒有在明達身上停留太久,反而轉開在殿中掃過,像是在尋找些什麽。
明達心中一動,與她心意相通的唐昭更是直接衝著小宋臻招了招手。
已經清醒過來的宋臻見狀忙不迭跑了過來,湊到病床前問道:“舅舅,您總算是醒了。身體可好些了,還有哪裡不舒服嗎?”
小孩兒的眼睛乾淨又純粹,此刻正寫滿了擔心,讓人見了便覺心軟想要安撫。
皇帝的目光落在小宋臻身上,果然便不動了。他看了宋臻一會兒也沒開口回答他的問題,又將目光轉向了明達,兄妹倆默契不少,對視一眼就將意思傳達了個七七八八。
明達蹙了蹙眉,心中忽而升起了更多憂慮:“皇兄,現在這時機恐怕不好。”
皇帝知道妹妹不會無的放矢,於是勉力問道:“怎麽了?”
明達遣退了左右,又看了看一旁滿臉懵懂的小宋臻,猶豫了一下還是將小孩兒也趕了出去。唐昭見此也很自覺,跟著小宋臻就一起出去了,將偌大的寢殿直接留給了兄妹二人。
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明達才將朝中近來的形勢與皇帝說了幾句。只是礙於唐昭,她也沒好直接說與唐家有關,便將事情含糊的一帶而過,隻道是自己偶然尋到了延平帝勢力的關鍵人物,如今雖還未能撬開對方的嘴,但朝中已是暗流湧動。
皇帝也沒追問明達含糊過去的說辭,他眉頭緊皺,顯然陷入了兩難。
明達見狀隔著被子按在了皇帝的手上,哀哀道:“皇兄,我知你不易,但你再撐些日子可好?”
翌日清晨是有朝會的,不過皇帝病了,這朝會自然也就免了。朝臣們對此幾乎習以為常,接到消息之後便省了宮中一行,照例點卯當值。
只有幾個重臣,昨日便來宮中求見過,今日再來終於見到了皇帝。
皇帝這一病,比起從前更憔悴了許多,他披頭散發靠在床頭的樣子也沒了往日的精氣神。不知怎的,看見皇帝這樣,幾個重臣心中就是一突。
眾人行禮,丞相主動問道:“陛下,您身體可好些了?”
皇帝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反而
道:“眾卿來得正好,免得朕宣召了。”
這句話皇帝說得有氣無力,不過在場的人卻是都聽見了。丞相等人自然等著皇帝吩咐,卻見皇帝衝著一旁招了招手。站在那個方向的宋臻完全不知道這個手勢是衝自己做的,還是明達在他稚嫩的肩頭輕推了一把,小孩兒才懵懵懂懂的上前去。
皇帝看著小宋臻在病床前半丈止步,又衝他招了招手,宋臻於是又上前幾步。直到皇帝冰涼消瘦的手,握上了小孩兒溫熱柔軟的手,他才忽然道:“這是朕親子。”
這話無異於一道驚雷,將所有人都炸懵了。
小宋臻這些年被明達保護得很好,除了書院裡的人,尋常朝臣聽過他名字的人多,但見過他的還真沒幾個。不過這會兒長公主與駙馬都在旁邊,殿中出現個這般年紀的孩子,幾位重臣不必多想都能猜到宋臻的身份。
他們將信將疑,疑惑的目光在兄妹二人身上掃過,又掃了眼小孩兒與兩人相似的容貌——說實話,皇帝后宮貓膩太多,在外藏個皇子這種操作並不算出人意料,可讓人意外的是宋臻的身份和年紀。
眾所周知,宋臻是頂著宋庭遺腹子身份出生的。彼時宮變之事發生不久,皇帝的后宮也沒鬧出後來那些事,皇帝那時便已經未雨綢繆將皇子養在妹妹名下,甚至不惜敗壞妹妹清譽嗎?丞相他們覺得不太可能,而且這兄妹倆關系好也是眾所周知的,說不定就是一場過繼呢!
大臣們將信將疑,被皇帝拉著手的小宋臻卻是懵了,緊接而來的就是慌張。他慌忙回頭去看阿娘,卻見明達面上神色淡淡的,根本看不出喜怒來。
不知為何,看著明達這般神態,小宋臻心裡有點慌,甚至想要掙脫皇帝舅舅的手。
皇帝卻將手抓得很牢,即便他正病著,也能讓人感受到他的堅決。他將所有人的神色盡收眼底,也早猜到眾人會有的反應,再次強調:“宋臻與皇妹無關,乃朕親子。”
大臣們面面相覷,旋即齊齊躬身應道:“是,臣等知曉了。”
不管大臣們信或是不信,總歸宋臻身上注定有一半皇室血脈。皇帝又沒有別的血脈,無論是長公主為皇帝養了十年兒子,還是皇帝過繼了自己妹妹的兒子,其實都是一樣的。而皇帝這時候推出宋臻的意圖,也是可想而知。
皇帝沒有精力與人爭辯,對於這樣的結果也就滿意了。左右明達都已經嫁人了,她怎樣,駙馬是最清楚的,旁人怎麽想也就不重要了。
扔下一個驚雷,皇帝又叮囑幾句,便揮揮手遣退了幾個大臣。
以丞相為首的幾個大臣們見狀告退,直到出了宣室殿大門,被外間微涼的秋風一吹,才又紛紛回過神來。幾人對視一眼,又回頭看了看宣室殿敞開的殿門,終於意識到要變天了。
不提離開那幾個重臣是何等心思,宣室殿裡一時也是靜得針落可聞。
小宋臻終於掙開了皇帝冰冷的手。他看看面前陌生又熟悉的“舅舅”,再看看一旁自始至終未置一詞的“母親”,終於開口喚道:“阿娘……”
誰都聽得出小孩兒這一聲呼喊中的惶然無措,明達頓時心軟幾分,上前摸了摸小孩兒腦袋:“我在,莫怕。”
小宋臻聞言當即紅了眼圈兒,一下子也顧不得什麽規矩禮儀,撲進了明達懷裡,仰頭問她:“我是阿娘的孩子對不對?舅舅剛才都是胡說的!”
明達眸光閃了閃,揉了揉小孩兒腦袋,卻沒說話。
宋臻當即明白皇帝之前所言都不是假話。阿娘不是他親娘,只是他的姑姑。舅舅也不是舅舅,煩擾是他父親——這樣的轉變讓他有些接受不能,甚至比起當初好好的師兄變成了繼父更讓他無措,手也不自覺緊緊撰住了明達衣角。
小孩兒再抬頭時已是淚眼汪汪,他乞求般看向明達:“阿娘,咱們回家去吧。”
明達見狀也難得有些無措,目光投向皇帝,見皇帝還是臉色蒼白一臉病容,便更猶豫起來。倒是皇帝態度平靜,虛弱的喘了口氣說道:“朕無事,你們先回去吧。”
然而明達想了想還是拒絕了,她道:“臣妹今日便不回去了。朝華宮皇兄一直給臣妹留著,今日臣妹便帶著駙馬與阿臻暫時住過去。”
皇帝知她是擔心宋臻身份暴露之後,會有人對他不利,自然點點頭不再強求。
小宋臻倒是更想回家,回到熟悉的環境中去,可明達這般決定他也無力反抗什麽,隻將明達的衣角拽得更緊了。小小的身子挨著明達,滿身都透露著惶然與無措。
明達知他一時半會兒接受不了,摸摸他的腦袋,打算回去再做安撫。
作者有話要說:唐昭:都知道不是親生的了,就別離我媳婦這麽近!
宋臻:qaq果然從頭至尾都不是親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