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公主剛被夾帶出了宮門,一群少年都沒想好要怎樣安置對方。立刻就將人送回去或許是最好的選擇,然而明達固執起來也不是輕易會妥協的,少年們又不敢用強。
最後雙方約定好,明達隻跟著參加給宋庭準備的餞行宴,吃完飯就送她回去。
小公主不是頭一回出宮,但換上男裝混出來卻是頭一次,可以自由行動也是頭一次。因此跟著鄧尤他們走在京城的大街上時,左顧右盼,看什麽都覺得新鮮。
宋庭這回可不敢在輕忽,就怕一錯眼沒盯住,又讓小公主鬧出事來。
眼看著明達被街邊一個小攤吸引了目光,腳剛邁開半步,宋庭便一把拉住了她:“殿下別亂跑,這城中你也不熟悉,萬一走丟就不好了。”
她將明達當做小孩兒看待,明達也不生氣,相反順勢牽住了宋庭的手,十指相扣握得牢牢的:“我就看看新鮮,這樣阿庭哥哥就不怕我走丟了吧?”
說著話,明達還舉起兩人交握的手晃了晃,眸中笑意淺淺。
宋庭看看兩人交握的手,又看看明達含笑的眸子,不知為何總覺得有些不對。她心中莫名生出些異樣情緒,卻又一時想不明白,最後隻好糊裡糊塗的點點頭應道:“你知道厲害就好,若是走丟了,記得自己回宮或者去我家也行。”
明達抿唇笑了笑,眸子亮晶晶的,卻沒搭話,轉身拉著宋庭又去看新鮮了。
小公主久居宮中又得父母寵愛,什麽好東西都見過,反倒是這街上對於平民百姓來說再尋常不過的事物,於她而言反倒是新鮮。
拉著宋庭,明達左邊看看,右邊瞧瞧,最後看上了一個小攤上現做的泥人。她站在攤子旁看了許久,就見那攤主一雙巧手捏什麽像什麽,有人出錢要攤主捏自己的小像也可,捏好之後還真有七八分相似……明達看看攤主又看看宋庭,有些心動。
宋庭哪會看不出小公主的心思?只是她也不說話,總覺得明達的想法有些不妥。
最後明達還是沒忍住,搖了搖宋庭的胳膊,指著攤主說道:“阿庭哥哥,咱們也讓攤主捏個小像如何?到時候見不著你,有個小像看著,也免得我忘了你長什麽模樣。”
宋庭被這話說得哭笑不得,伸手捏了捏小公主尚帶著些嬰兒肥的臉頰:“咱們從小一起長大的,你就這般沒良心,幾日不見就忘了我什麽模樣?!”
明達只是笑,又搖了搖宋庭的胳膊撒嬌。
宋庭一看明達這模樣就知道,她是沒獨自出過宮門,更沒在街上買過東西,因此身上沒帶著錢財。否則哪裡還用與她撒嬌,想要什麽自己就買下來了。
可宋庭還是架不住明達撒嬌,隻好低頭從錢袋裡取出塊碎銀遞給她:“行吧,你想買就買吧。”
明達這才高興的接過銀子,笑眯眯丟下句“阿庭哥哥”真好,然後就去找攤主定製小像了。不過不是一個,而是兩個,到時候分開了她們一人拿一個更好。
攤主的手藝不錯,速度也很快,不多時便捏出兩個漂亮的小泥人,遞給明達叮囑道:“小郎君拿回去,放在陰涼的地方先陰乾幾日,等乾透了才好把玩。”
明達接過應下,又買了兩個小盒子專門放泥人,然後將自己那一個遞給了宋庭:“這個是明達,阿庭哥哥你拿回去好好收著,想明達了也可以拿出來看看。”
她說得一本正經,讓宋庭也收起了玩笑之心,接過來小心收好。
一旁鄧尤等人早就等得不耐煩了,可惜並不敢催。直到此時見到這一幕,少年們相互對視,擠眉弄眼,險些便要哄笑出聲——除了宋庭這個當事人,見過兩人相處的,約莫都能從中看出點苗頭。再加上太子都不管了,其中意味誰又能不清楚?
只可惜公主殿下還小,宋庭又一副不開竅的模樣,這才沒人敢輕易揭破。不過不揭破就不揭破吧,偷摸著看看熱鬧也挺好。
最後還是鄧尤這個表哥站出來,輕咳一聲提醒道:“走吧,別耽擱了,咱們該去酒樓吃飯了,再晚些當心回不去。”宮門可是每日準時下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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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尤等人給宋庭準備的餞行宴設在了春風樓。
春風樓是京中頗有名氣的酒樓,酒水菜式都相當不錯,但原本他們定的位置並不是在這裡——一群半大的少年,對於未知的事物總是充滿好奇的,但可惜他們平日裡課業繁忙,一個月三十天就有二十九天待在東宮讀書,好不容易休沐回家也沒時間在外面胡混。
因此這一次機會難得,借著給宋庭餞行的機會,鄧尤等人便想去些特殊的地方。也不打算做什麽,長長見識便好,然而小公主跟來之後,一切便隻好作罷了。
明達完全不知道這些,宋庭也不知道,因此在眾人失望可惜的時候,兩人還能安心吃飯。
這本沒什麽,不過滿心失望的小夥伴們總要找點事,於是便有人衝著宋庭舉起了酒杯:“阿庭也十六了,不知酒量如何?我聽父兄說過,軍中之人大多豪爽,要在軍中混得下去,得打得過他們,喝得過他們。如今你將去四營歷練,且讓咱們看看你酒量如何?”
宋庭也聽說過類似的話,但卻不以為意。打架喝酒這種事,雖利於軍中結交,可她又不是從底層小兵做起。她是定國公世子,沒必要主動迎合什麽人,要立足靠腦子和拳頭就夠了。
可宋庭不接茬,其他人卻不肯放過她。原本去不了秦樓楚館長見識,眾人正閑得無聊,現下見著有人想灌宋庭酒,自然也有的是人起哄湊熱鬧。
明達不知道宋庭的身份秘密,因此也從不攔著她與眾人交往,這會兒碰上灌酒的事也沒太在意。因為在她心中,男兒會飲酒是正常的,而她的阿庭哥哥雖然看著單薄瘦弱了些,但無論文采武功卻都是眼前這些人比不過的。想必酒量也是。
宋庭最後還是沒扛住勸酒,先說隻飲一杯,可真喝起來又哪裡是一杯能了事的。
等一群人鬧騰著吃完這頓飯,宋庭也被灌得暈暈乎乎,一張俊臉更是染滿緋色。她一手托著下巴,一手還捏著隻酒杯,睜眼望著眼前杯盤狼藉的飯桌,目光卻是發直。
明達一看就知道,宋庭這是喝醉了,小心的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阿庭哥哥?”
宋庭眸子動也不動,好似全沒看見,也沒聽見明達的話。
也怪宋庭酒品太好,喝醉了也不會鬧,以至於她喝到這份兒上明達才看出她原是醉了。當下就不太高興,起身一把拽住還提著酒壺的鄧尤,不滿道:“表兄,今日不是餞行宴嗎,你們怎麽真把阿庭哥哥灌醉了?我都沒來得及跟她好好說話!”
鄧尤也有些醉了,瞪著眼睛看了明達好一會兒才認出她來,腦子卻轉不過彎來:“醉,醉了就回去休息好了,睡一覺,睡一覺起來就沒事了。”
明達沒見過醉鬼,見狀也是沒脾氣,氣鼓鼓決定先送宋庭回家。
所幸今日本就是宋庭離宮返家的日子,與鄧尤等人吃飯的事也早與家中報備過,定國公府早早便派了車馬來接。明達要送宋庭歸家也不難,只需將定國公府的仆從叫上來,扶上宋庭送回馬車,直接駕車將人帶回家就好。
只是事到臨頭,出於某種不好與外人言的獨佔欲,小公主並沒有出去叫人。相反她親自扶起了醉酒的宋庭,打算親自將人送上馬車,再送回家。
值得慶幸的是,宋庭醉歸醉,被明達扶著也能自己走。
兩人歪歪斜斜出了包廂,還在喝酒的鄧尤盯著大門總覺得有什麽要緊事忘記了。他呆了許久,想了許久,終於想起什麽,忽然揚聲喊了句:“阿,阿庭,記得送殿下回宮啊!”
離開的兩人有沒有聽到這話兩說,就算是聽見了,喝醉的宋庭顯然也沒辦法送明達回宮。
下了酒樓,又費了些力氣,明達尋到定國公府派來的馬車,便將宋庭送進了車內。車夫想要上前幫手都不行,只能看著比他家世子還矮一頭的小少年親自將人扶上馬車,斟酌著開口道謝:“世子酒醉,多謝小郎君照料。”
明達沒與他客氣,跟著宋庭便登上了馬車,這才對車夫道:“我與她可不必言謝。”說完又道:“先送你家世子回府,等會兒再送我回家。”
這是應該的,沒什麽好說,車夫答應一聲就上前駕車。
馬車很快駛動前行,車廂裡明達卻看著宋庭走了神——自從登上馬車,也不知是換了環境還是獨處使人安心,宋庭一直強撐著的精神便松懈了下來。她閉上眼睛,倚在了車廂壁上,少了平日裡的端方冷肅,整個人看上去都變得柔軟起來。
明達從沒見過宋庭這般模樣,尤其她此刻飲了酒,白皙的臉頰染上緋色,實在好看得緊。尤其那似醉非醉的模樣,更是莫名讓人覺得有些……誘人。
小公主自小好美色,第一眼看到宋庭衝她笑,便因為宋庭是當時那些候選伴讀中長得最好看的。後來再見,她被困在假山上下不來,願意聽宋庭的話跳下來,也是因為她長得好看。雖然時至今日兩人的感情已經不是看臉來形容,但毫無疑問,小公主還是相當喜歡宋庭那張臉的。
眼下看著宋庭與往日全然不同的模樣,明達也不知是心動還是被蠱惑,竟是漸漸湊上前去。待到兩人近得呼吸相聞,她動作頓了頓,見宋庭全無所覺,到底還是沒忍住湊上前親了親她。
明達不是頭一回親宋庭了,可這回不同,因為這回她偷親的是宋庭的唇。
軟軟的,帶著些酒氣,如果不是剛飲了酒,想必滋味不錯……
宋庭還是一無所覺,但等明達意識到自己剛做了什麽,整張臉頓時紅得比眼前醉酒之人還厲害。她猛的後退坐回原位,一手按住了心口,掌心下“噗通噗通”的心跳分外明顯。
然而還沒等明達徹底平複好心情,馬車卻是停下了,車夫在外間提醒道:“世子,小郎君,國公府到了。”
宋庭似乎聽到了,眉頭輕皺了下,不過最後也沒能睜開眼睛。
明達也不知是松口氣還是如何,勉強壓下了臉上熱意,這才扶著宋庭下了馬車。隨後國公府中自是有仆從前來攙扶,這回明達卻沒插手,眼看著宋庭被人攙扶了進去。
車夫等了會兒,直到自家世子入府瞧不見了,方才開口問道:“小郎君,不知該送您往何處?”
明達這才收回目光重又登上了馬車,輕飄飄吩咐道:“送我回皇宮。”
車夫一怔,偷眼瞧了明達一眼,見她不似玩笑也不敢多問,默默將她送至了宮門外。
明達出宮沒帶銀錢,但回宮的令牌總還是記得帶的,因此她入宮門沒受什麽刁難。只是偷跑出宮的事,自然是瞞不過自家父皇母后,於是小公主剛回長秋宮便被皇后禁了足。
因著她此番膽大包天,皇后一氣就關了她小半月。
半月後,皇帝才見了明達,也沒再說什麽責怪的話,反而問她:“皇兒可有什麽話,想與父皇說?”
明達眨了眨眼睛,問道:“父皇,定國公世子予我做駙馬,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