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試的地點在省城, 考前一個月公布了具體時間,為六月十八。一共考兩場,分為正試和複試, 兩場之間間隔三天。考前準備和考試內容大致與縣試和府試相同,但難度陡然拔高, 且通過率大為降低。
這些事情, 楊冬燕早先就已經打聽清楚了,誰讓她是全家裡頭最閑的那個呢?
大牛二牛要忙活鋪子裡的事兒,跟隨他們一起的幾個老叔家的孩子更是忙碌,平常都是住在鋪面後院的,輕易見不到面。方氏則是操持整個家,需要添置不少東西,還要照顧關心窩頭。小楊氏就算再不中用,豬小妹還是得由她來照顧的。
也就是楊冬燕了,得閑了就領著豬崽上街去,東一榔頭西一棒子的瞎打聽, 倒還真就將事情打聽了七七八八。
自然, 她就成了當仁不讓的陪考人員。
其實她本人倒是無所謂的, 可窩頭卻是態度堅決的要他奶陪考,不要爹不要娘只要他奶。
大牛是個憨憨, 再說他也確實沒辦法撇下鋪子裡的那一大灘事兒, 陪兒子去考試。要知道,哪怕真正的考試也就那麽五天時間, 但他們至少也得提前半個月出發,前後差不多要荒廢一個月。
一個月時間啊,足夠二牛把鋪子玩完了。
可方氏卻表示很傷心。
“窩頭啊,窩頭你為啥不要娘跟著你去?先前考的那兩場, 娘都沒陪你去,這回……你是不是嫌棄你老娘?!”
窩頭一臉的嚴肅:“娘!你要是陪我去了,我得有多不放心呢?奶陪著我多好,橫豎奶啥虧都吃不著,我頂多擔心她轉頭又把別人給坑了。”
聽聽這話!
這就是親孫子啊!
多了解他奶呢→_→
方氏心情立馬好轉了,樂顛顛的跑去找了楊冬燕,把窩頭的話一轉述,又道:“娘你在家裡太凶了,連你孫子都知道你凶得很!”
“我一寡婦不凶悍,還學人家小女子溫柔如水?”楊冬燕一樣就看透了這倒霉媳婦的心思,白眼一翻,“你想跟著去見見世面對吧?成啊,正好我跟前缺個跑腿兒的。”
沒錯,方氏就是想去省城那頭見識一番。
她原先從小到大都待在礁磬村裡,去過最遠的地方也就是鎮上,哪怕因為擺攤做買賣的緣故,她經常各個村落裡跑……可就算這樣,見到的也是一般無二的風景,無趣得很。
反正,她做夢都想去城裡見見世面,不是小縣城,而是更廣闊的天地!
楊冬燕不介意兒媳婦心大,在她看來,有夢想總比當一條鹹魚來得強。當然,這說的是別人,假如是她本人的話,那就是另外一種說法了。
像她本人這樣啥世面都見過了,連皇宮都熟悉得很,還蹦躂啥呢?舒舒服服的當一條鹹魚,吃香的喝辣的,沒事兒幹了折騰折騰兒孫,監督他們上進光耀門楣,那才是她想要的人生。
但她支持倒霉兒媳婦多見見世面,鍛煉一下能力,以後才能更好的為她服務。
方氏啥都不知道,她隻美滋滋的盤算著去省城買點兒啥好東西,多看多聽多買買買!
當然,出發前的準備工作就都交給了她,楊冬燕無事一身輕。
臨出門前,小楊氏表示自己也想去,被楊冬燕毫不留情的給拒了。講道理,家裡還有倆小豬呢,又不能一起帶走,當然要留人照顧著,又指望不上大牛二牛,可不就得小楊氏自己來?
值得一提的是,小楊氏自我感覺懷孕了……是一場烏龍。
楊冬燕萬萬沒想到這人還能蠢到這地步,懷孕四五個月了毫無感覺,有感覺了自己懷孕了結果就是一場鬧劇。
“去啥去?待在家裡照看好豬崽姐倆,抓緊時間再跟二牛生一個。你要是能生個男豬,等他長大了去省城考試了,我還能不讓你跟著一起去?”
如果說,楊冬燕的斷然拒絕已經讓小楊氏不高興了,那麽她話裡的那句“男豬”……
男豬是啥玩意兒啊 ?她就算要生也該生個男娃!才不是啥男豬呢!
倒是豬崽一下子就瞪圓了眼睛,仿佛發現了新世界的大門。
——原來,她娘還能生男豬嗎?男小豬是怎樣的?豬小妹是白白的,豬小弟就是黑黑的?那不就是以前隔壁大奶奶養的黑皮豬?
豬崽當下有了主意,真誠的建議她娘生個豬小弟,名字她都幫著想好了。
繼喂真豬、喂飽豬之後,他們家還可以再來一個喂黑豬。
然後她就被她娘收拾了。
……
到了五月底,楊冬燕就帶著大兒媳婦和大孫子,跟跛腳先生安排的人匯合了。
跛腳先生沒打算去省城,倒是窩頭的同窗裡有兩人要參加院試。再就是先生的同窗裡也有開私塾的,這些人湊了錢,包了兩輛馬車,跟在商隊後頭,一起往省城趕去。
比起別的獨身一人前往省城考試的學生,窩頭這陣勢算大的了。不過,考慮到他的年歲,也沒啥大不了的。其他學生大概也知道他的程度,完全沒當他是個競爭對手。
院試的難度太大了,不少白頭童生都是卡在了這一關,考個十幾二十次都不曾通過的,比比皆是。
至於縣試和府試沒過的,除非是年歲小,假如到了及冠的年歲都不曾考過,不如建議回家種地去。
反過來說,多數讀書人對院試都充滿了忌憚,那種走上考場之時,就帶有極多不確定、不自信的感覺……
窩頭倒是沒這樣的想法,他純粹就是來適應考場的,甚至還想拚一拚,萬一順利考過了呢?掙個功名回來,他奶該多高興呢!
等他們一行人順利的到達了省城,在考場附近的客棧裡住下,耐心的等待著考試的日子。
這期間,楊冬燕就沒少跟她上輩子的倒霉兒子們叨逼,再三申明要兒子們祝福她考試一帆風順,最好能一氣考上秀才……巴拉巴拉巴拉的。
結果就是,窩頭沒考上。
事後,楊冬燕認真的尋思了一番,她倒是沒往兒子們反向操作這方面去想,而是琢磨著是不是祝福她是沒用的,畢竟前往考場考試的人是窩頭啊!
就很可惜。
但也不要緊,來年繼續加油唄!
值得一提的是,考完兩場後,其他人就回去了,也沒多在省城停留,橫豎等到放榜還有好些日子。再說了,要是真的考上了,省城這邊會派人將秀才名單送去底下的縣城裡,他們遲早會知道的。
可楊冬燕卻沒急著回去,她揮別了其他人,帶著兒媳婦和孫子遊蕩在省城的大街小巷上。
剛開始,方氏還道是這老太太又想要作么了,或者是想要啥稀罕玩意兒,打算先看中了再回頭跟她上輩子的兒子要。反正吧,就覺得這老太太不乾好事兒。
結果,楊冬燕告訴她,自己在視察省城的環境。
“娘你再說一遍,你在幹啥?”方氏忍不住在心裡吐槽,你當你是巡撫啊,還視察……等等!
陡然間,方氏心中升起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就聽楊冬燕道:“這不是先瞧瞧省城好不好,要是滿意的話,咱們家可以搬到省城來啊!”
方氏:……!!!
她就知道!
這老太太一天不作么心裡就難受!
前頭還說要搬去鎮上住,後來就直接跑去了鄰縣,就算這裡頭有大牛二牛的一定原因,可想也知道,要不是楊冬燕搞事,就魏家哥倆是絕對不會想到在縣城安家落戶的。
結果呢?!
這老太太又不做人了!
居然說要搬到省城來???
“我覺得你在心裡罵我。”楊冬燕一臉冷漠的看著方氏,完全不想提醒她,她方才的臉色有多精彩,簡直比自己上輩子看過的川劇變臉還要精彩,紅轉白白轉綠綠轉黑的……
“娘。”方氏小心翼翼的組織了詞匯,滿臉都寫著忐忑,“咱們其實可以慢點兒來,譬如說先在縣城裡待個三五十年的,等窩頭的孫子出生了,就可以搬到府城去了。再等窩頭孫子的孫子,說不定就能在省城裡安家落戶了。”
楊冬燕斜眼看著她,對她進行了靈魂拷問。
“我圖啥?”
方氏沉默了,可她總覺得這老太太步子邁得太大了,明明自家前幾年還是窮得揭不開鍋,如今這日子已經過得很好很好,為啥就不能安分一些?當個城裡人不好嗎?離老家也近呢,再一個……
“娘你是不是忘了,年初咱們離開村子時,你還說你過年要回去的。”方氏忍不住提醒道。
“對呀!”楊冬燕倒是沒想過要耍賴,可她覺得,計劃趕不上變化嘛,年初那會兒她也沒想過原來省城這邊居然還不錯嘛!
聽到這個說法,方氏差點兒給她表演當場吐血。
堂堂省城,擱在這老太太嘴裡居然只能得一句不錯?
“娘你上輩子真的是縣太爺的老娘嗎?”方氏再度問道。
楊冬燕微微一笑,意味深長的道:“我覺得吧……”在方氏期待的目光中,她接著往下說,“我可能是王爺的老娘。”
方氏“咣當”一下,整個人都摔到了地上,呈五體投地的姿勢摔在了楊冬燕跟前。
“別介,這還沒過年呢,你幹啥呢?”
方氏無話可說,她覺得這老太太怕是不能好了,啥話都敢說,這還是在大街上呢!萬一叫人聽了去,豈不是……
不敢往下想了,方氏甚至覺得搬到省城也無所謂,要是哪天她婆婆瘋了,想要搬去國都,似乎也不是什麽稀罕事兒。
這些話,方氏不敢跟楊冬燕講,隻偷偷的跟兒子咬耳朵。
窩頭認真的想了想:“其實搬到省城來挺好的,就是爹和二叔的買賣沒法子了,只怕咱們一家人又得分隔兩地了。還有,娘,我其實覺得搬去國都也沒啥,怕只怕奶的夢想是搬去皇宮裡。”
方氏又想撲街了。
這老魏家的人,怎啥話都敢往外冒啊?
婆婆懟不得,兒子也惹不起,最終方氏只能選擇閉上嘴裝死,隱隱還後悔自己不該跟著來,就應該乖乖待在家裡,或者乾脆讓小楊氏那傻子陪著一道兒來。
最慘的是,她說啥都不算數。
好在,楊冬燕還沒虎到這就直接在省城置辦房舍住下來,她只是在幾個主街上來回的看,又跟客棧掌櫃打聽了幾個有意思的去處,譬如城郊山上的寺廟。
據說很靈驗,每年科舉鄉試前,就會有不少人特地前往山上那無名寺廟求一道靈簽,若是求到了上上簽,據說就會撞大運。
楊冬燕就很無語。
“那你為啥不早說呢?”
不知道他們是特地趕到省城赴考的嗎?眼下考都考完了,榜都放出來了,這才說附近有個寺廟特別靈驗?
那掌櫃哈哈一笑:“說是這麽說的,可能不能還不是……您想想,鄉試每三年一次,每次都有幾千人來趕考,考中的不過才二三百人。這要是真靈驗到那個程度,那我就是把全部家當壓上去也不心疼,只要我兒子能考上。”
這話的意思是,他兒子是有資格參加鄉試的。
“你兒子是秀才?”
“是啊,考了十二次,好不容易才考上的。老太太您要是有興趣,方才我說的幾個地兒都可以去走走逛逛。不過也別太信了,添幾個香火錢使得,多了可就沒那個必要了。”
楊冬燕了然。
不就是花錢圖個心安嗎?她上輩子就沒少往南陵郡附近的幾個寺廟添香油錢,還給全家老小都點了長明燈。包括她次子劉誥參加鄉試前,也一樣添了不少香油錢。
結果她那個倒霉兒子落榜了。
“掌櫃你說得對,這種事情做了沒錯,可也不用抱太大的希望。”楊冬燕問清楚了地兒,第二天就領著方氏和窩頭去了。
七月裡,天氣還是很熱的,不過那是在城裡。等出了城門,到了深山老林裡,溫度一下子降了下來。好在,楊冬燕提前準備了厚衣裳,倒也不至於凍著。
掌櫃所說的那座無名寺廟位於南方的一座山上,想要當天來回是不可能的,好在寺廟之中是允許香客留宿的,也有齋飯吃。
楊冬燕就打算帶著這倆拖油瓶,在寺廟裡待兩天,熏陶一下。
窩頭是他奶幹啥都行,方氏多少還是有些擔心的。主要是他們出來太久了,原本就是提前了大半個月出發的,眼下院試考完了,街也逛夠了,前兩日更是連榜單都放出來了。還留著幹啥?可不得趕緊回去嗎?
窩頭勸他娘:“來都來了……”
方氏橫了他一眼,警告道:“不準學你奶說話!”
“可先生以前也說過,讀萬卷書行萬裡路,咱們讀書人還是要靠遊學來增長見聞的。”
然而,這話仍是說服不了方氏。好在方氏對於神佛還是很信了,等真到了寺廟裡,就算心中有再多的不滿,她還是勉強按了下去,隻老老實實的虔誠拜佛。
然後就發現,這個所謂的無名寺廟壓根就是個大寺廟,來往香客並不少,看樣子還都是外地來的。
一個念頭湧上了心頭。
他們這是被那掌櫃的忽悠了吧?
齋飯和住宿名義上是免費的,但得添夠香油錢。楊冬燕大方得很,出手就是二兩碎銀子,還提前兌了三貫錢,走哪兒捐哪兒。還沒等她逛夠了,天就黑了。
也難怪,這不是他們在路上就耽擱了不少時間,到達寺廟之時,天色已經不早了。
當天晚間,這仨睡得特別好,可見是真累了。等次日一早,他們吃過齋飯,這才開始尋摸客棧掌櫃所說的抽靈簽的地方。
挺不好找的,不過在問了一個小師傅後,到底還是如願的找到了。
那小師傅還提醒道,求了簽之後可依著簽上頭的編號去旁邊自行取下簽文。隨後還有兩個法子,一則是直接拿那簽文當護身符,貼身放於荷包之內,二則卻是找廟中師傅解簽,想問什麽都成。
楊冬燕道了謝,然後就轟窩頭去求簽,還叮囑他求簽之時,必須牢記科舉二字。
說前程未免早了點兒,就先通過科舉好了。
窩頭老實照辦,虔誠的跪下求簽,一旁的方氏躍躍欲試。
楊冬燕就納了悶了:“你也想求前程?不用那麽麻煩,我給你看,你沒啥前程了,這輩子也就那樣了。”
方氏:……
“我想問問子嗣。娘啊,你看窩頭轉眼都九歲了,再過兩年他都能說親了,弟妹也生了倆娃了,我怎就一直沒懷上呢?按說,我都生過窩頭了,也不是不能生。你說怎回事兒呢?我就問問看,要是佛說我這命裡就窩頭一個娃,我也就認命了!”
道理是有的,可這也不是求子的廟啊!
“隨你。”楊冬燕擺手打發掉了她。
方氏耐心的等窩頭求完簽,噗通一下就跪在了蒲團上,那模樣可比窩頭方才要虔誠百倍。
窩頭已經記下了簽上的編號,依著方才小師傅的指點尋到了簽文。
“是上上簽不?”楊冬燕不關心簽文內容,她就想知道是不是上上簽。
“是。”窩頭點頭答道,又問,“要去解簽嗎?”
楊冬燕猶豫了一下,她覺得上上簽是個好兆頭,萬一解簽的結果不太好……也罷了,來都來了。
“等下你娘,咱們一起過去。”
“奶你也去求個唄。”窩頭學著他奶的語氣道,“來都來了。”
方氏求完簽打算讓窩頭幫她找下簽文,就聽到窩頭學他奶學得惟妙惟肖,頓時黑了臉。
講道理,不是說她不喜歡她婆婆,而是一個半大不小的孩子,學個老太婆說話,還學得連神情帶語氣都幾乎一模一樣。那感覺,簡直糟糕透了,她差點兒沒忍住動手打孩子。
楊冬燕實力拒絕。
天知道她敢上廟裡來,都已經是鼓足了勇氣了,還讓她求簽?求……求就求唄!誰怕誰!
讓窩頭幫他娘找簽文,楊冬燕抱著趕赴刑場的心態,求了根簽。
下下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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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冬燕黑著臉走在前面,找師傅解簽去了。
窩頭那簽是真不錯,解簽師傅聽說是求科舉順利,隻道一切會盡如人意的,如今只是時辰未到,待將來天時地利人和之時,定是榮登天子堂之日。
方氏是中平簽,闔家團圓喜樂的意思,若是求平安倒是很不錯,但假如是求子……
“這個簽跟求子完全搭不上邊。”解簽師傅委婉的說道。
至於楊冬燕嘛,初拿到簽文時,那師傅明顯一怔,又抬眼看了看她,這才問她要求什麽。
求啥?
都他娘的下下簽了,豈不是求啥都不成?
楊冬燕是不識字,可她又不是傻子,略一尋思就知道甭管她今個兒求的是啥,結果都不會好的。
當下,她心裡窩著火道:“下下簽有沒有解法?”
解簽師傅遲疑了一番,嘴上念念有詞,似是在默念簽文,許久之後才回答道:“若是別的簽文,只怕沒有。可這簽文甚是奇怪,敢問女施主尊姓大名?”
盡管不明白解簽跟自個兒叫啥名字有啥關系,可楊冬燕還是如實的道:“楊冬燕。”
窩頭還驚訝了一下,他都不知道他奶是叫這個名兒。
方氏只聽小楊氏她娘喊過燕子,也是第一次知道她的全名是這個。
說起來,楊冬燕兩輩子都叫這個名字,也同樣的,兩輩子都沒人喊她的名字。上輩子是因為身份尊貴,這輩子卻是正好反過來了。沒人記得她叫啥,不是喊她大牛娘,就是喚她窩頭奶,她自個兒叫啥仿佛一點兒也不重要似的。
“可是冬月冬日所生?”
楊冬燕點了點頭。
解簽師傅長歎一口氣:“怪不得會是下下簽。你是燕子,每年冬月之前就會集體往南邊遷徙。有人說燕子驅暖,怕冷才會往南邊走,還有一種說法是冬日裡北方食物匱乏,燕子為了吃飽才會往南邊去。但無論是哪種說法,都預示著你不能待在北方。”
楊冬燕下意識的問道:“那我要是一直待在北方會怎麽樣?”
“會早逝。”
這下,楊冬燕閉嘴了。
她上輩子嫁了人之後不久就跟隨夫君離開了北方,除了因為戰亂之外,最大的原因還是在於當時北方鬧饑荒,死難無數。為了填飽肚子,她才會往南邊走。
這輩子……
原主還真就是英年早逝的,依著鄉俗,未滿半百而過世者,皆屬於早逝。
所以她還要往南邊走???
就他娘得離譜!
眼見楊冬燕陷入了沉默之中,窩頭替她問道:“我奶是不是不能繼續留在北方了?必須往南走?越快越好?”
“這張簽文是求什麽都不成,窮困、福薄、命賤、早逝……但字裡行間卻又留有了一線生機,據貧僧所見,生機在南方。”
窩頭頓時急了,拽著他奶的手急切的道:“奶!咱們不留在省城了,咱們去南方,這就出發!”
楊冬燕尚未言語,方氏就已經忍不住腿軟了。
年初離家那會兒還說過年要回去的,前兩日又說要搬家到省城,結果到今個兒又改了?直接改成了去南方?那豈不是要背井離鄉?
方氏不淡定了,假如她處於楊冬燕上輩子那種情況,不離開家鄉就得死,那興許她還是會咬牙離開的。可眼下,家裡的一切都上了正軌,這個時候離開……
她真的沒那個勇氣。
楊冬燕也沒有。
背井離鄉這種事情,說出來興許只是輕飄飄的幾個字,但真正要付出的代價卻是極為巨大的。
都說物離鄉貴,人離鄉賤,這話真不是說著玩兒的。像之前,甭管怎麽折騰,他們也沒打算離開家鄉。哪怕就是落戶省城好了,從省城回鄉下老家,坐馬車的話,其實也就七八日工夫。
可若是一路往南走……
那就真的有可能,這輩子都回不來了。
楊冬燕比誰都清楚這個事兒,她還記得上輩子老王爺臨終前還想回家鄉看看,可事實上最終也沒能完成他這個心願。其實她也是,人人都道落葉歸根,可她最終還是在南陵郡的永平王府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破解之法已說,還請女施主自行定奪,阿彌陀佛。”
明明是為了窩頭的前程來求簽的,結果卻讓楊冬燕把魂兒給丟了。
之後,他們並未在寺廟裡多停留,很快就下山往省城去了。又因為中間出了這樣的事兒,楊冬燕也沒心情在省城裡瞎逛了,結算了客棧的帳後,給了掌櫃一個無比複雜的眼神後,三人就往車馬行去了。
掌櫃一臉狐疑的看著他們離開,等人都走得沒影兒了,這才扭頭喚了小夥計過來:“這老太太看我那眼神是啥也是?她發現我忽悠她了?”
“發現就發現唄,反正被掌櫃您忽悠去拜佛添香油錢的外地人那麽多,大不了不靈驗唄,您可以說是他們心不誠所以不靈驗啊!”
……
坐在回家的馬車上,楊冬燕一路上沉默不語。
方氏被嚇到了,想想要是跟著去南方,那也太離譜了,等於是放棄一切重新開始。可要是不去南方,萬一真就像那個解簽師傅說的那樣,婆婆命短早逝了呢?
就很嚇人。
還不敢賭。
窩頭倒是比方氏堅定,當然也有可能是因為他還不到能理解鄉愁的年歲。在他看來,只要一家人都在一起,去哪兒不都一樣嗎?
楊冬燕明面上是不吭聲,暗地裡卻是在心中不停的罵兒子。
罵兒子只是個藥引子,最重要的還是跟兒子們溝通現狀。有幾個事兒還是要說的,其一就是她落榜了,沒考上啊沒考上,等訴完了苦,她就話鋒一轉,說自己求到了一個下下簽,人家解簽師傅要她去南方,說是她的生機在南邊。
‘……老大老二呀,你們說這事兒怎整兒呢?你們娘是北方人啊,死後也就落在了北方。眼下人家勸我往南邊走,那要不我乾脆回去找你們?也行吧,你倆等著,娘這就過來了。’
時辰未到是對的,這邊時辰一到,報應就來了嗎?
劉家兄弟二人怎麽都不會想到,在他們搞了個反向操作,害得老太太落榜之後,老太太竟然去求簽了,還求了個下下簽,人家解簽師傅居然還讓她往南邊走……
這一環扣一環的,對他們二人而言,簡直就是個環狀的倒霉鏈條。
一算日子,離七月半還剩下兩天。
劉家兄弟二人又不清楚陰曹地府的交通狀態。當然,若是擱在陽間的話,從北到南,少說也要兩個月光景。就這樣,都是一切順利的結果,要是中途碰上個啥意外,耽擱半月一月都是很正常的事兒。
可陰曹地府呢?
萬一鬼魂跑路是飛快的怎辦?那他們豈不是能在七月半看到老太太了?
盡管不是特別肯定,可兩兄弟還是本著應該讓家裡人做好心裡準備的想法,提前告訴了他倆的妻子。
王妃一口氣沒接上來,兩眼一翻,暈倒在地。
劉二太太的情況也沒比王妃好多少,是個人都怕鬼啊,就他們家老太太那模樣,生前是個刻薄老太太,死後那就是個惡鬼老太太!
怕不?怕死了!
當下,劉二太太跟好不容易被弄醒過來卻一副恨不得直接死了算了的王妃一起,開始安排了今年的七月半。
七月半家祭,三牲齊備,瓜果糕點若乾,紙做的金銀元寶無數……
反正妯娌二人是豁出去了,萬一老太太真的回來了,總該叫她看到後人的誠心,免得一個不高興,又開始作天作地,折騰兒孫啥的,那可就真的太慘了。
這個時候,王妃就很後悔。
後悔當年為什麽不誠心誠意的祈禱老太太長命百歲。
老太太活著的時候雖然作,可多半時候作的還是身邊的丫鬟婆子。再說了,整個郡王府都是老倆口的,作就作吧,又有啥呢?
早知如此……
唉,當真是世上沒有後悔藥啊!
為了避免出更大的事情,妯娌二人齊心合力,寧可鋪展浪費,也絕對要讓老太太感受到久違了的家的溫暖。
哦對了,劉家兄弟二人還告訴了她們,老太太落榜一事。
王妃的腦洞開得比較大,當場就詢問了當年同樣經歷過落榜之事的劉二老爺,問他當時是個什麽感受,最好是能把心路歷程原原本本的說一遍。
劉二老爺:……
他為什麽要想不開回憶當初落榜的心情?
“也沒什麽其他想法,就是覺得給府上丟人了,再就是下回好好考。”考慮到事關重大,劉二老爺也沒敢太玻璃心了,老老實實的回顧了過去,忍著被扎心的疼,解剖了當年自己的心路歷程。
丟臉,愧疚,下屆一定要考上!
大概就是這麽一回事兒吧,畢竟隔了那麽多年,能回憶起那麽多已然不容易了。
王妃很快就明白了:“那咱們也給老太太安排一下,鼓勵鼓勵她,落榜不要緊的,下次一定個能高中的。”
這想法就特別棒。
唯一沒考慮到的情況就是,明年又是三年一屆的科舉年了,府上是有人要參加科舉的。還不是別人,正是老太太生前最疼愛的孫子劉侾。
劉侾慘啊,他原先是在外頭念書的,並非國子監,他考不上的,家裡也沒有其他名額了。不過,他念的那個書院也是南陵郡極為出名的,屬於僅次於國子監的存在。
那邊沒國子監那般嚴苛,但凡是住在南陵郡內城之中的學生,都是可以每天回到家中的。
於是,等劉侾放學歸了家,很快就發現府上的氣息很是怪異。
他問他娘出了什麽事兒。
劉二太太滿腦子都是怎麽安慰老太太,扭頭就看到了小兒子歸家,思及老太太生前最疼愛的就是這個孩子了,想來這孩子也該是很了解老太太才對。
當下,劉二太太滿臉急切的問道:“侾哥兒,娘問你個事兒。假如你今個兒科舉落榜了,你希望家裡人怎麽安慰你。”
劉侾:……
不,他不希望自己科舉落榜,也不想要任何安慰。
“太太!我做錯了什麽您可以直接批評我教訓我,為何要說我科舉落榜?我還沒考呢!”
劉二太太從善如流的改口道:“那這樣,你仔細想想,假如到了明年鄉試之時,你用功苦讀滿懷信心的參加了鄉試……然後你落榜了,你希望我和老爺怎麽安慰你。”
劉侾面無表情的看著他娘,突然覺得他娘是如此的面目可憎。
想起他娘從來都是偏疼他哥的,他是個沒有爹娘疼愛的娃兒,以前還有個老太太疼他寵他,把他捧在手心裡溺愛,如今老太太走了好多年,他果然已經淪落到了……
就很心酸,想像以前那樣,衝到老太太跟前去哭去鬧。
說乾就乾!
劉侾一點兒也不想搭理他娘,一轉身就像以前那樣徑直衝到了老太太原先住的院子裡。讓他倍感意外的是,都過去那麽久了,院子裡的東西依舊,丫鬟婆子也都是那一批,只是年歲長了,丫鬟成了管事嬤嬤,但旁的一切都是那般的熟悉。
“老太太啊,你不在了都沒人疼你寶貝孫子了。太太今個兒還問我,鄉試落榜了要怎麽安慰我,我都還沒考,她就問我落榜以後的事兒!”
“氣死我了,索性不考得了,我要找人跟我一起去遊學!”
劉侾過來時,有不少人看到了,包括原先在老太太跟前伺候的老人。可沒人敢攔著他,哪怕早先老太太還在世時,這小子也是說闖進來就闖進來的。別人失禮了,老太太懟死對方。要是換做劉侾,老太太只會覺得……
——我孫子真棒,我孫子真性情!
反正在老太太眼裡,她的侾哥兒就是這世上最最好的孫砸!
是沒人敢攔著他,但不妨礙其他人去通風報信。
不多會兒,劉二老爺就哆哆嗦嗦的跑了過來,拿手指著這倒霉兒子,愣是說不出一句囫圇話來。
“我不考了!明年我不下場,放過這一屆!”劉侾梗著脖子大聲嚷嚷,“橫豎你們也不喜歡我,我索性跟同窗遊學去!正好,老太太生前就一直很想回老家瞧瞧,她沒去成,我幫她去!我啊,去北方找她去!”
劉二老爺堅持不住了,他覺得心口疼。
這老娘和兒子一樣糟心是種啥感覺?就算以前不知道,如今他總算是體會到了。
總體感覺就是絕望吧。
劉侾是攔不住了,他不光性子衝動,想一出是一出的,更重要的是,他還有不少錢財。
——都是老太太生前塞給他的私房錢,數量足以讓他遊遍九州大地了。
因為七月半這一天,老太太並未顯靈,知情的兩對夫妻都大松了一口氣。結果,那口氣才剛出來,就有人來報,侾哥兒失蹤了。
劉二老爺又是一口氣沒接上來,倒是不至於閉過氣去,但臉色也是異常難看。
王爺問他知道侾哥兒去哪兒了嗎?
他遲疑了半晌,最終狠狠的閉了下眼睛,用飽含著無盡滄桑絕望的口吻道:“侾哥兒說他要去老太太的家鄉看看,說要去找老太太……”
滿室寂靜。
許久之後,王爺才顫顫巍巍的開了口:“老太太說她要往南邊來找咱們,侾哥兒卻跑去北方找老太太了?”
這倆要是正好在路上碰著了,倒是還好。萬一錯過了,等老太太真到了府上,沒看到她最心愛的寶貝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