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霽眉眼鋒利,挺鼻薄唇,就算笑起來,也有濃濃的攻擊感。
余心月瑟縮了一下,努力思索措辭。
“怎麽不說話,嗯?你抖什麽?”顏霽把她壓在車上,居高臨下地望著她,“果然是騙我的吧?”
余心月抱緊自己,“你怎麽知道我騙你的呢?你問過她了?”
顏霽“呵。”
問是不可能問的,這輩子都不可能問的。
余心月“喏,你問過她了嗎?”
顏霽露出霸總的笑容“你管我問沒問,你就說是不是在騙我!”
半晌,余心月忽然也笑了,扯了扯她垂下來的頭髮“好阿霽,我最喜歡你了,怎麽會騙你呢?”
面前桃花眉眼微彎,一雙秋水明眸瀲灩。顏霽稍微晃神,然後立馬反應過來“你以為單靠美色就能騙過我嗎?”
“你說,她喜不喜歡我?”
余心月拍拍她的肩“回去再說吧,萬一在這兒又被人拍到了呢?”
顏霽回頭看看,勉強答應她的要求“行吧,不許拖時間,不許找借口,不許轉移話題!”
余心月點頭“行,好,都答應你。”
回到別墅,兩個人洗漱除去一身酒氣,換好睡衣,坐在沙發上四目相對。
顏霽瞧瞧桌子“說吧。”
余心月捧起熱茶“阿霽,你喜歡雅雅嗎?”
顏霽臉一熱“我問的又不是這件事,這很重要嗎?”
“重要,當然重要。她喜不喜歡你,取決於你心裡對她的感情,到底是朋友,還是……”余心月抿口茶,笑而不語。
顏霽被她繞得有點頭暈,皺眉苦思“我也不知道,她那麽好看,長的嫩,又沒心機,要是被人騙……”她猛地回過味,“可是現在問題不是你騙了我嗎?”
余心月猛地放下茶杯,喝聲道“你喜歡她嗎?”
顏霽“嗯,這,我……”
余心月又問“不喜歡她嗎?”
顏霽“不是,可是……”
余心月靈魂三連問“最喜歡她嗎?”
顏霽“啊,我不知道怎麽說?”
余心月笑彎了眼,拍拍她的腦袋,一臉慈愛地說“想清楚再來問我吧。”說完就上樓睡覺,剩下顏霽一個人獨自坐在沙發上,雙目無神,喃喃自語“我喜歡她嗎,不喜歡她嗎,最喜歡她嗎?”
次日清晨,余心月一醒來,就對上雙幽怨的眼睛。
女人坐在黑暗裡,臉色慘白如紙,乍一看像是女鬼。
余心月嚇得一跳,打開床頭燈,才松口氣“你怎麽坐在我這兒?”
顏霽頂著對黑眼圈,蒼白的唇顫了顫,“月月,我想不明白。”
這實在不能怪她,顏大小姐在學校的時候就是校中一霸,自小身高鶴立雞群,鋒芒畢露,還有個放話‘你搞我妹試試’的妹控親哥。這就導致春心萌動的少年沒多久就泯滅一顆五顏六色的少男心,隻想跪下來喊她大姐。
於是顏霽直接跳過懵懵懂懂情竇初開的時候,在她青春期的回憶裡,只有一群喊她老大的弟弟,一個漂亮到不真實的瓷娃娃,和一隻綿綿軟軟的小白兔。
余心月歎氣“想明白了再來和我說。”
顏霽咬了咬唇“我想了一整晚,還是不明白。我和她一起很開心,可是……她和我好是看在你的份上,她更喜歡你,從小就是這樣。”
說著,顏霽微微蹙眉,“要是我稍微去逗她一下,她就不開心了,還是得你在她才會理我。可是你和秦總好了,她為什麽還是不理我呢?”
余心月拍拍她的肩“去睡吧,下午還要出去。”
顏霽魂不舍守地躺到床上,眼睛望著天花板。遲鈍了二十多年,頭一回初初開竅點,嘗到的卻是一枚青澀的果子,又酸又澀。
她閉上眼,把被子蓋住頭。
想個屁,不想了。
等到下午時候,兩個人收拾收拾就去療養院探望“秦世叔”了。
療養院中有顆巨大的梧桐樹,冠蓋蔽日,鬱鬱蒼蒼。
秦離儒常常坐在樹下一言不發地看著遠處重山,像個沉默的雕像。他抿緊唇,嘴角刻上深深皺紋,紋路下垂,從前讓人看著覺得威嚴,現在卻露出幾分可憐愁苦。
他的頭髮已經全白了,眼睛也很渾濁,說話懨懨的,沒什麽力氣。
顏霽裝成好晚輩的樣子,坐在秦離儒旁噓寒問暖。余心月則在一旁悄悄觀察這位老人。
在故事裡,秦離儒總和冷血、狠戾、傳奇這幾個詞分不開。一個人隻身來到大城市,抓住機遇白手起家,闖下自己的基業,成為金字塔頂端的少數人之一。
然而如今坐在余心月面前的人,卻顯得蒼老無力,手背上布滿皺紋斑點,像一株快老死的樹。
上天實在是很公平的,古往今來,無論多麽傳奇不可一世,最後也會慢慢走入墳塋,被時間刻上皺褶,被歲月壓彎脊梁。
秦離儒很少說話,大部分時候是顏霽和楊昉在聊,他在面無表情地聽著。忽然,他偏過頭,目光落在余心月身上。
余心月瞬間身體僵硬,有種被猛獸盯上的錯覺。明明是一雙渾濁的老眼,無力又沉緩,像是即將降落的夕陽,可是一旦和他對上時,卻莫名讓人覺得膽顫心驚,仿佛在與深淵對視。
她抬起眸,朝秦離儒露出個靦腆乖巧的笑。
秦離儒收回了目光,那種沉甸甸讓人喘不過氣的壓迫感才隨之消失。
楊昉端來果盤,送給她們兩個小孩。他彎下腰,把果盤放下,朝余心月笑笑。
沒多久,秦離儒神情有點疲憊。楊昉推著他回房休息。
等人走了,顏霽大喇喇叼起一塊黃桃“怎麽,看出來了吧。”
現在秦離儒已經半截身體入土了。
余心月聽出她言下之意,搖搖頭“未必。”
“顏小姐,麻煩托你回家向二老和大少問聲好。”楊昉走了出來,端過來兩瓶酸奶“這兒沒什麽年輕人喜歡的東西,我想,酸奶總比保溫杯裡泡枸杞要好點。”
余心月抿唇輕輕笑了笑。
楊昉“眨眼就長大了這麽多。”
顏霽眨眨眼,問“楊叔,你是對誰說的?”
楊昉面容溫和,溫潤的眼微微彎起。飛逝的時光把秦離儒逼得垂垂老矣,卻沒在他臉上留下多少痕跡。“誰長大了我就是對誰說的。”他笑著搖頭,一邊習慣性地剝著橘子。
“秦叔叔看上去身體好像不太好。”顏霽裝模作樣地歎口氣,臉上寫滿“擔心”,“這裡的醫生怎麽治的,我認識一個海外的名醫,要不我把他請過來吧。”
楊昉歎口氣,把剝好的橘子放在桌上“只是年紀大了,沒什麽精神氣。老爺年輕的時候太拚,弄出一身的病。”他語氣無奈“你們年輕人啊,也要多顧及下自己的身體,不然老了可有得受。”
顏霽笑嘻嘻地說“那是,我天天保溫杯裡泡枸杞,可養生了。”
楊昉“我現在就擔心大小姐。”
余心月也點點頭,原來他們秦家的勞模是祖傳的啊。
楊昉看向余心月“小友,你和大小姐……你們在一起嗎?”
他說的“在一起”意思非常純潔,然而聽得兩位明顯不怎麽純潔。顏霽眉眼彎彎,“楊叔,你怎麽知道她們……”
余心月用肘撞了某個口無遮攔的人一下,“我和姐姐一直有聯系。”她揚唇,微微笑起來,雙頰泛粉,“姐姐對我很好,我很感激她。”
楊昉“其實應該是她要謝謝你。”他繼續剝橘子“你對小姐來說很重要,我一直在想,那天多虧她遇到了你,不然,”頓了頓,他把橘子遞過去,“來,吃個橘子吧。”
余心月乖乖接過,吃了一瓣,很甜,齁到嗓子眼了。
顏霽也剝好一個往嘴裡扔了瓣,卻是酸得淚都快掉下來,“好酸!”
余心月“我吃的很甜呀。”
顏霽皺眉,生氣地看著橘子“楊叔,你是不是針對我。”
楊昉笑眯眯地又拿起一個橘子,“別急,我再給你剝一個。這麽多橘子,你偏偏遇到最酸的一個,有什麽辦法,反正是你遇到的嘛。”
顏霽稍稍頓了頓,金黃的汁液從薄薄皮下滲出,染濕她修長雪白的手指。她把剩下的橘子慢慢剝開,放在自己的嘴裡,依舊是酸澀得讓人幾乎落淚的味道。
楊昉奇怪道“你這傻孩子,明明知道是酸的,為什麽還要繼續吃呢?”
顏霽沒有說話,細細咀嚼。
那麽多的橘子,有人從頭甜到尾,有人從頭苦到尾。她遇到的、剝開的這個,卻是酸到嗓子眼裡。
她忍不住有點難過,好像自己還沒明白到什麽是喜歡,就已經品嘗到禁果的酸澀。
可是她偏偏……偏偏就是很喜歡這個橘子。
這麽多的人,偏偏就是被她遇到了。
余心月把自己齁甜的橘子塞她嘴裡“真是的,不就是嘗到一塊酸的嗎,你怎麽快哭出來的樣子。至於嗎?”
顏霽歎氣,雙眼微紅,深沉地仰望天空“你不懂。”
余心月聳肩,托著腮,陽光從疏落的樹葉漏下來,淺淺拂過她的眉眼。她的下巴尖尖,出落得比十年前更明豔,但這樣垂眸坐著的時候,又如往昔般乖巧。
楊昉靜靜看著她,半晌才開口“月月,你已經回國的話,能不能幫忙,照看一下我家小姐。我老了,也不能每天都盯著她。”
他皺著眉,眼裡藏著極深的憂慮,隔了很久,才慢慢開口“她在走老爺從前的路,我總是很擔心。”
余心月攥緊手掌,抬起眸,眼睫簌簌,表情有點苦惱“我很想和姐姐好,可是她一直在推開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她說她擔心我,這有什麽好擔心的?”
楊昉卻聽懂了,眼中詫色一閃而過,然後把剝好的橘子繼續放在她面前,溫和地笑道“是啊,沒什麽好擔心的。你就跟她說,不用怕,沒什麽好擔心的。”