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昭在公主府待過些日子,對於明達身邊的侍女也只是些許眼熟,不過等這女子喊出“唐長史”三個字後,她的身份也就毋庸置疑了。
有些意外,竟真的是那個換裝引開追兵的侍女,而不是陷阱等著她。
唐昭眨眼間想好說辭,只見她微微點頭,主動開口問道:“我聽聞殿下遇刺,失蹤後近日才被尋了回來,怎麽會是你躺在這裡?!”
這番說辭其實有許多問題,最大的問題是她半夜闖來房中,無論房中之人是侍女或是公主,她這般的行為顯然都十分的不合適。然而此刻侍女卻顧不得什麽了,她如抓住救命稻草般匆匆對唐昭道:“殿下不在這裡,唐長史您一定要先尋到殿下,別讓她來平梁。”
唐昭眼眸變得銳利,忙問道:“為何?”
侍女立刻便道:“平梁縣令包藏禍心,定是要對殿下不利的。”
說完她也將近日遭遇娓娓道來。原來當日她與禁軍校尉引開刺客後,護衛的禁軍便損失慘重,而他們為了將刺客引得更遠,自然也是一路奔逃。最後人死得差不多了,她受傷慌亂間獨自跑入了山林,不知怎的竟將那些凶惡的刺客甩下了。
受傷的侍女暈倒在山林中,又被同樣受傷的禁軍校尉順手撿了。兩人相護扶持勉強熬過了最危險的時候,之後自然還是要來平梁搬救兵的,而他們一來平梁表明身份,就被引來了縣衙。當時禁軍校尉留了個心眼,任由縣令等人憑著衣飾錯認了她,結果校尉當夜就被縣令派人抓走了。
侍女不知如何被揭穿的身份,但也因此好歹保住了性命:“我時常昏迷,偶爾在半夢半醒間聽到隻言片語。那縣令留著我沒安什麽好心,約莫是想利用我這假公主的身份,引殿下出來。”
引殿下出來做什麽?侍女不知道,但本能覺得不是什麽好事。
唐昭聽完沉思良久,又問侍女道:“縣令如何識破你的,你可有頭緒?”
這個問題侍女也想過許久,要說她跟在明達身旁許久,對公主殿下的一言一行都萬分熟悉,想要假扮一番短時間內是不成問題的。至於身體上的細節,她身為長公主的貼身侍女,其實待遇一點也不差,更不用做什麽粗活,也養得一身細嫩皮肉,並不會在這方面露出破綻。
侍女思來想去想了許久,最終得出一個結論:“當日我們隊伍被人在早飯中下了藥,禁軍因此無力反抗,恐怕隊伍裡就有細作小人。認出我的,只怕也是這人。”
唐昭當時不在,於是又問:“那你覺得這細作是誰?”
侍女思忖良久,終於猜測到:“恐不是禁軍或侍從,而是殿下身邊的哪位大人。”
明達此行除了禁軍,帶著的基本都是她自己的人手,因此這個大人說的便是她身邊帶著的屬官。唐昭對於這些人並不熟悉,可目前來看,明達遇刺失蹤,禁軍死傷殆盡,反倒是那批屬官一直悄無聲息的存在。他們既沒有在遇刺時出風頭,也沒有折損在那裡,手中還有權柄,確實有些特殊。
唐昭想了想問道:“那你知道他們在哪兒,或者具體是誰嗎?”
侍女卻搖頭,說道:“我傷勢頗重,校尉一來又被人所擒,這些天一直不曾出門過。”
唐昭便知道,再問不出更多的消息了,甚至對方能知道這些都已經是意外之喜。她最後想了想,又問出一個問題:“你知道禁軍還幸存有多少人嗎?”
侍女仍舊搖頭:“我不知,但應該不多了。”否則哪容得一個小小縣令隻手遮天?!
唐昭想也是如此。禁軍的忠心不容置疑,他們又剛遭遇暗算,行事必然更加小心。如果趕來平梁求援的人多,一個小小縣衙是控制不住的,事態也不可能向著現在詭異的方向轉變。
兩人說了不少話,一旁的連靜瑤都隻靜靜聽著,知道她手中的盒子光亮漸暗,這才伸手戳了戳唐昭,提醒道:“此地不宜久留,咱們該走了。”說完又看向仍舊躺倒在床上的侍女,問道:“要救她一起出去嗎?”
唐昭還沒說話,侍女便道:“唐長史您自己走吧,帶上我也只是拖累,還會打草驚蛇。”
其實唐昭不太明白,侍女既然都懷疑公主府的屬官了,又為什麽會對她這個已經辭官的前長史如此信任,以至於知無不言?她是不知明達此前為了尋她,拋開儀仗在外折騰了多久,侍女都看在眼裡,自然知道唐昭對於長公主的非同尋常,而這份不同在此時便順利化作了信任。
最後唐昭也沒有帶走侍女,隻帶著她“務必尋回殿下”的囑托,拉著連靜瑤一同離開。至於侍女之後如何,也只能是聽天由命。
夜探縣衙之事進行得十分順利。她們順利的摸進了後衙,順利的尋到了知情者,又順利的在得到消息後離開。沒有遭遇埋伏,沒有暴露行蹤,一切都順遂得不像話。
回到客棧時,連靜瑤都忍不住驚歎:“咱們就這麽回來了,連動手都不曾有。”
唐昭一面將夜行衣換下還給她,一面也忍不住懷疑,自己是不是將那縣衙看得太凶險,實際上那只是隻紙老虎?然而想歸想,她卻也不敢冒險:“能順利回來總歸是好事。”
連靜瑤想想也是,雖然今晚聽了滿耳朵秘聞,但她也知情識趣的什麽都沒問。至少這一去她算是確定了一件事,那就是唐昭從前確實是公主府的長史沒錯了,她也沒騙自己。
折騰了小半夜,時間確實是不早了,唐昭換回衣裳後也沒在連靜瑤那裡久留,很快回房去了。
房中還是一片昏暗,與她離開時沒什麽兩樣。唐昭進屋後小心關好房門,躡手躡腳往裡去,走到床邊看著床上的人還好端端躺著,這才松了口氣。她又將外衣脫了,動作小心的上了床,結果人剛躺下懷中便擠進個人來,熟悉的氣息亦是撲面而來。
唐昭身體僵了僵,感受著軟玉溫香抱了滿懷,手足都有些無措:“明,明達?”
明達卻是毫無顧慮,整個人擠進了唐昭懷中不提,還將腦袋湊到她懷裡蹭了蹭,聲音悶悶的問道:“你去哪裡了,這麽久才回來?”
兩人就寢都隻穿了中衣,薄薄的衣料阻隔不了體溫傳遞,尤其是她剛躺上床被子裡都還是涼的,明達身上透過來的溫度便更為明顯了——暖乎乎的身體與她緊貼著,燒得唐昭整張臉都紅了,心跳也不受控制的逐漸加快。萬幸黑暗隱藏了一切。
唐昭試著將人推開,結果明達一隻胳膊環上她腰間,反倒將她抱得更緊了。
略有些無奈,然而唐昭剛出聲喊了句“明達”,明達便理直氣壯道:“我叫你阿庭哥哥,但你又不是真的哥哥,又有什麽抱不得的?!”
這話唐昭無法反駁,她能說被小公主抱著就心跳加快,心慌意亂嗎?
不能。哪怕有些事大家心照不宣,也不能說出來。
明達見她不說話,終於滿意了,又問道:“大半夜,你剛才去哪裡了?”
唐昭聽問想了想,還是將之前夜探縣衙的事與她說了。其實見到假公主是明達侍女,甚至於從她口中知道不少事情經過與猜測,都不十分重要。重要的是縣衙其實沒有她想象中那般危險,那麽是否可以證明,是她們高估了這裡的危險?
明達聽完她的話不置可否,窩在她懷裡一本正經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既然知道這縣衙危險,平梁縣令居心叵測,咱們又為何非要入局呢?”
這話說得也不錯,縣令與長公主的身份著實不對等,若非遭逢意外本該是碾壓一般的結果。
唐昭沒有說,她在意的並不僅僅是平梁縣令本身,而是他背後隱藏的秘密——這些天她想了很多,漸漸意識到看上去普通至極的唐家或許並不是一切的根源,反倒更像是一張關系網上至關重要的一環。而且相較於唐明東或者薛氏,或許“唐昭”才是其中的重中之重。
但一切都還是猜測,而且是毫無頭緒的猜測,唐昭便沒有與明達說。她終於還是伸手攬住了明達,輕輕環住她瘦削的肩:“你說得對,與其猜來猜去,不如將人捉住審問更容易些。”
唐昭的動作小心翼翼,但到底也沒將人推開,明達自覺得到了回應也是心滿意足。她小小打了個哈欠,自己犯困了,卻順勢抬手捂住了唐昭的眼睛:“好了,先睡覺吧,明日還有事呢,你折騰半夜小心明早起不來。”
柔軟的掌心覆在眼上,唐昭毫無防備的眨了眨眼睛。長長的睫毛在那掌心蹭過,便似羽毛劃過心間,蹭得人心裡都跟著有些癢癢。
明達原本滿心困倦都被無意撩撥了下,黑暗中她抬眸一看,入目的恰好是唐昭白皙光潔的下巴。心頭微動間也沒克制,稍稍仰頭便在那下巴上親了親——並不是唐昭的錯覺,失憶之後的明達比起記憶中的小公主更加肆無忌憚,也或許是知道了她的身份後無所顧忌。
等察覺唐昭身體又僵住了,明達才得逞般的勾了勾唇角,帶著愉悅的心情重新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