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淺的月牙兒斜斜掛在天上,明明天色還未完全黑下去,但虞蒸蒸體內的毒性卻提前複發了。
容上去取元神時,擔憂衡蕪仙君再次使詐,便讓虞蒸蒸走到遠處等待。
誰知這正好給了向逢劫持她的機會。
虞蒸蒸額頭上冒出一層薄薄的汗水,將額間的碎發打濕,粘黏成一綹一綹的。
乾澀的唇瓣泛白,已然失去了原本的光澤,她感受到比往日痛苦百倍的反噬,宛如一把把尖刀在剜她的皮肉。
疼痛令她下意識的低吟出聲,可當她反應過來向逢的存在,她卻咬緊了牙關,盡可能的讓自己不要發出聲響來。
即便向逢沒有說話,她也明白他想做什麽。
虞蒸蒸不願意被向逢挾持,更不願意成為拖累容上的累贅。
她的腦海中,有那麽一瞬間,閃過咬舌自盡的念頭。
可當她咬住自己舌頭準備用力的時候,她看到了那顆歪脖子樹。
初次見向逢時,他便帶著山水來斷崖上刺殺容上,容上倚著那顆歪脖子樹,毫不在意的擺弄著手中的木核桃。
她曾經奮不顧身的為容上擋劍,險些丟掉自己的性命,可最後又換來了什麽?
往日一幕幕在眼前閃過,虞蒸蒸神色微滯,不知為何,那自盡的念頭卻是越發強烈。
她有些害怕。
可她又不知道自己在怕什麽。
是怕她的付出,再一次被辜負?
還是怕她被向逢挾持的這一幕,也如上次在青城山斷崖一般,都是容上的設計?
她將頭深深埋下,甚至連向逢的劍刃割破她的肌膚,她都未曾感覺到。
直到耳邊傳來容上揪心的叫喊聲,她才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
他的語氣不再如往日那般雲淡風輕,反而還染上一絲焦急之意:“蒸蒸!你醒醒!”
虞蒸蒸下意識的打了個寒顫,她微微渾濁的眼眸,逐漸恢復清明。
這靠近斷崖之處,竟是布下了迷障,這種結界類似於歸墟山周圍的海水,只不過此地的迷障會勾起人心中最痛苦的回憶,令人露出破綻和軟肋。
那一瞬間被迷障迷惑的,顯然不止是她一個人,只不過容上方才那一嗓子,將向逢也給喊醒了過來。
向逢的臉色煞白,握住劍柄的手掌微顫,他的眼前一直閃過雪惜身亡的那一幕,令他的血氣逆流向上,充的眼眸猩紅。
他將劍刃又往上抵了抵,泛著寒光的劍面折映出淺紅的血色:“若你不想讓她死,便將元神給我!”
容上望著她無力的面龐,掌心中的冰色琉光閃著微芒,風吹過綠林,發出簌簌的聲響。
他薄唇微啟,眸底泛著冷冽的寒光:“雪惜的屍體已被煉製成傀儡,孤的元神也救不活她。”
向逢喘息了兩聲,喉間發出嘶啞的聲音:“我用元神為安寧續命,屆時天帝會將凝魂珠借給我,我就可以救活雪惜了……”
容上輕嗤一聲:“什麽凝魂珠,若是真有這東西,天帝也不必費盡心思的奪取孤的元神。”
雪惜之死與天帝脫不了乾系,當時天帝與蕭玉清聯手,為的便是利用蕭玉清奪取他的元神。
若非是他跟天帝說他手裡留存著神女的元神,天帝也不會放棄蕭玉清,轉頭就答應與他聯手反攻蕭玉清。
向逢聽到這話,神色微怔,他轉過身子,看向天帝:“他說的可是真的?”
天帝面不改色,笑容依舊:“凝魂珠是有的,只不過朕不知道凝魂珠在哪裡罷了。”
向逢:“……”
他的眸光破碎,仿佛有什麽執念從眼底裂開,一股無力之感油然而生,他的呼吸凝重了兩分。
他不相信天帝的話。
定然是天帝與容上暗中做了什麽交易,天帝才會突然改口。
明明容上的元神觸手可得,只要他得到元神,便能給安寧續命,用凝魂珠修複雪惜的魂魄……
“師父——”
這一聲沙啞的女聲,卻是將向逢幾近瘋癲的思緒拉扯了回來。
他怔怔的側過頭,看向一身紅色喜服的山水。
那鮮豔的嬌紅色,刺痛了他的眼眸,映的他滴血的眸中更添一抹殷紅。
他已經很久沒聽到山水喊過他‘師父’了,甚至上一次是什麽時候,他都有些記不清楚了。
向逢的身前起伏,唇瓣蠕動了許久,才輕輕喚出她的名字:“山水……”
許是顧及到虞蒸蒸的感受,容上並沒有讓人綁住山水,只是意思意思,命兩人站在她身後看管。
山水的頭上披著紅蓋頭,她將蓋頭扯下來,自顧自的走到天地桌前,抱起了那無名的靈牌。
她眉黛低顰,朱唇微點,鎏金點翠鳳冠綰住她及腰的青絲,鬢間貼著金色花鈿,大紅色的霞帔襯的肌膚玉白如凝脂。
向逢從未見過如此百媚千嬌的山水。
他眼中的山水,是古靈精怪的,是憨態可掬的,是嬌俏可人的……
世間所有美好的詞匯都可以形容她,但他卻從不知道,她也可以是楚楚動人的。
在這一瞬,他才不得不承認,山水已經悄無聲息的長成了大姑娘。
山水抱著無名的靈位,緩緩朝著他走去:“師父,放了蒸蒸姑娘,帶山水離開這裡……好不好?”
向逢聽聞這話,眸中閃過一絲喜悅,她這是願意原諒他了?
他剛要點頭,眸光卻不經意掃到身旁的安寧,他看著面色青灰的安寧,點頭的動作卻是猶豫了。
安寧活不久了,他必須得拿到容上的元神,給安寧續命,這樣等他拿到了凝魂珠,便可以救回雪惜了。
如果山水願意原諒他,那只要他好好跟山水說明白,想必山水一定會諒解他吧?
向逢望著朝他步步走來的山水,語氣誠懇道:“山水,再等一等,等師父拿到元神,便帶你遠走高飛。”
許是怕她不理解,他又補充道:“雪惜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的性命是她救的,若沒有她,也沒有現在的我。山水,你也不想師父做一個忘恩負義的人,對不對?”
山水立在他身前,她不言不語,只是認真的看著他,用眸光細細的描繪他的模樣。
她看著,看著,也不知怎地,卻突然紅了眼眶:“在你心裡,山水算什麽?”
向逢的眸光有些不忍,唇瓣微微張合,終是狠下心來將目光錯開,沒有回答山水的話。
他用那漆黑無底的眼眸,望向了容上:“我數到三,若是你不將元神交出,我便殺了虞蒸蒸。”
“三。”
“二……”
容上打斷他:“孤給你元神。”
向逢的神色微怔,他顯然沒想到容上會如此利索,他還以為他得先給虞蒸蒸放點血,容上才會同意交出元神。
容上抬眸望向虞蒸蒸,受毒性折磨,她已經幾近昏厥,若非是向逢拿劍刃抵在她脖子上,她怕是早就疼暈過去了。
即便如此,她泛白的唇瓣,還在輕輕顫動,似乎是在低喃著什麽。
她的嗓音無力,他根本聽不清楚她的聲音,可從口型來判斷,她應該是在說:“不要給他……”
容上看著她,薄唇微啟,回給她一個口型:對不起。
若不是他,她便不會被下毒。
若不是他,她也不會被向逢挾持。
歸根結底,這一切都是因為他。
他早就該親手斬斷這一切,還她一個平穩安寧的生活。
可他太自私了,只是因為不想讓她離開,便給了旁人一次次傷害她的機會。
現在,是時候了斷這一切了。
容上眸光低垂,他眼角瞥到蕭玉清嘴角若有若無的笑意。
那笑容得意,猶如勝利者的洋洋自得。
是了,蕭玉清早已篤定他會輸。
再強大的人,只要有了軟肋,都會變得不堪一擊。
尤其挾持虞蒸蒸的人是向逢,他對雪惜起誓不能誅殺向逢,面對向逢的要求,他只有服軟應承的份兒。
若是他一怒之下失手殺了向逢,便算是違背了以神之名的起誓,他也會因此遭到嚴重的反噬。
可如果,他不再是神呢?
容上嘴角微抬,將手中的元神歸位複體,待那冰色琉光與體內的元神融為一體,他微抬的掌心中凝出寒氣凜凜的碧穹色冰棱。
只聽到一聲響徹雲霄的哀嚎,甚至沒有人看清楚他的動作,那冰棱便已然刺穿蕭玉清的脊背。
容上嘴角在笑,他像是挑蝦線一般,慢吞吞的挑住那泛著青光的龍筋,他一點點的向上提拉,耐心的好比皇家禦廚。
蕭玉清面上的笑容已消失殆盡,他毫無還手之力,整個人跪爬在地面上,殷紅黏稠的鮮血浸透了他的衣袍,帶著皮肉的血渣子迸濺的四處都是。
他顯然沒想明白,容上的心思不是該全都放在虞蒸蒸身上,怎麽會突然想起來對他動手?
這不合理。
可他忘了,容上本身就是世間最不合理的存在。
看著蕭玉清血肉模糊的樣子,向逢目光略顯呆滯,他以為容上是想拖延時間,便冷著臉道:“我的耐心有限!”
容上將食指抵在唇角,作出一個‘噓’的手勢:“等孤處理完家事,自會將元神交付於你。”
蕭玉清滿身血汙,狼狽不堪,玉冠綰住的墨發散開,被血水粘黏成一綹一綹,他終於受不住那非人的折磨,忍不住開口求饒:“我們是血脈至親的親兄弟,我只是一時昏了頭腦,求,求你饒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